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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是他的妻,她这一辈子都不要输给一个外妇。
史书里的后妃列传,在各种妃嫔名位之外,还有一个奇特的名称,叫做“外妇”。
外妇,也就是外面的野花。是皇帝在外面养的女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带回宫里,没有正式名分,只能称为“外妇。”
她的倔强与疯狂,深深地刺激了他。
他徐步过来,突然猛地将她揽入怀抱,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与苍凉,不住低唤:“南康……”
她在他的怀里震颤,仰起头,抬手抚过他眉目间的风霜。
他的前额刻满了深沉的纹路,长长的秀目两侧是细密的眼尾纹,两鬓已然斑白如残雪。唯有高而直的鼻梁,线条坚毅的薄唇,永远带着刀劈斧凿般的轮廓,仿佛会永远英挺下去。如同他这一世的英名,永不会凋零。
他的一世英名呵,他为之付出了那么多。
她轻抚他两柄长剑般的浓眉,心房被深深的爱与疼惜涨得满满的,涨得几乎要碎裂。她深吸一口气,缓解胸间的疼痛,轻咬下唇,落泪泣道,“皇上,你何必活得如此累?”
他想要做一个好男人,世人眼中的那种好男人。
而好男人的标准之一便是爱妻子,不为外面的野女人所动。
可是他用尽了一生,竟然还是做不到。
他不爱端庄贤德、与他并肩打天下的妻,却爱着那个艳帜高张、声名狼藉的旷世妖姬。他不爱这个从一而终、德悾那Ч畔秃螅窗拍歉稣纷瞿腥恕⒚姥蘧椎囊熳迮印
然而,他却把一生中最多的时间给了他并不爱的女人。
她和舒雅,到底谁更幸运。
给她来生,她愿意做谁?
舒雅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她和他在一起的一半多。
在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这一年,他甚至推辞了与舒雅会盟的时间。
他在等着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诞育的子嗣。
飞雪连绵,乱舞梨花,遍地琼瑶。
凤仪宫的雕梁画栋、绣阁重檐覆满了积雪,玉树琼枝在明亮天光下莹光闪闪。
巨大的痛楚从腹部蔓延到五脏六腑,几乎被剧烈的疼痛吞噬的意识深处,模模糊糊感到他的身影,一直在她身边,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一直低唤:“南康,朕在这里。”
不论太医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寸步。
在疼痛的最顶端,她的嘴角溢出幸福的笑意。
她又赢了那个女人一次!
她知道,那个女人为他生育时,他根本就不在身边。
蓦然间,腹部的疼痛像被猛地抽出,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一声高亢的啼哭,让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霎时清明。
“恭喜皇上,是一位皇子!”
她黑暗的意识像被闪电撕裂的夜幕,瞬间雪亮。
是儿子!
她也为最爱的男人生了儿子!
上天在她一生的苦恋与守候之后,最大程度地补偿了她。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他脸上缓缓舒展开俊美的笑容,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激动得胸膛起伏,将脸埋进她的秀发间蹭着,轻唤,“南康,谢谢你……你辛苦了……”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带着她熟悉的香气,他的气味,她迷恋了一生,也终将带到坟墓里去。
“皇上,你爱过我吗?”
她终于问出这个她一辈子都想知道,却从来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怕他说真话,伤害她。
她更怕他说假话,欺骗她。
无论他怎么说,留给她的都将是永远的遗恨与痛苦吧?
却没想到,他紧紧抱着她,蹭着她冰冷的面颊,亲吻着她软玉般的耳垂,在她耳畔低低说,“南康,爱有很多种……”
这个回答,让她全身一松,仿佛在一瞬间,获得了永生的宁静与平和。
一辈子的执念、嫉妒、较劲,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帘外,雪停了。初升的朝霞投映在白茫茫的雪地,宫苑被强烈的光芒照得一片模糊,唯有几株红梅发出耀眼的艳光。一簇簇的红艳交织着,旋转着,飘飞在风中,衬着白皑皑的天地,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皇上,给我折一枝红梅,好么?”
