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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但凡好,她绝不会利用儿子,换言之在她眼里,八阿哥也不好。
她轻轻一叹,伸手给玄烨顺顺气“别提了,提起来心里沉重,想想我这辈子活在太皇太后和你的保护下,自以为看尽风云历练极深,真把我一个人丢出去,真不知是什么光景。”
玄烨却得意“现在知道了?你离不开朕的。”
可这句话,能有太多太多的意思,若是皇帝走在她前头,哪怕多一天多一个时辰留她独自在人世,她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光景。
玄烨见她眼圈泛红,不禁搂过来,温和地说“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要哭了,一把年纪了,还有那么多眼泪?”
岚琪努力笑道“我本来就不爱哭,一辈子攒下多少眼泪?现在老了,时常就管不住了。”
玄烨道“可是朕,想你一辈子都欢欢喜喜地笑。”
两人相依相偎说话的功夫,外头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环春进来想告诉主子下雪了,见帝妃二人依偎着,悄悄又退了出去。
门前值守的小宫女,头一年从南方来,瞧见下雪兴奋地不行,环春宽厚,叮嘱别乱跑,就放她们去园子里玩耍,看到小姑娘们欢喜地奔跑出去,环春恍如隔世,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主子。
此时身后突然有人拍她,环春一惊,竟是主子出来了,岚琪见下雪了也很惊喜,但先吩咐她“万岁爷睡着了,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去贵妃娘娘那儿一趟。”
。。。
955 别让人欺负她
环春应道“只怕一会儿风雪大,娘娘好歹披一件斗篷。”
岚琪不逞能,站在屋檐下等她去取,环春又派了可靠的人跟着,将主子裹严实了,才敢往风雪里去。好在风不大雪也不大,漫天雪花飞舞,娘娘款步离去,高贵稳重的背影,果然不是方才鲜活靓丽的小宫女能相比较。而她自己,也早就成了当年苏麻喇嬷嬷那般,在宫里德高望重的存在,皇子皇孙,都拿她当长辈般尊重。
心内正感慨时,听得里头皇帝在问“环春在外面?”她赶紧应声进去,担心地问,“是奴婢方才进来取斗篷时,吵醒了皇上?”
“朕没睡着,本打算哄你家主子歇一歇,哪知她跑出去了。”玄烨指了指茶水,示意口渴了要喝,环春忙端上来,等再取丝帕要给皇帝用,玄烨却要她别忙,且问,“你跟着娘娘,多少年了。”
环春笑道“万岁爷不记得了?娘娘当了常在第二天,奴婢就到钟粹宫了,要说多少年了,万岁爷和娘娘多少年,奴婢就比您少一天。”
玄烨却笑道“朕和她相识,并不只在那年元宵,何止少一天?”
“是。”环春心中一笑。
“环春,你的身体可还好?”玄烨问着,示意她搬张凳子自己坐下。
环春远远地坐下,这是她几十年的习惯,虽然敏妃娘娘是个特例,但永和宫里的年轻宫女一向都有不单独伺候圣驾的规矩,便是不得已,伺候罢了也要远远地离开,环春亦如此自律。
玄烨看着,不禁笑“你坐得老远,朕看着怪累的,坐近些,朕有几句话交代你。”
环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坐下后便道“万岁爷请吩咐。”
玄烨再问“你身子可好?”
