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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淀在心底深处不敢去想的回忆,霎时撕裂胸臆。
那晚,在昭阳宫后苑东侧们,他从后面抱住妻子,妻子下意识地惊呼:“韶云!”
随着这一记忆,妻子那条长约丈许的宽幅腰带,倏地绕上心来,一层一层绕紧,绞得他心脏剧痛。
“是不是兰韶云给你解开的?”
当时他问出这句话时,妻子眼中滑过的慌乱之色……
“羽哥哥,你将她新婚前一晚还与之共。度。云。雨的男人,依旧留在她身边,你觉得她会忠。贞吗?”沁水的话倏然回响在耳边。
“朕相信她。”曾经,他扪心对沁水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然而此刻,当他深深叩问心扉,发现,在内心里有另一个清醒而阴戾的声音在说——不,我不相信她。
从小看见母后与父皇伉俪情深,却又亲眼看见母后与情夫激情云雨。
从小看见母后与父皇相敬如宾,却又亲眼见证了母后与情夫毒害父皇。
这样的阴影其实已经深深烙在他的性格里,只是他直到此刻才发现。
母后那样的世家闺秀尚且如此,何况她这样的女人,有那么复杂的过去,和那么多的男人有过瓜葛!
心里顿时像咯着一块棱角尖锐的坚冰,又冷又痛的感觉让他的牙齿都不自禁地打颤。
如果真是兰韶云的孩子……
他简直不敢想象!
“兰家来客,为梁王府吏。护军将军张敬海之子犯死罪,乃免。”
联想到这两句话,一种深彻入骨的悲怒和愤恨攫住了他。
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关,但是沈俊驰将它们放在一起。说明他跟他姐姐一样,很聪明。而同时,他们姐弟对萧羽的智力也很有信心,所以才无须说得那么明白。
后来萧羽招来廷尉一问,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护军将军统领守卫京城的那部分禁军,包括所有城门的防守。如果梁王萧隽谋反,与护军将军里应外合的话,那么京城极易陷落。
而兰韶云,本来在舒雅与萧羽的共同商议下,迁为大鸿胪卿,封武安侯。
大鸿胪寺是管外交和礼仪的,是个肥差,可以捞金银之利,但是没有什么实权。而封侯拜爵,更加是挂了个虚职。从对皇权的威胁来说,比以前当个后宫里的小小十里尉还不如。
这是让兰韶云享有厚禄荣衔,但无谋反重起的机会。
可是如今看来,兰韶云虽然无实权,却靠舒雅的恩宠,收买了不少朝臣。
譬如这个护军将军张敬海,儿子犯了死罪,兰韶云替他向舒雅求情。舒雅在萧羽面前当然不会说是兰韶云求情,而是说自己与张敬海的夫人关系不错,请求萧羽驳回廷尉署判定的死罪,从而救了张敬海的儿子。
这样,张敬海就依照之前的交易,替兰韶云卖命。
既然,兰韶云与梁王萧隽联系的同时,还收买了负责京城防卫的护军将军。那么,兰韶云的谋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但是,自己不可能就这样去跟舒雅说。舒雅会向他要证据,而他绝对不能暴露沈如湄这颗棋子。
舒雅一直以为,由于她将沈俊驰从边地召回,沈如湄姐弟对她感恩戴德。所以,她绝对想不到沈氏姐弟是萧羽的人。兰韶云更加不会想到。
因此,沈氏姐弟这条线索绝对不能暴露。
那么,有什么办法让兰韶云的反迹显露,同时又不暴露沈氏姐弟呢。
萧羽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在龙案上,疏淡清逸的细眉,微微凝蹙。许久,许久,他秀气的眉宇舒展开来,眼里有雪亮的光芒闪过。
过了几日,萧羽在昭阳宫陪舒雅用膳时,随口说了梁王萧隽那里跑出来一个长史,来京告状。一路几度遭到杀手追杀,幸而这位长史之前在给牧京的儿子写的家书中提到梁王有反迹。长史的儿子将用暗语写成的家书呈报给萧羽,萧羽就联系了碧霄宫,在路上救了该长史,一路保护长史抵达牧京。
鸟形烛台上烛光点点,摇曳着朦朦胧胧的幽光,照耀着食案上精致的各色菜式。
光明虾炙,将大虾灼得透明金黄。黄金豆腐,将极嫩的水豆腐,炸得外焦里嫩。山水饤,熟肉与蔬果做成花式拼盘,看上去就像是山水图。御黄王母饭,是经典的宫廷菜,将鸡蛋和油脂盖浇在饭上。最后还有一碟醋芹,是舒雅怀孕以来必备的开胃菜……
舒雅自怀孕以来,很少问政。萧羽主动说起,她一壁用玉箸轻轻夹了一块山水饤里红焖的兔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一壁随口问了句:“陈长史告梁王谋反,可有证据?”