“好的,你等着。”
萧辰起身,撩开珠帘,踏入雪地。
寒风掀起他玄青色绣金龙的大氅,他停在一株梅树前,默默观望片刻,折下了最盘曲多姿的一枝,枝头盛开的梅花映着残雪,更显殷红如血。
扑鼻的冷香立刻沁入肺腑,这气味,跟舒雅身体的香气有点像……
他凝目看梅花,心中默默叹息:舒雅,对不起,都下第二场雪了,朕还未赴盟。南康生了,朕终于可以脱身了,只是不知你能否原谅朕多了一个儿子。
一边叹息着,他一边执着红梅返回。
拂开珠帘的一刹那,梅枝霍然从他手中掉落坠地,飘落的花瓣如一滴坠落的鲜血。
赵南康静静地躺在榻上,秀目安宁地合上了。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幸福宁静的笑容,如三月春花般脉脉盛开。
旁边的摇篮里,初生的儿子哇哇啼哭,然而,她再也听不见了。
这个和他做了二十年夫妻的女人,这个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女人,这个他爱抚的次数最多、进入她的身体最多的女人,这个一辈子属于他,为他怀孕三次、为他付出最多的女人。
她去了。
寒风吹起珠帘,几片雪花飘进,在他面前打着旋。
十多年没有掉过的眼泪,沿着他眼角深邃的皱纹蜿蜒而下。
☆、番外之高兰心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良人不见愁我心。
这一场高烧,烧得她意识昏乱,噩梦联翩。
一忽儿看见母亲临死前的哀容,一忽儿看见大娘怨毒的眼神如毒蛇吐信,一忽儿看见父亲冰冷厌弃的目光,一忽儿仿佛又被卖进青楼,老鸨挥鞭毒打,疼痛一阵阵撕裂身体。
乱梦折磨得她翻来覆去,呼吸粗重。
迷糊中听见焦急的声音:“母后,她还有救吗?”
冷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过了今晚才知道。”
这声音越发焦急:“母后有几分把握?”
冰冷的声音越发冷厉,“你急什么,母后莫非不知道那个女人的重要?”
那个焦急的声音不再多言。
模模糊糊中,她又睡去了。
再醒来时,满眼都是烛光摇曳而成的朦胧光影。
柔光脉脉中,她蓦地落进两泓清澈深幽的湖水。
那么美的黑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也是最后一次。
之前,她见过最美的眼睛,是舒雅的紫色眼瞳,后来她到大草原上见过各种颜色的眼睛,包括她夫君的海蓝色双眸。
但是,都比不上那晚她醒来时看见的那双湛亮的黑眼睛。
那浓黑莹润如墨玉的眼眸,流转着说不出温柔与关怀,默默地注视着她,见她睁开眼睛,顿时欣喜若狂,“兰儿,你醒了?”
他的声音真好听,清朗,宏亮。
她疑惑地四顾:“这是哪里?我在哪里?娘亲呢?”
“我是你娘亲的弟弟,也就是你的舅舅,今晚你就睡在舅舅这里,我可以帮你治病。你这病会传染,要等病好了,才能见你娘。”他一口气说了一串,揉弄着她的秀发,“在舅舅这里要听话,舅舅这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你乖乖听话,病就好得快,就可以早日见你娘,知道么。”
听他叽里咕噜地说着,她简直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
舅舅?
