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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微变,说道:“你和他……”
我痛快说道:“我喜欢他。”
听到这句话,他冷峻的脸变得煞白,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定了定神,看着我说:“蕊蕊,我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你都忘记了吗?你今生今世都不再原谅我了吗?”
我轻轻摇头,木然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若想找人说话,我洗耳恭听,但是说完了以后,请你不要阻拦我离开这里。”
他遽然低头,象往常一样温柔亲吻着我的脸,以为这样会激起我对往昔情意的回应,我抿紧了双唇,如泥雕木塑一样。
他试探了片刻放开了我,紫眸中的失望退却后,渐渐浮现一缕奇怪的神色:“蕊蕊,你是我的夫人,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话语中似乎带着一缕淡淡的杀机。
我轻笑:“你如果执意不放我,不妨杀了我。”
燕王盯着我看了半晌,退后几步,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着他落寞离开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很痛快,那是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一种压抑了许久之后终于爆发的感觉。
我到明代以来,心情从没有这么轻松舒畅过。
宁王冲进房间,问道:“四哥和你说了什么?”
我说:“他好象又认错人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再让我留下来。”
宁王道:“如果他不是认错,是真的认出你了,你怎么办?他迟早会有感觉的。”
我淡然一笑道:“他的感觉未必是对的,唐蕊明明是死了,他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宁王无话可说,默然片刻,说道:“希望他不会为难你们。”
我们顺利出了宁王宫,并没有任何人堵截我们,我进入宁王为我准备的一乘马车内,宁王叮嘱道:“他就在太行山下,我会去经常去看你们的,解药的事情你不要急,我会替你担当。”
我对他说道:“谢谢你。”
宁王浮现淡淡笑容,说道:“走吧。”
马车乘着夜色离开大宁,向太行山下飞驰而去。
第31章月落湖心
雪夜四野清明,出了大宁城门不久,我掀开马车帷幕,抬头遥望夜空。
北斗七星闪烁出异常的光芒,最明亮的一颗恒星挂于天际,明亮闪烁,大放异彩,正是处于小熊的勺尾尖端、古代星相学称之为“勾陈一”或“北辰”的北极星。
我料想宁王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对那马车夫说:“刚才宁王殿下告诉我,李景隆在太行山西侧邯郸城中,我们现在去邯郸吗?”
那车夫并不回答我,反而加上一鞭,策马疾驰。
我察觉情形有异,天际北极星离我越来越远,他竟然带着我一路南行,并不是西下邯郸,急忙叫道:“停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往南走?”马车行驶速度很快,我探出半个身子询问他,重心不稳,几乎从马车中跌出来。
他终于勒住缰绳,回头说道:“小心!”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我看向他的脸,见到的却是一名满面胡须的中年男子的面容,并不是印象中那石雕般的冷漠英俊男子,心中疑惑不已,难道那马车夫是纪纲易容改扮?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而且一直暗中相助燕王,为什么此时出现带我往南?
我有意试探他,引他说话,对他道:“我要去邯郸见李景隆,你想要挟持我吗?”
他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过些时候我再向你解释。”说完继续快马加鞭,马车向前疾驰。
天明时分,马车行驶出数十里之外后,他在一条密林小径上停下来,取下易容,跃下马车对我说道:“郡主,海岛一别,多日不见,刚才得罪了。”
我的猜测没错,果然是纪纲。
我见他直呼我为“郡主”,说道:“我是你从朝鲜带回来的元妍,并不是什么郡主,你不用这样称呼我。”
纪纲的发丝随风飘起,他注视着我说道:“郡主何必隐瞒?你答应跟随李景隆前往金陵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你心中若是无恨,怎会跟随他一起出征?你既然有目的而来,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难道你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了吗?”
我本来不想承认自己真实身份,听到这一句,眼泪几乎汹涌而出。
公道?我向谁去讨回公道?讨回公道又如何?
即使我能杀了白吟雪,能换回我孩子的生命吗?能换回昔日对燕王全心全意的依恋和信任吗?
一面镜子摔破了,纵使有能工巧匠精心粘补,也不可避免留下裂痕,我不可能忘记燕王和白吟雪对我的伤害,更不可能再做回昔日的唐蕊。
我凝视纪纲,轻声道:“我来到北平,本来是想报复她、惩罚她,但是现在我不想这样做了,因为不值得。”
纪纲静静看着我,面容寂寞而苍凉,过了许久,他才说:“你是因为觉得不值得,才愿意遗忘过去的一切,跟随李景隆?你对他真的……”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如此钟情?”
我木然而立,无法回答他的话,却分辨不清自己对李景隆究竟是怎样一种不可言传的感情。是钟情?是感激?还是历经漫漫黑夜之人对第一缕透入窗棂的光线那不可抑制的期盼?
天边隐隐露出一丝曙光,密林中风声呼啸而过,阳光越来越灿烂,将林中树木染成一片淡淡的金色,我低头沉默了良久,问他道:“李景隆在哪里?你想带我去哪里?”
他回答:“济南。”
我问了他两个问题,他却只给了我一个答案。
我平静说道:“原来他去济南了。是你命人在宁王送他前往邯郸途中劫走了他?还是奉燕王之命才这么做的?燕王明里放人,暗中却让你们把人带走,以免与宁王争执?”
