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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进。入月洞门,来到一个幽独的小院,这里就是怜蕊的居处。
看门的小厮问萧羽有无名帖,他才好通禀进去。萧羽略想了想,眉目间起了淡淡的笑意:“你就说,画裙公子到了。”
小厮进去后,不一会儿,一个紫袄黄裙的小丫鬟走出来,笑生两靥,盈盈一福:“公子请随我来。”
萧羽亦还她温润清浅的一笑,轻扬袍袖,从容地随着她走进院中。院内以池水居中,亭廊,假山,花木,厅堂,环绕四周。水边湖石层叠,石纹生动,是怜蕊的一位巨贾恩客远远从南朝运来的著名太湖石。
走过池上精致小巧的汉白玉曲桥,即可到达临水而建的厅堂,厅堂右侧转廊通往掩映于绿竹疏梅的寝阁。
丫鬟很抱歉地说,小姐还未起床,请公子在厅中稍候。
萧羽猜想,怜蕊昨晚可能留宿了客人。像怜蕊这样的头牌花魁,已经可以自由地留宿自己喜欢的男子。只要每月上缴给老鸨的钱一分不少,老鸨从来不来干涉她的私生活。
怜蕊当然不缺钱,多少达官贵人愿意一掷千金,只为她能在他们的晚宴上陪一巡酒,赋一首诗。所以,但有自己心仪的男子,怜蕊往往不取分毫就陪侍枕席。
上次见到怜蕊,还是在九皇叔东平王萧轸的府中。北朝尚武,不比南朝风雅。北朝皇族里雅好文墨的也就东平王萧轸和太子萧羽,是以两人交情甚笃。而且萧轸作为卫宣帝第九的弟弟,比萧羽大不了多少。
去年重阳节,萧轸府中几样品种珍奇的菊花开得极好,自诩风雅的萧轸自然请了萧羽以及一些不在高位的文士,到府中赏菊饮酒,还特意花重金请了怜蕊去助兴。
在座的文士里有精擅丹青的,拿出自己的画作给王爷和太子赏鉴,萧羽坦然指出画作不足之处,文士不服,让萧羽画一幅看看。彼时宴席设在一间水榭中,萧轸令人赶紧去拿上好的画纸,怜蕊开玩笑道:“今日我穿得素,太子不如就画在我的裙子上吧。”
萧羽低头看见怜蕊穿的是素罗八幅湘裙,凝神想了一晌,唇际慢慢扬起笑意。他泰然自若地在怜蕊面前蹲下,纯澈如水的眸中,全无礼俗羁绊,也无拘谨窘迫。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绝色佳丽的下。身,而只是一幅待画的帛布。提起笔来,疏狂地挥舞,不多时便画了一幅落花流水图。
然后起身拽着怜蕊衣袖,让她走几步看看。怜蕊已是满面晕红,在萧羽牵引下,轻移莲步。随着裙幅荡漾,那水墨画的片片花瓣便似流转于潺潺水流中。
在座诸人皆惊叹不已。
萧羽和怜蕊,也就见过那一次。此番贸然前来,以画裙公子自称,不知怜蕊是否记得,是否会收留自己?
正想着,只听环佩琳琅,萧羽闻声向厅外望去。
☆、第五十四章 花魁娘子
怜蕊大约刚起,发髻轻绾,斜插一枝紫玉长簪,长发披垂至腰。身穿粉紫色合欢襦,系一条没有任何纹饰的白绫裙。腰间垂下碧玉珠和碧玉环组成的玉佩,行走间玉珠敲打在玉环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见萧羽目光落于她的裙上,怜蕊绽开笑容:“今日若不素裙以待,岂非辜负了画裙公子这一美称?”
