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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把一个连九九口诀都背不好的应募文吏骂了下去,喝着凉茶,滋润着已经沙哑的喉咙,王韶越发的怀念起在秦州州衙中那群虽然总是少不了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但终究还是能做事的胥吏。
‘也该找些门客来了。’王韶想着。在他还是机宜文字的时候,要养门客是浪费钱财。但现在他管着一个安抚司,若是没有些门客来帮着做事,光靠自己实在忙不过来。而且他在古渭,要把自家人安插进军中吃官饷,直接也比在秦州要容易。
王厚这时走进了厅中。王韶放下茶盏,问道:“韩家那边安顿好了?”
王厚点了点头,自家老子这两天火气见涨,让他说话声都轻了不少,“都已经住下了。孩儿遣了四个老兵去听候使唤,都是老实勤快有家室的。韩丈还让孩儿带话,要多谢爹爹关照。”
“韩玉昆说过他父亲精于农事,这事我已经跟高公绰提过了。明天……”王韶想了想,“还是后天。后天请他去高公绰那里,看看要开垦的荒地。韩家的那几顷田该从哪里划出来,任凭他挑选。”
“孩儿明白。”
“还有韩家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安排好,不要等他们自己去找人。”王韶继续叮嘱着。
王厚继续点头:“孩儿已经提前办好了,粮油肉蔬都让人送了上好新鲜的过去。韩家还有些不便携带的家当留在秦州没有带来,孩儿也早就安排了备用的。”
虽然已经从王舜臣那里听说了郭逵对韩冈的看重,父子两人在交谈时却绝口不提此事。韩家都搬到古渭了,两家也定了姻亲,韩冈的立场一般来说不可能轻易改变,并不是初来乍到的郭逵能动摇得了。
王厚倒是很佩服韩冈的魄力。官员上任最多带个妻妾儿女,把全家都搬到任上的很少见。此时官员调职很频繁得很,平均下来也就两年上下就得到另一处任官,带着全家老小奔走,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就像王厚的继母和兄弟,都是被留在德安老家中,侍奉他的祖母,也就是王韶的亲娘。
“还算想得周全。”见儿子办事妥当,王韶口气松了一点,“跟韩家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自家人不需要客气。”
“孩儿知道了。”王厚应声后,等了一下,见王韶没有其他话吩咐。便又说道:“孩儿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大人。玉昆的表弟冯从义,现今在元瓘那里做得也挺卖力的,这几天,已经听说他已经联络上青唐部,就是……”
王韶打断了儿子的话:“此事韩玉昆已经跟为父说过了。不是要借钱嘛,他要借就让他借,不要超过千贯就成。但利息不能少,而且年底前至少要把半年的利息偿清。一切照规矩来,为父不会为他徇私。”
“孩儿会转告给冯从义的。”
王厚答得痛快,让王韶有些不放心起来,“冯从义年纪轻,见识少。这世上又是人心险恶,保不准就会被人骗了。我不便叮嘱他,你去与他说,凡事多于元瓘、黄察商量,不要妄信他人。”
王厚忙点头答应了。若是韩冈不在古渭的时候,让冯从义给人骗了,他们也不好见韩冈,“不过大人也无须担心,冯从义找的人是俞龙珂和瞎药担保的,谅他们也不敢诓骗玉昆的表弟。”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新开辟的榷场,古渭的官员自然都在此有份买卖。王韶的那份在元瓘处,韩冈则是找了冯从义,高遵裕也有自己的代理人,也就是王韶说的黄察。三人都不是清正古板之辈,既然占着这个位置,在为朝廷卖命之余,从中分润一部分利益,没人会觉得不对。只要不犯国法,自己不明着出头做买卖,谁也不能籍此说事。
说完韩家的事,王厚一句闲话也不说的就出去了。韩冈不在,他身上的大小事务等于凭空增添一倍,跟王韶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王韶继续处理他好像永远也忙不完的公务,过了一阵子,高遵裕找了过来。王韶放下手中笔,又与他说起公事来。
屯田的事虽然王韶说是全权委托给他,但高遵裕却不能不与王韶商议。而王韶手头上的重要事务,也得通报给高遵裕这个安抚司同管勾。不然时间长了,两人之间必生嫌隙。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阵各自手上的公事。高遵裕突然提起新任古渭寨主傅勍,“傅勍自从当了知寨后,做事勤勤恳恳,不辞辛劳,也不见他再酗酒,韩玉昆这个人选推荐得确不错,挑他接刘昌祚的任是挑对了……只是刘昌祚留下另一个职位——西路都巡检——却得商量出个对策。傅勍官位太低当不了,也不能让这个位子空着,不然总会被人惦记着。”
“可实在没人啊……”王韶在秦州虽有几年时间,但一直被压制,难以结交将领,在秦州军中也没个体己可信、够资格担任西路都巡检的武将。
王韶本来听了韩冈的建议,想让傅勍兼任西路都巡检一职。但给朝廷否决了,宁可空缺也不让他暂代——比起当初有资格直登朝堂的刘昌祚,傅勍的本官实在太低,即便让他暂代其职,冠一个‘权发遣’的名目,也是不够资格。王舜臣现在倒是勉强够资格,
‘但他的资历实在太浅了。’王韶暗自叹着气。凭他个毛头小子,压不住手下的骄兵。
“我倒有个人选。”高遵裕突然道,“不知子纯意下如何?”
王韶略一犹豫,问道:“……是谁?”
“苗授。”
王韶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德顺军的苗授之【苗授字】?!”
