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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一人高的铜镜面前,慢慢褪下暗紫色的袍子,于是露出了脖下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光滑娇嫩的臂膀。我拿着那件衣服有些紧张,呼吸不匀,束胸下的胸脯上下起伏着。我缓缓披上纱袍,镜中的人儿霎时鲜活起来,身姿款款,腰肢纤细,明丽得仿若二八少女。我怔了怔,伸手去确认,镜中的人也同时伸出手来,指尖相碰,我不免稚气地笑了。
我从旁边的水瓶中掐了一朵绽放的杜鹃花,插于发髻之上,色彩鲜红艳丽,我侧过身去从各个角度欣赏自己镜中的倩影,一瞬间我仿佛又变回一个花枝招展、无忧无虑的女人了。
我正自顾自欣赏着,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我转过头去,发现颛福穿着一袭宝蓝色龙袍正在门口站着。
他呆呆的,好久才反应过来脱口说道:“母后,您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我脸上有些红,便沉下脸去掩饰自己的窘迫,“皇帝可不能这样取笑自己的长辈。”
颛福走过来,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说:“母后,儿臣说得可是真话。”
我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便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摘下头上的杜鹃花,脱下石榴纱衣,拾起地上的凤袍穿上,顿时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我身上,让我又变回了那位高权重的皇太后。
我缓缓地坐下,温和地问颛福,“皇帝找哀家有什么事吗?”
颛福笑了笑,说:“儿臣刚刚突发灵感,新谱了一首曲子,想请母后听听。”
颛福这孩子颇喜爱乐曲,并有些天赋,这不能不说是好事,只是不希望他过于沉迷才好。
我心里这样担忧着,却并未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颛福命宫人取来了古琴,调好了弦,便低头弹奏起来。
只见他的双手修长白净,气度休闲自若,美妙的音符便缓缓地流溢出来。
一曲终了,他抬起头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我:“母后您觉得怎样呢?”
我微微笑了笑,拍手称赞道:“曲调如行云流水,听了叫人心情舒畅。”然后我想了想,建议说:“只是不妨在高潮时再拨高两个音,琴声铮铮,说不定别有趣味。”
颛福来了兴趣,把琴推给我,自己从怀中掏出翡翠玉笛说:“希望母后指教一二。”
我们一同奏曲,不时停下来讨论,修改。
正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告说南宫明有事要奏。
南宫明是我母亲的嫡亲弟弟,算起来就该是我的舅舅。今年我将他提拔为内给事,难道他此次是特意来道谢的么?我心里这样寻思着,叫如意把琴收了下去,扯平袖袍,正襟危坐。颛福也将玉笛收入怀中,坐于我身旁。
南宫明进入室内,对着我和颛福跪拜叩头,“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历朝本来只对皇上山呼万岁,但后来颛福说:“朕如果福祚万岁,朕的母后至少该与朕同享万年。”所以之后再请安时皇太后便也冠以万岁之称,以示同享尊荣。
“起来吧。不知内给事前来所为何事啊?”因为是自家亲戚,所以我对他说话时语气要亲切些。
南宫明站起来,一脸喜气激动地说:“皇太后,皇上,下臣家偏院的一棵枯树根上今日竟长出了几只紫芝。这是喜兆啊!象征着新帝继位,天命所归,国运昌盛啊!”
“真的?!”我一听来了兴趣,连忙放下手中的茶,问道。
南宫明点了点头,回道:“下臣不敢欺骗皇太后和皇上,一切所言属实,皇太后派人去臣府一看便知。”
我微微点头,心中泛上对此瑞祥之兆的喜悦,因为这能增加皇上乃天命所归的威望。
“这等奇事哀家定要亲自前去看一看。”我转头吩咐莵丝说:“你下去让钦天监查一查近日哪天适宜出行。”
过了一会儿莵丝回来了,低眉回道:“回皇太后的话,钦天监说两日之后正适宜出行。”
“那么就两天以后好了。正好哀家许久没有出过宫了,也可以当做去你府上体察一下臣子的生活,只是不要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就好。”我站起来走到南宫明面前吩咐道。
南宫明连连点头应是,待我说完后他却又抬头看皇上,恭谨而小心地问道:“不知皇上是否也会驾幸臣府?”