他面无表情道:“宁王军中有锦衣卫,此事与燕王无关,因为邯郸城并不安全。”
我仔细思索他话中之意,据历史记载燕军势不可挡,很快会攻下邯郸,燕王知道我和李景隆行踪,前往邯郸其实是在他的监控之下,看来纪纲并不愿意让燕王得知我们的去向。
我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纪纲默然片刻,说道:“没有理由。你如果想救他,我带你去济南见一个人,或许她能救李景隆。”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济南三大名胜之一的大明湖,风景果然名不虚传,初春时节,浅黄色的迎春花枝枝怒放,湖边垂柳犹绽新绿,泉水叮咚作响,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湖畔有一座竹庐,纪纲带着我走到竹庐前,轻轻叩门三下,里面传来一名女子声音道:“请进来吧。”
进入竹庐,我一眼就看见了竹榻上合眸沉睡的男子正是李景隆,他面容温文尔雅,如同深潭的池水一样平静无波,我扑到竹榻前,凝视着他温和恬静的睡容,含泪唤道:“景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女子轻轻说道:“他中毒日久昏迷,怎么可能听得见你说话?”
我抬头看向那女子,见她面容清瘦、秀丽端庄,年纪与纪纲相仿,眉目间虽然有些风尘之色,却给人清淡如水的感觉。
纪纲对我说道:“这是我昔日同僚展惊鸿,掌管锦衣卫药库,金疏雨和白吟雪入职之时都是她亲自训导。”
我心下明白,这个展惊鸿来头不小,纪纲说她是“昔日同僚”,当年她在锦衣卫中一定身据要职,能力应该远胜于白吟雪,对她谦恭说道:“有扰展姐姐清静,昏睡之人劳姐姐多费心,我先行谢过了。”
她淡淡一笑道:“你先不必谢我,他所中迷毒十分诡异,能否救他还难说。”
我心中一沉,忙道:“那……他是不是很危险?”
她道:“只要有解药,倒不至于有危险。”
我舒了口气,说道:“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多等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纪纲走近李景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是什么毒?”
她神情平静,说道:“最复杂的一种。”
纪纲脸色略有变化,对我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
大明湖中央的天水亭内,纪纲告诉了我李景隆所中迷毒的来历,正是锦衣卫所用的混合迷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唐门的毒药虽然厉害,相较天下毒药集中营锦衣卫药库的博大精深,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白吟雪身为锦衣卫千户,随身所携带的迷药不下十余种,每三种可以任意组合成一种毒药,我按照排列组合公式,大略计算了一下,以十种为例,李景隆中的毒药就有一百二十种可能,如果是二十种,那就有一千一百四十种可能。假设每天给他试一种解药,在运气最不好的情况下,最后一天才试对,那么三年以后他才会醒。
我忍住心中愤怒,说道:“燕王用的果然是白吟雪的毒药。”
纪纲凝望湖水,说道:“她们二人暗中相助王爷多年,王爷原本有意于太子之位,却如能如愿,蒋献对她们早有猜疑之心,她们当时若不前去投奔王爷,恐怕早已经死在蒋献手中。王爷不能不收留她们,却没有料到后来所发生之事。”
我问道:“那你呢?蒋献难道没有猜疑你?”
纪纲面色肃重,道:“昔日在宁夏,蒋献曾经暗算过我,不过并未得手。”
他有意纵容金疏雨和白吟雪帮助燕王,蒋献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似乎并没有抓到他相助燕王的真凭实据,否则早已将他革职查办了,我试探问他道:“燕王谋反,你是帮助皇上,还是帮助他?”
纪纲转过头来,眼中射出一丝寒芒道:“先帝有遗训,锦衣卫职责是护卫皇室不受外人侵害,其余之事,何必多管多问。”
我豁然明朗,面对这场皇室内叔侄争夺江山皇位的战争,他的态度无疑是最好的态度。宁王将赌注押在燕王这一方,一旦燕王失败,他必定要落下“乱臣贼子”的骂名,李景隆对朱允炆忠诚追随,如果燕王顺利夺取王位,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二人的选择都是机会与风险并存,惟有精明的纪纲置身事外,他的任务只是“护卫皇室”,“皇室”之内即使争斗得头破血流,与他都没有半点关系。
无论将来天下属于谁,只要皇帝还姓“朱”,他的地位依然稳若磐石。
纪纲不动声色,轻轻说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会付出代价,或许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他们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多。”
我想到燕王,心道:“你在朱元璋面前小心谨慎,与兄弟们钩心斗角,为了得到定国公徐达的支持不惜放弃江绮怀改娶徐妙云,不惜冒着篡逆的骂名与侄子反目,你觉得值得吗?即使你能够如愿以偿,你得到的和你付出的相比,是多还是少?”
我不再和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看来我们要救李景隆,只有一种一种解药试验了。”
纪纲点了点头,说道:“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展惊鸿精通天下奇毒,假以时日,李景隆的毒一定能解,你不必担心。我还有些公务处理,要离开济南一段时间,如果他醒来了,你……就让他带你走吧。”
我怔怔看着纪纲,想起他对我数次施加援手,心中略带歉意,说道:“谢谢你一直这样帮助我,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很开心。”
纪纲似乎微带笑意,向竹庐走去,只留给我一个修长的黑色背影,还有一句话:“多谢你当我是好朋友!”
我在大明湖畔住了整整五个月,时间到了八月中旬。
历史沿着轨迹前行,燕王与宁王短短数月内陆续攻占了大宁、永平、保定三府,挥师西进大同,“李景隆”派兵驰援,援兵未至燕军已归北平,明军往来奔波,兵士苦不堪言,冻死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