萧羽眉目轻扬:“今日若不为娘子挥毫染墨,岂非辜负娘子素裙以待的苦心?”(娘子,是北卫对妓女的雅称。)
语毕,两人相视而笑。怜蕊向后示意,一名丫鬟捧着画笔和彩墨上前。
萧羽提笔蘸墨,专注的目光,如纯净皎洁的月光,流淌在怜蕊身上。怜蕊微微地闭了眼,只觉自己几乎要融化在这样的注视里。
感觉到裙下有轻微的触动,她心头砰地一悸,随即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微微睁眼,低垂眼帘,看见他的镶金白玉冠,随着他作画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辉。画笔在她的下。身快速地游。走,仿佛是一只狂乱而灼热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绫,触及她隐秘的欲。望。
有一团火焰,从足底烧起来,一点点地蔓延上来,窜到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体内的水分仿佛都被烧干了,只觉干渴燥热得厉害,喉咙里火烧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
“娘子自己看一看。”
怜蕊闻声睁目,看见的是萧羽含笑期待的眼神,这样清华纯净的眼神,让怜蕊体内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
低头,怜蕊惊喜得几乎叫出声。裙上,藤蔓飘逸,似有风动,紫花串串,娇。嫩润泽。萧羽用泼墨与勾勒点画相结合,画出枝繁叶茂,蜿蜒攀爬的藤条,以及如蝶群飞舞般美丽的紫藤花。紫藤花鲜丽的色泽,恰与怜蕊上身合欢襦的衣色相衬,仿佛怜蕊整个人都化作了一串随风飘拂的紫藤花。
“真美啊……”怜蕊身姿轻盈旋转,让绫裙飘展起来,那一串串的紫藤花随之飘荡成氤氲的紫色烟岚,美如梦幻,“怜蕊何以谢公子?”
“小可前来,正是有求于娘子。”萧羽看着怜蕊小女孩般开心喜悦的样子,不禁莞尔。
“公子尽管说,怜蕊必定倾尽全力。”怜蕊双眸如水,凝视萧羽,情真意挚。
“小可想找栖身之处,希望不会被家人发现。”
“公子所说的家人……”怜蕊自然知道萧羽的身份,只是不去点破他。
萧羽也知道她知道,也不愿点破,笑而不语地凝视她。怜蕊与他目光相触,须臾,浅笑盈盈:“好,这个怜蕊能够办到。公子是立刻就去,还是在怜蕊这里歇宿一晚?”
“只怕,需立即动身。”萧羽微含歉意:“车夫还在外面等我,凡我的行踪,当日回去他都会向我妻室禀报。而且,明日肯定会有人来此搜寻,将会给娘子增添许多麻烦。”
怜蕊嫣然一笑:“公子,怜蕊自会应付,不会有麻烦,公子放心。不瞒公子,曾有江湖侠客,在怜蕊这里避祸。后来仇家找上来,全赖怜蕊机智周。旋,打发了那仇家,庇护了怜蕊的恩主。因此,公子只管将此事交给怜蕊便是。”
萧羽眼里漫起感动,长揖及地:“如此,小可多谢娘子高义,容日后再报!”
怜蕊为萧羽换了装束,两人都戴了有帷幕的帽子,遮了面庞,乘怜蕊找来的马车从后门走。
上了马车,摘下帷帽,两人并坐,肌肤相贴,怜蕊闻到萧羽身上淡淡的兰香,心摇神荡。
萧羽却随着马车的颠簸,思潮起伏。那双紫色的眼睛,又从黑暗深处慢慢地明亮起来。
他该如何救三弟?去求母亲吗,她必不会承认。那就去跟母亲说,如果三弟不能活着回京,自己就自刎以谢,如果这样说了,母妃会不会放过三弟?