“碧霄宫的杀手替朕抓住了陈长史赴京途中,追杀他的那些人。经过拷问,这些人供出是梁王收买。”
萧羽用银勺舀了御黄王母饭,喂给妻子。舒雅侧首避开,柔婉地笑:“臣妾不吃这个,太油腻。”
舒雅用手拈了光明虾,优雅地细细剥壳,问道:“即便如此,梁王也可以说是出于个人恩怨,才追杀陈长史。指认梁王谋反的证据还是不足。”
“但是朕却可以借此召梁王入京。他若害怕,也许会提前造反举事。他若稳得住,敢进京来,朕也要趁机逮捕他下狱,防患于未然。此人不能再放虎归山。朕欲将他软禁在身边。”
舒雅正要将剥好的粉红色虾肉放进嘴里,闻言,放下手,侧目注视萧羽。这个清俊秀雅的男子,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富于权谋?
是从铲除兰氏开始的吗?
曾经,对他威胁那么巨大的三弟萧辰,他都不忍心加害。现在,对于反心并不明了的二弟,他却要将其扣押。
卫宣帝就只有三个儿子,如今萧辰逃亡他国,只有这个梁王萧隽,最有可能威胁皇位。
萧羽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
兰氏一族都是他的亲人,他当时都能下得杀手。
这个温润的男人,并不是一个庸懦无能的君主。
她紫色的眼眸里,渐渐升腾了欣赏与爱慕。隔着食案,用玉白柔荑轻轻抚摸夫君的手,“以后皇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事事都跟臣妾说。”
萧羽回以深情一笑,膝行靠近妻子的坐垫,轻轻将她搂住,手抚上她微微隆起的肚腹,“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的太子,将来能够稳坐江山。”
浓浓的幸福感像无边无际的湖水,温柔而深沉地将她淹没。她只觉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的酸楚,从心底汩汩地往上涌,涌满了眼眶,几乎要溢出来。
就这样含泪低头,看着夫君俯身,将脸贴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静静的,很久,很久。
寂静的空间里,唯有温暖的烛光,像橘色的花瓣在殿中静悄悄地盛开。
这个冷硬、狠厉、激烈的女子,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宁静、纯美涤荡着、簇拥着,整个人都要融化在梦幻般的幸福感中。
“在动呢,在踢我,夫君你感觉到没有?”
“朕怎么没感觉到?哪里?”
“这边,左边。不对,这下好像是在上边,肚脐上边的位置。”
“怎么到处跑,小家伙这么爱动!”
“是啊,臣妾也觉得好奇怪,有时明明刚刚还在上面靠近胃部的位置,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跑到后面去了。”
“后面?”
“就是……”舒雅的笑得羞涩而调皮,“就是排泄粪便的地方。”
“跑到那里去了?怎么可能?”萧羽睁大了眼,眼神天真而可爱。
舒雅被夫君的摸样逗得砰然心动,忍不住抱住夫君脖颈,神情凄婉:“羽,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生怕是梦一场,我真的会做母亲吗?我这样的女人,也能成为母亲吗?”