颛福不知在沉思着什么,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笛,听见南宫明发问,啊的一声有些茫然。
我看南宫明的意思是盼望着颛福也去,于是转头对颛福说:“皇帝也总是憋在宫中,不妨陪哀家出宫看看如何?”
颛福也没有深思,听话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南宫明的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虽然吩咐过了不要铺张,然而我亲临南宫府的这一天,依然可以看出府内外精心装饰过,张灯结彩,一派富丽堂皇。
朱红色的砖瓦,尖翘的楼角,整齐的屋宇,蜿蜒的彩绘回廊,碧绿沉静的人工小湖,风荷烟柳,虽比不上皇宫的雄伟庄严,然而五脏俱全,也不失豪华。
我边看边回头对南宫明打趣道:“内给事的府第比起皇宫也毫不逊色嘛……”
南宫明在后面小心跟着,听出了我话的意思,不好意思地一笑,低声回答:“皇太后过奖了。况且以前南宫氏也不曾有这样的荣耀,现在全赖着皇太后您的洪福……”
我听了笑笑,也没再多说,转过头去看湖面上漂游的白鹅。
一行人被南宫明带领着进了一个小偏院,偏院有些阴暗,小小的庭院中长着一棵粗壮的老树,枯黑的枝丫伸展着,只是树上孤零零的,不见半点叶片。
南宫明解释道:“这棵树以前开得好好的,前年不知怎么就不开花结果了,然后整棵树也枯死了。本来打算今年砍掉的,结果突然发现树根下竟长了这几株紫芝,这正是天降祥瑞,佑我大胤啊……”
众人低头看去,果见几只蘑菇似的小东西,长的有七八寸,短的有四五寸,茎叶紫色,便是古人常说的瑞草了。
四下不免咄咄称奇,交口称叹一番。
我的心情很好,当场令史官将此吉瑞之兆载入史册,并命颇有才气的翰林学士顾曾作赋一首明日呈现,另外随行大臣皆有赏赐,真是皆大欢喜。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南宫府高挂起了灯笼,举行盛大的晚宴。
我与颛福居上首位,下面在座除了高官近臣便是南宫氏的族人。
在我持政后,我对舅家南宫氏、大姨家邵氏、二姨家于氏格外用心提拔,在朝廷重要的位置都有所安排,族内最高官级可至二品,显赫一时。我之所以这样做固然有亲情的成分在,但南宫掌权也可以对我形成依托之势,这是我不能不考虑的一点。我让颛福来此也是希望他能多亲近南宫氏,与南宫氏形成良好的关系。
我转过头,指着气氛活跃而又井然有序的场面对颛福聊天说:“今天这南宫明安排得还真不错……”
颛福点点头赞同说:“母后说得是。”
话正说着,就见舞姬们跳完一曲退下,款款走上来一名紫衣妙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向我和皇上拜了拜,然后端坐于琴前。
只见她伸出一双白净细长的手,铮的一声便低眉弹奏起来。
朝臣们都纷纷停止了说话,只是看向她,大厅一时的寂静,只有琴声在四周回荡。
她的琴技娴熟,快而不乱,弹奏的曲子明快而不轻浮,很容易打动人。
我半眯着眼睛听着,不知不觉一曲终了,方才意犹未尽似的睁开眼,问下面的南宫明:“哦,这首曲子可真是悦耳,可是哀家以前怎么没听过?叫什么名字?”