不会的,以自己对母妃的了解,一旦她知道阴谋已被自己知悉,她一定会设法将自己软禁起来,让人严密看守自己。届时寸步难行,反而无法救三弟。
那就去见父皇,将母妃在父皇面前的美好形象戳穿,将兰氏长久以来暗害三弟的阴谋,尽数向父皇告密。
恐怕也不行。母妃现在随侍在父皇病榻之侧,须臾不离。而且父皇病重以来,自己每次去问安,他清醒的时候少,昏晕的时候多。只怕他已经是神志不清,不能作出明晰的判断。
去找晋王党帮忙?但是自己向来不问朝政,夺嫡争储之类的事都是母妃一手策划,自己其实根本搞不清哪些是晋王党。如果阴差阳错,以为找到的是晋王党,其实却是太。子。党,母妃那里立刻就会知道讯息。这是险招,不可轻用。
突然,萧羽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本来他前几天就想去看紫瞳,可是没有找到兰韶云,听兰韶云的同僚说,兰韶云前几天出了一趟远门。
“公子,下车了。”怜蕊轻如叹息的声音,在耳畔袅袅升起。
萧羽这才回神,抬起眼眸,触到怜蕊秋水般的明眸,那眼神里竟有一缕说不出的幽怨。
将帽檐下的帷幕拉下遮住容颜,两人走下车来。怜蕊带着萧羽七拐八绕,这才在一处建筑前停下。透过青纱帷幕,萧羽隐约看出,是在一家客栈门前。
随着怜蕊走进客栈,怜蕊对迎上来的店小二说了几句什么,店小二直接带两人从客栈后门进。入一个院子,这里是客栈掌柜的家宅。
店小二将他们安排在厅堂等候。怜蕊首先揭下帽子,萧羽见状,也跟着揭下帷帽,四处打量。
厅堂几案光洁,坐垫雅致,漆具精美,壁上有四时花卉图,角落里的铜炉燃着炭火,使得室内温暖如春。梅花清冷的芬芳从镂空的纱窗徐徐拂来,若有若无地散在空气中。
怜蕊见萧羽在打量那几幅画,笑吟吟道:“这间客栈的掌柜,祖上曾在先朝大燕出仕,后来萧卫取代霍燕,这位大燕故臣拒不臣事新朝。干脆退隐乡野,每日伺花弄草,吟诗作赋,以避世事。后来他们家就再也不曾出仕,靠着祖上囤积的产业,置了这间小客栈。传到第四代,就是现今这位金掌柜。由于四代不问国事,且四代都是由老板娘打理客栈,因此,金家四代男子埋首书画诗文,颇有造诣。这位金掌柜浸淫犹深,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专喜结交同道中人。金掌柜为人孤野乖僻,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假辞色。但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往往不惜倾囊相助。我想来想去,只有此人可托。公子如此风雅,必得他青眼相看。”
怜蕊当然知道,萧羽就是北卫将来的继承人,但她在他面前提及萧氏的北卫取代霍氏的北燕,毫不避讳,且言语间对那位北燕忠臣大是嘉许。怜蕊阅人无数,早看出萧羽宅心仁厚,风骨高洁,胸襟坦荡。她知道他不会介意她的言辞,是以她才敢于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头束白巾、身穿青袍、落拓疏逸的文士,大袖飘飘,阔步而入。
怜蕊和萧羽忙起来见礼,金掌柜也不客气,指着怜蕊就是一阵数落:“你又给我带麻烦来了不是?我这客栈,成了你的恩客们的避难所了,啊?”
怜蕊素知他脾气,抿着樱桃小嘴,但笑不语。
金掌柜跨上两步,扯住萧羽衣袖就往外拽:“走走走,我上次已经跟怜蕊说过,再不帮她干这些藏匿三教九流的事了!”
☆、第五十五章 涧泉居士
怜蕊以袖掩嘴,笑道:“涧泉居士,今日这位,可不是我的恩客。是我特意为居士你带来的礼物。以谢你帮我这么多次。”
金掌柜自号涧泉居士,平生最恨别人叫他金掌柜,专喜欢听人叫他涧泉居士。
涧泉居士这才认真看了萧羽一眼,萧羽觉得这人十分有趣,忍俊不禁,脸带笑意。涧泉居士横他一眼,心想你笑什么,转向怜蕊:“这礼物你只怕送错了地方,我虽疏狂,到底不好男风。”
怜蕊又好笑又好气,萧羽肤白貌美,涧泉居士这话是讥讽萧羽貌似男馆。
萧羽却不生气,还是一脸温煦笑意。
怜蕊狠狠瞪涧泉居士一眼:“你自诩才高,只怕跟他比起来,如萤烛与星月争辉。”
涧泉居士最恨有人怀疑他的才华,气得双脚直跳,拧起萧羽的衣襟,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你我谁是萤烛,谁是星月!你,你,你有何长处,且让我瞧瞧。”
怜蕊抢在萧羽前面说道:“涧泉居士,若这位公子的才华在你之上,你可愿藏匿他在此?”
“哼,若他才华在我之上,我以兄礼事他,凡他有吩咐,我必遵从!”
萧羽笑容淡雅,从容言道:“我看墙上这几幅画作,皆未题诗。不如你我在同样时间内,题完这几幅画作,然后比较高下。如何?”
涧泉居士松开萧羽,目光有些躲闪。这几幅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