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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的,半天没办法反应过来。
原来我和先帝在世人眼中竟是那样的么?他爱我十年如一日,万千宠爱集一身……难道在世人眼中我们竟还是一对儿和谐恩爱的夫妻么。我突然觉得这样很可笑。
“皇帝,你之所以这样想证明你还是个孩子啊。最好不要那样,那并不是母后愿意看到的局面。大婚之事已经不容考虑,皇帝还是好好准备吧。”我突然很疲累地说。
“小姐,您似乎心事重重,这样如何入画呢。”元遥在前面停了笔,关心地说。
我想着昨天对颛福的一番说教,低垂眼眸有些发愁地说:“最近我与皇帝吵了一架。他现在长大了,我反而越来越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了。”
“哦?因为什么事呢?”
我想元遥也是男人,也是从福儿这样的年纪过来的,也许能稍微理解他的想法?于是对他解释说:“因为大婚的事。他之前一直很抗拒大婚,昨天我跟他说选朱光弼的女儿为后,他又说我不尊重他选择的权力。他现在这样的年纪正该是对女孩儿感兴趣的时候,结婚实在没有理由不高高兴兴的。”
元遥沉思了一下,开口问:“皇帝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元遥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这样的问题。但随即我否认他道:“应当不会。没有听他身边的人说他与哪个女子有过特别的来往。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人,他真该与我说,我说不定反而会帮助他。”
“臣下近日看皇上的神情,似乎也被什么困扰的样子。看来这次大婚真的是非他所愿。”
“我有什么办法呢?这样选择不也是为他考虑。若我为了自己,早该选择南宫氏的女孩了。可是他偏偏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反而觉得是我硬逼着他。再说,除了皇后大可以纳他喜欢的女人为妃,我实在不能理解身为男子的他的为难。”
元遥苦笑说:“情这一字最难解释,无关乎男女。若论理智,小姐似乎反而比许多男子看得清楚明白呢。”
我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番话也有点揭元遥的伤疤了,有些后悔,又抑制不住再次想劝元遥娶妻,于是说:“元遥,你觉得皇帝的做法对吗?我不相信你会觉得他对。如果他做得不对,你为什么不也娶个妻子呢?”
“臣与皇上怎么能相同呢,皇上婚事关乎社稷,而臣的……”他说着突然有些紧张地问:“难道臣的婚事让小姐感到困扰吗?”
是……这让我背负了太重的情债,但是我没有忍心说出口。我摇了摇头。
元遥稍稍放松下来,说:“臣的事情小姐就不必操心了。皇上的婚事好在他最后也没有一直坚持,以后总会有转机的吧。”
可是从那天争论以后我和颛福好像开始隔阂了什么,虽然颛福还是每日恭敬地例行请安,虽然当处理军国大事时还是一如既往说着“请母后定夺”,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已经不大一样了。而皇帝的大婚已经被写入日程并逐步准备,无可更改了。
“皇上就要亲政了,皇太后和皇上母子却这样僵持着可不好……”镜明一脸凝重地说。
我苦笑了一下,“对于大婚一事,从大局来说,朱妘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他如此闷闷不乐。”
冬日屋外寒风阵阵,尔玉宫的室内却生着火盆,烫着热酒,舞姬在下面穿着单薄绚丽的彩衣翩翩起舞,我与宫人近臣把酒言欢,笑声阵阵。
善善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袍,拿眼神示意我。
我顺着善善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颛福端坐着正一杯杯地往肚里灌酒。
“皇上,您喝得太猛了,这样很容易醉的……”服侍在一旁的曲求全小心地提醒道。
“你敢管朕?醉,醉了好,醉了好啊……”颛福此时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善善担忧地看向我,我脸上有些沉。放下了筷子,我指着案前的一盘水果吩咐道:“去,拿过去给皇帝尝尝。”按礼节我当场赐下的食物不可能被拒绝食用,这样就可以避免他喝那么多的酒了。
那盘水果被端到颛福的案前,颛福抬起醉眼,说:“母后还是那么关心儿臣……”然后他又晃悠悠地起身,走到场地中间说:“母后,让儿臣为您跳支舞吧……”
颛福缓缓地跳了起来,他已经醉得厉害,所以舞步不稳,几次差点摔倒。善善想上前去阻止他,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最后颛福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了毯上。众人大骇,颛福贴身的太监宫娥们慌忙去扶。
我挥了挥手说:“你们带皇上下去好好歇着去吧。”
宫人们领旨刚要离开,善善却突然吩咐说:“碧澈,快扶皇上回去。”
我有些吃惊地看向善善,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碧澈本是西域胡姬,她人长得很美,不同于中原女子。她的皮肤雪白,鼻梁高高,而且她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像湖水一般清澈,我嫌她以前的名字叫得奇怪拗口,便给她改了名叫“碧澈”。
碧澈的舞跳得热情奔放,我以前很少见这样的舞,但我很喜欢那种感觉,所以当他们艺团来到宫中献舞时我就留下了她,颛福也曾对她的舞蹈大加赞赏过。
颛福要大婚了,在结婚之前也是该找个女人来服侍了。
我点了点头,吩咐说:“碧澈,你陪着皇上回去。”
碧澈应当知道我安排的意思,从舞姬中出了列,低着头搀扶着颛福离去。
第二天早上我正梳妆,就从铜镜中看到碧澈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我从镜中看她,用淡然的语气问:“事都办好了?”