两次问这句话,环春已经猜到皇帝要交代什么事,笑着说她很硬朗,原想说比娘娘要健朗多,好让皇帝放心她能照顾好主子,可又怕皇上听了不自在,话到嘴边没说出口,而玄烨眼中充满了期许,一副要托付大事的神情,让环春忍不住心酸。
玄烨果然是道“你若能像苏麻喇伺候皇祖母那样,也好好地伺候岚琪终老,朕将来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环春心中有数,娘娘是不可能像太皇太后或太后那样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年轻守寡,扶持儿子孙子指点江山,几百年也难再出如此伟大的女人,而太后是生来富贵命,且与先帝无感情,能活着,自然是要好好活着才行。
可她们家这位怎么成,她一心一意,都在一个人身上,离了他,只怕是生无可恋,根本不需要环春伺候什么,将来若能赏她多陪伴一天,已是主仆一场的情分。
“下雪了?”玄烨忽然问,坐起身稍稍推开暖炕上的窗户,果然见雪花飞舞,自言自语道,“太和殿前,不知几时能积起厚厚的雪。”
环春则关心道“皇上小心风吹了着凉。”
玄烨笑“朕是老了,年轻时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跑,也不会着凉,如今却禁不起一阵风吹。”他放下窗户,竟对环春道,“朕多想守护她到最后一刻,可身体怕是撑不住,而朕心里,更没有勇气去面对离了她的日子。”
环春鼻尖发酸,低下头,紧紧闭着双眼,生怕自己会落泪。
玄烨又道“环春,朕走后,千万别让人欺负她。”
。。。
956 毙鹰
环春几乎咬破内唇,才压制住想哭的冲动,努力笑着说“万岁爷可别说这样的话,娘娘听见又要发脾气了。至于娘娘会不会被人欺负,皇上,四阿哥他们能答应么?”
玄烨点头,又笑“她如今脾气越来越大,都是叫你们宠的。”
环春道“是皇上宠了娘娘快五十年,奴婢算什么。”
玄烨一笑“已经快五十年了?”
再有四年,他们在一起就整整五十年,多少人没有活过天命之年,而他们相守就已将逾五十载,若是再多十年,便是一个甲子。可便是一个甲子玄烨也不觉得长,他还怕下辈子找不见她,这辈子再长久些该多好。但问“外头还有谁在?”
环春说梁总管的大徒弟在,皇帝便把他找进来,说若这雪接连不停,就去紫禁城瞧一瞧,太和殿前是否积雪。反正现在也不在宫里议政,往后太和殿前别让人走动,等着把雪一天天攒起来。
可这日的雪是迎冬的,天气尚未寒冷,白雪落地即化,之后几天阳光灿烂,更见不到积雪,玄烨每日晨起总是问下雪了没有,可自从那天飘了些雪花后,整个腊月也未见落雪,到正月里好容易接连几天的大雪,可皇帝要摆千叟宴,太和殿前必然有人走动,就积不成了。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皇帝在畅春园过了除夕,才迁回紫禁城,千叟宴选在正月十六,避开了元宵节,宫里的人本以为要忙碌两天,不想皇帝却说,千叟宴就在后一天,不比再过元宵节。自然这元宵节,他只想陪一个人过。
唯可惜那天太和殿前没有积雪,反而多是薄冰不好行走,偏偏一清早天未亮,皇帝就要带德妃娘娘去太和殿。梁总管只好命人一路用热水浇灌除冰,可玄烨又嫌他们在前头碍手碍脚,将他的手杖咚咚敲在地上,让他们赶紧离开。
岚琪搀扶着玄烨,说他“发什么脾气,人家还不是怕你摔着,就是你不老实,大冷天地跑来这里做什么。”
玄烨尚精神,只是行动略慢,一步步稳健地朝太和殿走去,立在高高台阶下,举起手杖指那匾额,道“幼年第一次来时,觉得太和殿那么高,渐渐年长,就再也没放在眼里,怎么如今又觉得他变高了?”
岚琪毫不客气地说“你成了老头子,连个头都小了,眼里看出去的世界,当然不一样。”
玄烨不乐意“总是把老头子挂在嘴边,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登太和殿,是我把你抱上去的?”
