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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遥不由得笑了,我抽出一半奏折塞给元遥,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一起烧。”
元遥先是迟疑,看到我玩味甚浓偏着头撕着烧着,在我的催促下也一改平时斯文的样子,将一封封奏折毅然地丢进火盆。
那天我们俩都一身繁冗华丽的朝服,却围着火盆,就像六七岁的顽童。等我们站起来时,都感觉自己的腿脚酸麻,再看着彼此被烟熏黑的脸,不由得哈哈大笑。
也许真的是天佑大胤,当然也因为黄河的水利兴修得当,这年竟是风调雨顺,秋收时各地丰收的喜报源源不断而来。
我的心情自然明朗,上朝时也少见地挂着微微的笑容。
大臣们也是一脸喜气,议论纷纷,共庆共贺,言语间自然少不了奉承我及颛福的话语,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惟有御史大夫神色低沉,默默地立于一侧,显得格格不入。我注意到了,笑容收敛,隔着幕帘冲下面问道:“御史大夫,你在想什么?”
御史大夫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他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迟疑,但还是出列站到了中间,躬身回道:“回皇太后,下臣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我显然对这句话产生了惊疑。这样的喜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农民们有了好收成,他们将不再饥饿,国家也会稳定,他说这样煞风景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语气严肃了,语调中也有些不悦,问:“御史大夫,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下面的大臣一下子安静起来,全都看向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使自己镇定下来,语调清楚地回道:“不知皇太后听过一句话没有,叫‘谷贱伤农’,臣的意思是说,这样的丰收带给农民的不是饭饱衣暖,反而可能是一场丰足引发的灾难……”
我有些不明白,继续问道:“御史大夫何出此言?”
御史大夫侃侃而谈:“下臣此话并非危言耸听。《汉书·食货志上》就这样记载着:‘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我朝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太宗天归二十三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和颛福面面相觑。颛福关心地问:“那么历朝是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呢?”
御史大夫沉吟了一下,言语中有些为难,说道:“也只有从根本上挽救。太宗当时就是强制从农民手中收走多余的稻谷,然后就地焚烧……”
御史大夫还未说完,下面已经一片哗然。
“御史大夫!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将农民一年耕作好不容易收获的粮食白白销毁吗?真是岂有此理啊!”一位大臣十分激动地说道。
御史大夫愈加难堪了,但他还是坚持着说:“皇太后,皇上,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如果不加干涉,后果将十分严重……”
下面反对之声更大了,一位老臣出列说:“皇太后,皇上,当年确实发生过这种事,那时老臣尚是孩童。但是老臣也依然记得那年因为太宗强收百姓的粮食,导致了一场农民暴乱,现在我朝新帝即位,尚不稳定,断断不能发生此等事啊……”
御史大夫依旧义正词严地述说这件事不加制止的种种弊端,下面激烈地争论起来。
一名年轻的大臣说:“御史大人,您纵然说得如何有理,那些粗鄙的农民却不懂得这些。他们只知道是朝廷强夺走他们一年辛苦的收成。谷子贱了关朝廷什么事呢?苦果让他们自己尝好了!免得他们狗咬吕洞宾,咱们何必操这份心呢?”
御史大夫苦笑着回道:“王大人,您想得太简单了。谷物价格的大跌会动摇帝国之根本,并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啊。”
我本对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但听了御史大夫的这番话不由得感觉事态严重。我让他们安静下来,沉稳地说:“你们让哀家好好想一想,今天的朝议就到这了。御史大夫,你稍后到勤政殿来。”
在勤政殿,我又让御史大夫将谷贱伤农一事细细地给我讲述一番,越发感觉到此事的难办。
不收,的确是多有后患,百姓受难;收,却又容易引发暴动,动摇国家根基。
我叫御史大夫退去,自己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我打算将此事暂时放一放,又判了几分奏折,过了许久再想,依然是一筹莫展。
我索性离开御案,问楚姿,今日宫中有何消遣。
楚姿高兴地回答说:“今日宫中正好是双巧演《焦仲卿妻》呢。”
因为后宫不能有男子进入,所以戏里的男角都由女子扮演,一个是男巧,一个是女巧,合称双巧。一般说双巧多半讲的是男女感情之事。后宫的女子都很喜欢看这样的戏,尤其是《焦仲卿妻》最受欢迎,常常为必点的戏。我去时她们正看得入神,只见那名当男巧的女子穿着男人的衣裳,脸上画得黑些,肩故意垫得很宽,显出强壮的样子,她的嗓音也故意压低发出低沉的声音。
她们见我来了,纷纷起身,有些人还连忙拭着脸上的泪痕。我笑着挥了挥手,叫她们坐下继续听戏。
我在上首坐下,台上正演着刘兰芝被迫改嫁,兰芝与焦仲卿依依惜别的情景。此时已经有不少宫人掩面低低啜泣起来。
我知道下面就该是刘兰芝与焦仲卿双双殉情了,不忍再看,遂马上起身说:“善善怎么没来?哀家去看看她。”便借故离去。
在去见善善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今天是善善的三弟妹进宫来陪善善说话,这是我昨日用晚膳时就准许的。不知为什么,善善对这个屠夫的老婆更为亲近,时常召她进宫聊天解闷。
我走到门口,就听见那屠夫老婆大嗓门地说:“唉,大姐,武耀那孩子根本不爱读书,成天就知道和那些街井痞子们混在一起……”
然后是善善忧虑的声音,“那你要好好教导他啊。”
“哎呀,大姐,我自己的孩子能不心疼?!我说了他也不听啊!还跟我耍嘴皮子,说进学堂读书没用,他要舞刀弄棒,以后当大将军……”然后屠夫老婆自己就笑起来了,半带无奈也半带自豪地说:“你说说,这孩子啊……”
我也带着笑进门说:“这孩子倒也算有志向。”
善善和屠夫老婆连忙起身迎接,我让她们随我坐下。
我品了口茶,然后问屠夫老婆,“武耀是你的孩子吧?你们虽然不大识字,名字倒是起得神气。”
屠夫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独子,现在都二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
我“哦”了一声,也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正要开口,却被善善打断。
善善叱责道:“你真不知道分寸,讨官讨到皇太后面前了。纵然皇太后格外优厚咱们家,自己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回去让武耀那孩子好好学习,待真有出息了,参加科举取得官位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屠夫老婆听后有些讪讪的,我也觉得此次善善格外的严厉,便圆场说:“善也是考虑的深。不过还是让武耀学一门本事好,真有出息了,也不用考,哀家给他找个好职位。”
善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便又转了话题问:“前些日子我听老大说他家的三丫头嫁给一个商贾做老婆了?”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很低,嫁给商人做老婆并不算什么体面的事。
屠夫老婆解释道:“虽说是商人,可聘礼给得可多哩!那商人家财万贯,财库里的金银珠宝多得都数不清!虽说身份低些,但小燕过去可是真享福!大姐,小燕上次回娘家,也不发糖啊点心啊什么的,挥手撒的都是珍珠!现在乡亲们可都羡慕死了!”