看见碧澈低着头点了点,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尝过了女人的滋味,也许颛福对大婚一事就不会那么排斥了吧。
果然这天颛福给我请安时神色极不自然,在我谈到大婚事宜时他也不似往常那样激烈地反对,而是有些心虚,站在一旁保持沉默。
我暗中满意,对碧澈吩咐说:“碧澈,以后你就是后宫的御寝了,你要好好教导和服侍皇帝。”当皇帝御寝是多少宫娥梦寐以求的机会,地位和俸禄自不相同。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做了一些人事调动,总之都是为了将江山安稳地交接到新帝手中。到四月朱妘行及笄礼时,我基本已不再插手政务,而我作为垂帘太后所下的最后一道旨意便是修葺南郊行宫,扩大其规模,力求建造得气派堂皇,因为那是我打算在颛福亲政后离宫“养老”的地方。
五月十九是颛福举行大婚的日子,除了颛福登基,宫中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隆重热闹过了,当我看着一身大红色龙袍的颛福牵着披着红盖头、一身大红色凤袍的朱妘跪在我面前行礼时,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中间诸多不快,但是大婚毕竟顺利举行了。我看着下面的一对儿新人,真是百感交集,心中又是欢喜又夹杂着淡淡的哀愁。欢喜自不必说,而那哀愁是因为我看着年轻稚嫩的朱妘,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青春不再,过不了多久也许就成了皇祖母了,不免令人感慨。
大婚之后举行大宴,宴会之后当我褪尽衣衫泡在热气腾腾的玫瑰花浴池里时,我感到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终于松懈下来,松懈中伴随着紧张过后的疲惫。
我慢慢地沉下去,将自己完全浸入水里。
此刻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就像是一直压在肩膀的重担终于有一天卸去,顿感轻松,然而又觉得空落落的。
我又浮出水面,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去想那么多,我对自己说,以后就做个生活安逸的皇太后,好好和我的女儿在一起,自从垂帘以来一直忙于政事,对她确实疏忽,不免心存歉疚。
九珍躺在被窝里,她小小的手好玩地摸着我的长发,她将它贴在脸上说:“母后的头发像长长的锦缎那样,好光滑呦。”
以前因为批阅奏章总是睡得很晚,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我的女儿睡在一张床上。我爱怜地抚着九珍长到背部的齐发说:“九珍的头发也长得很长了,明天让母后给你梳个漂亮的小辫子。”
“真的吗,母后?”她开心地扎到我的怀里,拿小手环住我说:“母后身上好香,好暖和。”
我微微笑了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九珍抬头问我说:“母后,以后也可以和您睡在一起吗?”
“当然了。母后以后每天晚上都和九珍在一起。”
“母后和女儿约定吧。”九珍伸出了小拇指。我笑她的天真可爱,也伸出了自己小手指和她拉了拉。
这时形单在外面咳着轻唤了声,“小姐?”
“进来吧。有什么事?”
形单走了进来,微掀起床上的帘帐,想跟我说什么,看到九珍又止了口。
我知道她有些顾虑,就让九珍先躺下睡觉,自己披了件衣服走下床去。
“怎么了?”我低声问形单。
“皇上……皇上到了凤仪宫,不知怎么刚进去一会儿就离开了!”
我听了一惊,新婚第一日皇帝怎么可以不理皇后,独自离开呢!
“那皇帝现在去哪了?”
“皇上从凤仪宫离开以后,去了御寝那儿。”
看来并不是排斥女人……我在心里暗暗思量着。但大婚当日就将皇后独留空房,传出去实在不是好事,宫人怎么想,大臣怎么想,到朱光弼那儿又怎么想!皇帝你怎么不想想!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今夜就这样吧……总不能派人把皇帝从御寝的房中叫出来。不过你把皇帝身边的宫娥千儿叫来,说哀家有话问她。”
我在屋里踱着步,皱着眉思考着什么。
“母后……”等我回过神来,看见九珍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衣,光着小脚,站在我面前怯怯地唤了我一声。
我一惊,问道:“九珍你怎么还没睡?”
“母后不是说会和九珍一起睡吗,九珍在等母后……”
我的心一痛,将九珍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我俯下身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九珍乖,先睡吧。母后还有点事情要办。”
九珍的眼中分明流露出一种失望,然而她听话地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九珍的睫毛长长而微微向上翘起。
九珍虽然是我的女儿,然而她长得却更像她的父亲,端豫王。自从九珍出生起,端豫王就没有见过他的亲生女儿,而九珍也根本不认识她的生身父亲。即便是九珍名义上的父亲先帝也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九珍恐怕也没有印象吧。我想到我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父亲的疼爱,没想到我的女儿亦是如此。
这时形单进来禀报说:“小姐,千儿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我收回心思,转到另一个房间,问跪在下面的千儿道:“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本来是去凤仪宫的,但是看过朱皇后后就什么话也没说离开了。”
“为什么?”
千儿有些犹豫,“奴婢,奴婢想那是因为皇上到凤仪宫后,看到朱皇后正在摆弄着玩偶……”
我吸了一口气,不知如何评价。虽然已经行过及笄礼,但朱妘今年才刚过十二岁,也许以后是美人胚子,然而现在还一脸稚嫩,十足的孩子模样。
平心而论,也真是难为颛福了。
我挥了挥手叫千儿退下,心中有些烦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皇帝,不知道该怎么教育皇后,不知道该怎么跟朱光弼解释。但皇帝毕竟已经亲政,我不该再随意责备;朱妘尚且年幼,不谙世事也情有可原;我欲将朱光弼培植成心腹重臣,对此事必然要给他一个好好的解释才行。
明早……明早要处理的事还很多,终是不能休息。
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