南宫明起身毕恭毕敬地回道:“这是下臣的小女玳君自己谱写的曲子,就以此次瑞兆为题叫《紫芝兆》,真是献丑了。”
原来她是南宫明的女儿。
我再看那跪在中间的女子,眉眼端庄,皮肤白净,身姿修长,落落大方,又是南宫氏人,让我不禁对她增添了几分喜爱。
我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快快起来,你的琴弹得很好,学了几年了?”
“已经学了六七年了。”她回答道,声音柔和。
“能谱出这样的好曲子,真不容易,没想到内给事家出了个才女呢。南宫氏真是大有人才。”颛福平日也很喜欢谱曲,见玳君也擅长于此,因此十分感兴趣地赞赏道。
南宫明受宠若惊,喜悦之情也溢于言表,但嘴上还谦虚着:“皇上谬赞了,谬赞了。”
我心中一动,看了看下面那低眉顺眼的小女子,又看了看心情甚好的颛福,终于了然南宫明为什么要特意邀请皇上来这儿了。
“这内给事大人还真是一番煞费苦心。知道皇上的年纪快是要考虑大婚一事,便抢在别人前面推荐了自己的女儿。”在几日后和善善聊天时她这样议论说。
“正巧他有这么一个年纪合适又有才貌的女儿,尤其是谱曲这事正对咱们皇上的喜好,内给事大人又怎能错过这大好机会呢。说不定这也是应了太后娘娘的心事呢?”菟丝窃窃笑着说。
我心想菟丝确实说中了我的心思,过一段时间是要考虑福儿的婚事了。南宫明此举也算是与我一拍即合,我与福儿间的关系虽然与亲母子无二,但毕竟少了层血缘关系,若能与南宫氏联姻,岂不大好。
想想那玳君气质端庄,举止得体,倒也有些皇后之姿。
“如果南宫氏能出一位皇后,势必会加强外戚与皇帝的联系,我自然是向着自己亲戚的。哀家会尽量帮助她,以后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那孩子叫玳君是吧?过几天就叫她入宫侍奉吧。”
玳君刚刚进宫就几乎赢得了宫中上下所有人的喜爱。
她做事谦让谨慎,待人热情,丝毫不拿大家小姐的架子,又何况宫人们大多知道她是因何进宫的,都不免有些巴结讨好这宫中未来的女主人。
“善善姑姑,让玳君来帮您剥吧。”玳君说完就拿过善善手中的峨眉橙,只见一双灵巧的纤手摆弄着,不一会儿就剥下大半的橙皮。
这一声“姑姑”叫得又贴切又真诚,听得善善又是欢喜又是惶恐,连忙摆手说:“玳君小姐,老奴可当不起,老奴自己来就行了。”
玳君这时已经把香橙剥好了,既干净又完整,她把它塞到善善手里说:“当得起,怎么当不起。善善姑姑贴心服侍皇太后,一辈子忠心耿耿,怎么都当得起。玳君给您剥个橙子算什么呢,您别嫌玳君弄得难看,笑话玳君就行了。”说完自己抿嘴微微一笑,显得极有风情。
我偏着头看玳君,略有所思,看来女孩子家就该珍养,方能见得大场面,做事也能落落大方,显尽雍容华贵。我想到我的小女儿九珍,我也要给她最丰裕的物质,把她培养成大胤最最仪态万千的帝姬才行。
这时菟丝进来禀报说:“太后娘娘,皇上回宫了。”
我放下手中的瓜果,拿起旁边的白帕擦干了手,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刚才还在一旁有说有笑的玳君,只见她忽然住了嘴,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之色,然后手无意识地扯了扯裙上的叠褶。
我暗暗笑她的小女儿态,不过这也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见颛福,紧张在所难免,只希望她能好好讨得皇帝欢心,不辜负我让她进宫的期望才好。
这时随着门外太监的通报,颛福已经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的,身上还穿着正式的祭服龙袍。
他此次出宫是到城郊庙宇祭祀,我虽然是现今掌权的太后,然而这等事还只是身为正统的皇帝才能做的。
全屋子的其他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圈向颛福行礼拜安。
我看着踌躇满志、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