我挑了挑眉,颇有兴趣地问道:“哦?出手这么大方?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官府里有……”
屠夫老婆连连摆手,生怕我查似的,急忙解释说:“那位相公啊,这里,好使着呢。”屠夫老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见我和善善疑惑,屠夫老婆侃侃而谈:“说起这位相公,也算是怪。前几年棉花过剩,家家户户纷纷低价卖出,他就拼命回收。别人都笑话他是冤大头。没想到后来种棉花的少了,第二年价钱走高,他把库存的棉花一卖,挣了一大笔。上一年又倒卖禾苗。今年听他说他又开始扩大仓库囤积粮食了……”
我听了心中一动,沉思着,端着茶杯良久没有动。
善善疑惑地唤了我一下,我却已经匆匆起身向勤政殿奔去。
我想出办法了。
第二天早朝,我首先向朝臣讲述了这位商人的故事,接着便说:“那么朝廷为何不能效仿这位商人呢?只是我们不是商人,我们要想着国家的稳定,而不是挣钱。我们可以设置谷仓,在丰收的情况下,用比平时低的价格征收农民手中富余的粮食储藏起来,待到荒年或者特殊情况下再把这些粮食发放下去。这样既能平抑粮价,使农民损失不会太大,又能备不时之需。你们觉得呢?”
下面大臣左右议论,有不少大臣点起头来。
不一会儿,一位大臣出列说:“皇太后圣明!此乃一举两得,万全之策!”
下面一片附和之声,齐呼皇太后圣明。
我看向御史大夫,问道:“御史大夫,你觉得怎么样啊?”
御史大夫有些激动,口齿甚至有些不清,“皇太后智慧之深远,实非常人所能及。下臣以为,此举不仅万全,更应该载入史册,造福子孙,使我大胤绵延共享皇太后之英明。”
我微微地笑了,说:“如果真能为我大胤造福的话,不妨以此为先例。”
御史大夫点了点头,然后略一沉思,“此次置仓的意义重大,请皇太后为此仓拟名。”
我想了想,说:“此仓是为防灾而置,自然不宜满。哀家希望国家平顺,那么就叫‘常平仓’吧。”
御史大夫点了点头,由衷地赞叹道:“常平仓……果真寓意深远。臣记下了。”
一场潜在的灾难就这样解决了,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常平仓的置立在第二年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解决了大胤在战争中的后顾之忧。
元日很快就到了。
因为前年元日正值先帝哀丧没有操办,今年便办得格外铺张热闹。
这其中最令宫人兴奋的莫过于挑选衣料了,辞旧迎新,大家都希望能换一身漂亮的新装,尤其对于宫中百无聊赖的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喜好了。
一层层华丽精致的锦缎铺展开来,就仿佛春天的五彩缤纷提前到来了,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后面的宫人发出啧啧的惊叹声,都有些迫不及待,又不敢贸然造次。
我笑了笑,除了几样带凤的华缎是特意为我绣制的外,还选了三样花纹新颖的衣料。另外,挑选了几匹质地柔软色泽沉稳的布匹留给善善。然后我对皎月说:“惠太妃,你也挑几样中意的。”
皎月,先前的惠修仪,自从先帝驾崩后,她便成了这宫中与我一样丧夫的女人,被人称为惠太妃。太妃的生活固然孤寂,然而因为她以前与我相善,我掌权后也多关照她,平时赏赐总是少不了她一份,消遣玩乐也常叫她一同前往。她现在还有十一岁的十五皇子颛明可以依靠,别人在背后都说她好福气,说她是押对了宝。
惠太妃向我道了谢,矜持地选了两样色泽淡雅的衣裳,既不与我争锋,也没有失了自己太妃的身份。
我在其中看见了一匹极为雅致的料子,柔锦与薄纱相间,光彩流萤,相得益彰。只是颜色稍嫩,已不适合我穿,我便回头对玳君说:“这正适合你的年纪,就赏给你吧。”
玳君有些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