朦胧的烛影里,高兰心怔怔地看着他。
娘亲从未给她说过这个舅舅啊。
这么好看的舅舅……
十一岁的女孩,蓦地有些羞涩,面染桃花,将脸埋进枕头里。
他一掌轻拍过来,“天,阿姐居然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这晚,他就睡在她旁边。
后来的十来天,她在这里治病,养息。每晚,他都和她同榻而眠。
他缠着她给他讲娘亲的事情,他把舒雅叫做阿姐,他喜欢听关于阿姐的一切。
其实她也才认识舒雅三个多月,并不了解舒雅,所知不多。只好把讲过的反复再讲,而他百听不厌,一再让她反复地讲。
她讲的时候,他也会插科打诨,有时两人在床上笑得抱成一团。她钻进他怀里,深深嗅着他身体的香气。
舅舅的香气,她一辈子不会忘记。
后来她嫁给胡人,每次在床上嗅到自家男人的狐臭,对舅舅的回忆便会像锯子一般拉扯心扉,痛得她半晌呆怔无言。
“黎帕娜,在想什么?”
夫君唤着她的疏勒名字,再次骑上她的身体,猛烈地抽送。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厌恶,头侧到一边,试图躲开男人的呼吸。
当她发现实在躲不开,男人恶心的唇舌像某种软体爬虫般腻在脸上、脖颈上,她猛地起身,纤腰轻扭,换了跪姿,将丰满挺翘的臀部,留给男人冲撞。
脸背朝着男人,泪水顷刻间倾泻而下。
嫁给这个男人,也是为了舅舅。
那一年,是她十五岁及笄日。
舒雅按照汉人及笄礼俗,亲手帮她把一头秀发盘成椎髻,插上精美的涡形青玉笄,柔声问她:“兰儿可有什么心愿,想要娘亲帮你达成?”
高兰心从铜镜里直视着舒雅,“无论什么心愿,娘亲都可以帮我达成吗?”
“当然,只要我力所能及。说吧,你想要什么?”舒雅的笑容宁和亲厚,映在铜镜里。虽已而立之年,比起铜镜里高兰心青春明媚的花容,丝毫未见逊色。
高君琰在一旁静静望着铜镜里妻子和养女,两种截然不同、但相映生辉的美貌,让他心中悄然荡起柔波。
高兰心看见高君琰神思恍惚地凝视铜镜,忽然就有一厢情愿的误解。
她知道舒雅的美貌无人能及,但她年轻气盛,自视颇高,总以为年龄的优势可以让她不输于舒雅。
她自我陶醉地认为,高君琰是在看她。
高兰心娇媚地侧眸,眼风斜斜飘向高君琰,深不见底的情意在眼底漾开:“我想为高家延续子嗣,这是娘亲力所能及的,只是不知娘亲是否愿意?”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舒雅和高君琰的意料。
舒雅还没反应过来,高君琰就霍然变色,瞠目怒喝:“我和你娘是白养你了,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
高兰心怔住,咬着下唇,委屈的泪水涌上琥珀色的美眸,泫然欲泣,无尽娇怜。
高君琰见她不动,忽然怒气勃发,冲过来便扯住她的袖子,将她往外拖:“你给我滚——”
这时舒雅过来了,拉住高君琰,“好了,好了,夫君,兰儿一时糊涂,让她自个留下好好反思一下。我们先出去。”
在舒雅半哄半劝、连拖带拽之下,高君琰和舒雅一同走出了高兰心的房间,带上了房门。
高兰心坐下来,怔怔地流泪。
铜镜中,舒雅给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华贵高雅,衬得她脖颈修长、锁骨清晰。淡青色簪子,显得她肤光如雪,美眸如珠。
她忽然有些懊悔,深恨自己一时糊涂。
舒雅对她,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把她往最美打扮,一点不存嫉妒和戒备。
她想起娘亲刚才听明白她的话之后,那苍白的脸色。舒雅必然是气极了,然而,当高君琰震怒地要赶走她,舒雅却敛去了怒气,反过来劝高君琰。
思及舒雅的这份隐忍与镇定,高兰心有说不出的疼惜。
高兰心爱舒雅跟爱舅舅一样深,她是真心想给高君琰做妾,与舒雅共事一夫。她真心想给深爱的男子生儿育女,也真心原意以妾室身份,竭心尽力地服侍舒雅。
舒雅能理解她这份情怀吗?
夜色降临,她慢慢起身点了铜灯。
波斯地毯上描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