“庆历元昊做反,苗授之父苗京死守麟州城,殁于王事,便因荫补而得官。他又是胡翼之【胡瑗】的学生,曾在国子监就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高遵裕说得王韶都知道,“可苗授的本官已是供备库副使,在德顺军作着兵马都监,秦州西路都巡检怕是安不下他。”
供备库副使是诸司官,从七品。犹在大使臣之上,比当初守的刘昌祚还要高上一等。向宝的本官皇城使也属于诸司官,不过是最高一级,供备库副使则是最低一级。一般来说,到了诸司官之后,就能统帅一州或是一军的军务。
“秦州是下府,而德顺军则仅仅是军,级别差得这么多,德顺军的都监也只比秦州西路都巡检高出一线而已。再加上又是驻扎在古渭,不愁没有军功,苗授岂有不愿之理?”
高遵裕说的一切,王韶当然知道,而且他更清楚,以眼下拓边河湟的热度,就连刘昌祚都不会介意高职低配,放弃秦凤路兵马都监一职,回来做个西路都巡。不为别的,只为军功。
王韶想要一个亲信来统率缘边安抚司的军队,但他手上实在没人。出色的将领王韶知道不少,可眼下能保证在他手下俯首帖耳的却找不出一个。要是找来个跟自己不对盘的对头来,岂不是让李师中他们笑掉大牙。
王韶不得不感叹,比起在军中的底蕴,他这个江西进士终究比不上三代将门的高遵裕——高遵裕会推荐苗授,便是因为他父亲高继宣就是当年领军援救麟州的主帅。苗京的功绩还是高继宣报上去的,苗授得到荫补,也得承高家的一份人情。
王韶权衡了半天,最后终于点头。这个位子给高遵裕的人,总比给别人要好,“我这就给秦州发文,请郭太尉把苗授之调来古渭。”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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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韶手上占了个便宜,高遵裕也不把心中的得意亮出来。温言道:“苗授为人胆识过人,又读过书,不是那些粗鄙不文的庸夫可比,子纯你见了他后必然喜欢。”
王韶也没有多少失意的感觉。他前面会犹豫,是因为高遵裕在今次的封赏中,得以晋为秦凤路钤辖——也就是说现在秦凤路上有三名钤辖,比起正常的情况要多上一名——如果都巡一职再给高遵裕的人抓到手上,缘边安抚司的兵权等于就是被他控制了。
不过毕竟高遵裕现在还是自己人,而王韶也自信他还是能控制得住场面,笑道:“即是胡翼之的弟子,想来是不会差的。”
安定先生胡瑗,与徂徕先生石介、泰山先生孙复并称于世。著作等身,是前朝有名的贤者大儒,更是时所公认的‘真先生’。曾统管国子监,为一代学宗。
虽然胡瑗时运不佳,没能考上一个进士。但他凭着对儒家经典的阐发,为周易、论语、春秋做注疏,又有《武学规矩》传世。他在苏州湖州教书育人,名声日振,前来投奔他门下的士子数不胜数,就连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佑、范纯仁亦是出自他们下。
最终他在四十四岁的时候,被范仲淹举荐入朝,一出仕便得了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衔,虽然是从九品,但却是个京官。
胡瑗在苏湖两地办学,将学生分为经义、治事两斋,对弟子因材施教。治事斋的弟子,学习诸经要义,而治事斋下,又分为治民、讲武、堰水、历算诸科,斋中弟子都是主选其中一科,再辅修另外一科,学成后便是经世济用的人才。‘明达体用’这四个字的座右铭,在胡瑗的学校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胡瑗的弟子‘皆循循雅饬’,‘衣冠容止,往往相类’,苗授当是治事斋讲武科出来的学生,王韶希望他能不辱其师之名。
两人把西路都巡检的推荐定下,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午时。普通百姓是一日两餐,午时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饭点,但王韶、高遵裕都是高官显贵,却都是一日三顿少不了的。
“王惟新。”王韶提声叫着门外亲卫的名字。
一名二十上下的黑瘦汉子立刻走了进来。王惟新是王韶新近从他的随扈中刚刚提拔起来的亲卫,在王韶原来的几个亲卫各自为官的时候,不得不重新又找人来统领他身边的随扈。虽然王惟新武艺算不得高明,但为人认真朴实,对命令从不打折扣,这是王韶抬举他的主因。
可他不是听到王韶的声音才进来,而是进厅来禀报的,“安抚,钤辖,张香儿求见。”
“让他进来。”
王惟新领命出去唤纳芝临占部的族长进来,王韶则转头对高遵裕苦笑,“都是自找啊,世人都说当官好,看到我这模样,不知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想。”
“忙过这一阵就好了,最多再一个月……”
高遵裕正说着,张香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安抚,高钤辖,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今天西面有消息传来了,康遵星罗结要起兵了!”
“是星罗结部的康遵星罗结?!”高遵裕惊问道。
“是!是!”张香儿直点着头,偷眼上望,只见高遵裕面有讶色,但王韶却没什么反应,深沉的眼神罩着自己,让张香儿心底有些发寒。
王韶是在猜着张香儿的慌张模样到底有几分是真。在这个看似胆小如鼠的族长带领下,纳芝临占部历经两次战事,在附宋七部中吃得亏最小,占得便宜最大,如今七部合一,尽数归于纳芝临占。张香儿手上的实力,甚至已经超过了战前,在青渭一带,跟俞龙珂、瞎药鼎足而三。
而且在今次李宪带来的封赏中,他也是跟青唐部的两兄弟一起,得到了蕃部巡检一职,占尽了便宜。这样的人物,却是遇事一惊一乍,王韶怎么想都觉得张香儿的狼狈和怯弱,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