“傻瓜,怎么不能?”他抬起身,欲拥她入怀,却被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阻挡,不由低头,“怎么你的肚子这么大呀,比通常五个月的肚子,大多了。”
“通常五个月的肚子,该有多大?”她问。
“朕也不知道,只是听见后宫有人议论。”
“臣妾是胡汉混血嘛,本来就比中原女人高挑,臣妾的孩子肯定也比你们汉人的孩子大个儿。”
“嗯……”他不语,隔着她巨大的肚子,勉强抱着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眼底划过的痛楚。
如果真的不是自己的孩子,难道自己真的忍心加害这个孩子?这个令她变得如此温婉,如此宁静的孩子?这个给予她莫大惊喜,莫大幸福的孩子?
不,不会是兰韶云的孩子,如果是兰韶云的孩子,她在我面前不会流露出这样真实的幸福。她多多少少会有愧疚感,而我们朝夕相处,我多多少少会感觉到……
然而,如果不是兰韶云的孩子,兰韶云为什么在醉后那样说?
兰韶云绝对不知道沈如湄是自己的人,说那样的话,就不可能是为了挑拨……
静静倚靠在夫君的怀抱,母性的光辉与爱,让这个狂烈的女子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何曾想到,她夫君的内心,起了那样激烈矛盾的动荡与挣扎呢?
☆、第七章 步步为营
舒雅自怀孕,果然一点都不再过问外朝的事,甚至都不过问萧羽的行踪,不像以前那样监管他。而他,当然仍旧是来昭阳宫的时间最多。只是舒雅不能侍寝,有时也劝他去临幸其她妃嫔。
萧羽在旁幸妃嫔的时候,刻意栽培了几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出身较低的妃嫔,然后交待她们如此这般。
紧接着,一场内宫大案发生了。这场案子将萧羽的内侍总管汪海和上次目睹萧羽救了沈如湄的几个花奴,都牵涉其中。
北卫宫廷的规矩,不许太监与宫女私通,否则是可以论死罪的。
有人在那几个花奴住所找到汪海的贴身衣物,一经刑讯,那几个花奴供出,与汪海以及汪海手下几名内侍都有私情。
这样,萧羽将包括汪海在内的一批内侍都换掉,然后启用了一批刚刚净身入宫的年轻内侍。
而舒雅在昭阳宫安心养胎,几乎足不出户。她深知自己这一胎来之不易,且胎相不稳,是以,不敢过分焦虑操劳。对于这次的事件,作为六宫之主的她,完全没有精力彻查,所以匆匆处理结案。而新进宫的内侍,她也不可能耗神费力地去一一接见、了解根底。
这样,萧羽将自己身边的人,全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只除了那四个“胡力郭”。
但是。作为侍卫的“胡力郭”,不论是萧羽在德阳殿内批阅奏折,还是萧羽临幸其她妃嫔,他们都得在殿外守卫。所以,萧羽其实可以背着他们进行许多秘事。
这日,萧羽在德阳殿召见沈俊驰。当然,现在不需要用以前那种交流方式。
殿内侍候的内侍总管是萧羽新提拔的心腹,谭崛。
“自朕逮捕梁王下狱,梁王已经供出兰韶云跟他联系,意图谋反的事实。但是朕暂时还未将这份供述公布于朝中。不知兰韶云得知梁王入狱后,最近有何反应?”
“听姐姐说,最近家里来了几个生面孔。”沈俊驰似乎是答非所问。
但是,这已经成了姐弟俩与萧羽的相处方式。姐弟俩都发现萧羽非常聪明,很多话不用直说,他都能够理解弦外之音。
这是一个文思敏捷、才华绝世的诗人,自从将心思全部用于权谋后,表现出的天赋。
“这些生面孔,看上去像江湖人吧?”萧羽淡淡地问。
沈俊驰眼里盛满对自己君主的佩服,“皇上圣明。据姐姐观察,应该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听了这样的话,萧羽清和平静的脸孔,并无多少变化。但是眼神深处有厉色,隐隐浮动。
好啊,兰韶云,你真是野心不死。你是打定主意要谋反了,啊?
起初你联系梁王,收买护军将军。朕为了不暴露沈氏姐弟,买通梁王手下一名长史入京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