岚琪笑靥如花,摇头道“瞧瞧是不是老糊涂了?”她往身后指,笑着说,“这边积雪过膝,我走几步就陷下去,你是抱着我走过这条道儿。”可再回过身,与玄烨四目相合,人家正深情地望着自己,玄烨苍老的眼眸里,是沉淀了几十年的情意,到如今越来越纯粹,仿佛最后的年华里,连江山社稷都靠边了。
“原来你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我以为你忘记了。”玄烨心满意足,牵起她的手,转身拾级而上,笑悠悠地说,“如今没力气抱你了,可还有力气和你一道走上来。”
他们走得很慢,花了当年数倍的时间,才爬到了顶上,刚好东方露出晨曦,黄澄澄的太阳晃晃悠悠从天边升起,年轻时他们一道来看夕阳,如今年迈了,却来迎朝阳。
金黄的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朦胧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仿佛能在这一刻回到年轻的时候,岚琪听见玄烨说“不知来不来得及,还有好些事,很想和你一道做。”
岚琪笑道“咱们坐在一起说说,就很高兴了,何必费那精神各处去跑?咱们还一道登了五台山,登了泰山,田埂河堤边走就更不计其数,在江南,你还到衙门里来救过我,难道这些事,现在都跑出去再做一遍?”
玄烨望着她,淡淡血色的双唇微微一动,但没说什么话,不乐意地转过脸去。
岚琪见他不高兴,更乐了,问“这么小气,我又说什么话惹你了?”
玄烨眯眼看日出,满怀憧憬地说“赶得及把这些事再做一遍,便是饮了孟婆汤,也能记住一两件。”
岚琪笑出声,身为女子身为帝妃,她好久好久没在外头大声笑了,侍立在太和殿底下的宫女太监都能听见,德妃娘娘那一阵儿高兴,后来传给别人听,几乎就成了当时当刻皇帝许诺了她江山传承的事。
可大殿之上,再不是昔日不敢和皇帝并肩的小常在,岚琪搂着玄烨的身子,想做他的拐杖似的,紧紧搂着说“玄烨你老实说,小阿哥们的额娘,你是不是也这样哄来着,从前听你哄宜妃高兴,叫我听得一愣愣的,几句话就能让她忘记自己是谁。”
玄烨满面笑意,脸上被阳光晒得热融融,却道“朕是哄她们的,可对你,全是真心。”
岚琪则笑“你看张口就来,我也信你是真心了,真的一辈子对我说话,只管哄我高兴。”
那一天,帝妃俩去过太和殿后,又到别处晃了晃,太监宫女殷勤地伺候着,皇帝年近七十,德妃娘娘也过了六十,两位老人家大冷天到处晃悠,直叫人提心吊胆的。最后把四阿哥请进来,胤禛不得已劝双亲,要保重身体,反被玄烨呛道“你如今,倒是要管起老子娘了?”
胤禛不敢再多嘴,交代了几件千叟宴的事,就等着明日开宴,京城里聚集了那么多老人家,他还要分派人各处去问好不好,都一把年纪了,别到头来好事变成了坏事儿。
他离宫时,隆科多正好带人巡查经过,殷勤地上来说“四爷若是得闲,微臣请四爷去喝酒,京城里眼下最近热闹的去处,那家老板还是内子的亲戚呢。”
胤禛睨了一眼,冷声道“什么时候,还惦记喝酒,明日那么多老人家进宫,一路沿途的车马安排都忙不过来,还喝酒。”
这事儿和隆科多没关系,他明天只要负责关防就好,也知道四阿哥辛苦,连声道是,但四阿哥一走开,他就一脸不屑地笑意,把手下叫过来交代了几件事,就赶回家去脱了官袍,要去逍遥自在。
而隆科多所说的地方,既然是如今京城最时兴热闹的所在,宗室官家子弟必然多有光顾,那么巧,这天闲着没事儿的九阿哥和十阿哥,正在那里临窗喝酒,居高临下,远远地瞧着紫禁城附近的动静。
此刻十阿哥手里端着酒壶,看到楼下门前一阵热闹,冷笑道“九哥,隆科多来了,他胳膊上还停了一只海东青,他可真能嘚瑟,怎么不牵一头豹子来遛街?”
楼底下,隆科多大摇大摆地进来,嚷嚷要开了楼上雅间儿,店家迎上来尴尬地说有客人,但九阿哥十阿哥方才不让他们轻易报出名姓,隆科多自视国舅府的人,一般没有谁敢抢了他的风头,便冷笑“是哪位爷,倒让我瞧瞧。”
便听十阿哥在楼梯口叫他“佟国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