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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姑姑。”宛琬随口应道。
黄昏的阳光仿佛融化了的金子蔓向四处,将大地都溶上层朦胧金色,分外妖娆。
天冬伺候着宛琬换上男装忍不住道:“格格不是回福晋说身子不舒服要早早歇着吗?这怎么又要出去了?”
“这几日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贾百姓,无不相传的事你不知道?京城现今第一红伶蒋品玉身染寒疾停唱多日,今晚重新登台!”
她见天冬一脸迷茫,无限神往继续道:“蒋品玉自江南来京初登台即一举扬名,他可是苏州虎丘千人昆曲赛唱的头名。据说那天最后是一萧一管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
宛琬说着说着满脸陶醉:“天冬你闭上眼睛,静想偌大个苏州虎丘,千百人在月色下只听他一人清唱,四周万籁俱寂,惟有眼眶湿润,闪动着微光,那是何等美妙何等壮阔之事。他旦角扮相能文能武,唱念做打无一不精,飒爽妩媚,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迷离,令人不敢正视,最是销魂。哦,对了,他还人品出众。其他名伶一旦成名便都频频出入朱门高阁纷纷攀阔,可他却任凭那些官宦富商们如何一掷千金相邀俱都不去,更凭添传奇,天冬你说这么一位人物今晚重新登台我能不去瞧上一眼吗?”
天冬这才明白格格装了一天的病连晚膳都吃不下去原是为了这档子事。可,可这天下有未出阁的格格大言不惭的说迷美男子的吗?
宛琬怕人起疑便让天冬和半夏都在她房外守着,一人偷跑了出来,到戏楼见了排表才知蒋品玉压轴最后才来。她受不了那水磨腔的咿呀声便又溜了出来,立于街上四处张望着去哪先填填肚子才好。
头顶突被盆水浇了个湿透,宛琬猛然一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啊呀——”声是惊叹却轻柔温润得似潺潺泉水,听得人身心舒展,如沐春风。
宛琬顾不上再打量自己那身湿衫忙抬眸望去。
眼前人黑发白衫,恰似丹青画中人下了凡间,面容不单极美更凝着股高贵卓然,惟独眉宇间挂着抹淡淡倦意,清冷中透着矜持,然举手投足却依然雅韵十足,令人无法不为之屏。
宛琬瞪大双盈盈杏眸呢喃道:“老天不公啊,男人怎么就能美成这样呢?”
那男子原本只顾低着头抖落他湿了的衣衫,闻言抬首瞥了宛琬一眼,见他也湿透了才敷衍地挑眉一笑,继续拍衫。可那轻轻一挑却已是勾魂摄魄,妖娆诡异。
宛琬看得呆住,忽想到了什么兴奋道:“你是蒋品玉吧?天哪,真的是你吗?”
那男子这才定睛看向宛琬,见又是个腰饰锦带,一身华服的富贵公子,冷冷道:“我们好象不认识吧?”
宛琬自动忽略他眼神,赞道:“真不愧被誉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啊,除了你再无人能当。”
蒋品玉沉下脸色,不无讽刺道:“是啊,我们优伶不就是要长着张女人脸来媚惑众生嘛。”言罢故意朝宛琬勾唇一笑,摔袖欲去。
宛琬顿时了悟她这是在古代,优伶不是明星,就算再红那也是下三等人,她无意伤了他的自尊,情急中忙伸手扯住他衣袖,冲口喊道:“若说男生女相,第一可数张良,可刘邦得了天下,论起英雄来,第一个夸赞的,就是张良。说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天下谁敢言张良不是英雄?再说优伶那又如何?不偷不抢不盗,清白做人,由人说去!”
蒋品玉身子一怔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宛琬,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抹怪异笑容,那笑容里仿隐含着深深不为人知的苦涩。
俩人一阵沉默。
忽然,近旁一股浓郁香味顺风飘来。
宛琬捂捂自己咕碌碌直叫的肚子,脸红不已,挠挠秀发有点羞涩道:“呵呵,五脏庙忘祭了。”
蒋品玉被他脸上神态给逗乐了展颜一笑,施礼道:“在下蒋品玉。”
宛琬正身学他模样敛袖,彬彬有礼一揖,“在下宛琬。”
两人互望对方身上的湿杉,想起先前那幕只觉好笑也顾不上街上来往行人异样目光,纵声大笑。
蒋品玉指着方才飘香处道:“那家铺子的酱牛肉最是美味,不如一同前往共进晚膳?”
宛琬自是说好,俩人一同行去。
如意坊。
宛琬一见那门面古朴雅致先就喜欢,入得店堂里面早已人头拥动,幸亏蒋品玉与掌柜相熟,方在楼上雅阁散座找了两空位坐下。
蒋品玉提壶烫过碗筷,温言道:“这如意坊里最绝的还不是他卖的酱牛肉,而是他们概不外卖的蜜汁牛肉。那才真是他们敢夸口包君如意的绝活。”
宛琬谗得鼓腮奇道:“不卖那要怎样才能吃得到呀?”
“百年规矩不论来者都得吃满三碟酱牛肉,用三个空碟可换一碟蜜汁牛肉。”蒋品玉将那烫好的碗筷置于宛琬面前。
宛琬不停摇着手中筷子简直有些等不及了。“这掌柜倒会做生意,那我们得多吃点去换一碟尝尝。”
“没问题。”蒋品玉朗朗一笑,他有多久没这样开怀笑过了。
“哎呦,这不是蒋品玉吗?病得唱不了堂会倒有闲在这泡娈童,俩人怕是吃饱了再共唱一曲《后庭花》吧?”一突兀笑声在他俩身后响起。
宛琬扭头望去那人身着华服,五十开外,可瞧着身子十分健硕,倒象练武中人,腰挺得笔直,从一间雅室走了过来,一双眯细的小眼看向蒋品玉时放出刀刃似锐利光芒。
蒋品玉分明涨红了脸庞,他听清了那人的话外意,胸膛起伏,双目喷火却坐着不言不语。
一旁宛琬早火冒三丈一跳而起,身未站稳,便被蒋品玉又死死拽着坐下。
“你别拉着我呀,你没听见他放的什么屁吗?”
宛琬回眸见他脸上阴霾越发浓重,却仍死拽着他不放。他声音宛似刀剑般寒冷,缓缓吐出:“凌普是太子的乳公。”
宛琬知道她又开始大脑发热冲动了,她穿越到了等级森严的古代,她应该学会适应,应该学会遵守这里的规矩,应该学会明哲保身地过日子。
可是,人生中有许多事情是一辈子都没法习惯的,譬如现在。
她伸手掏掏耳朵,扭着身子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嗤鼻道:“这天还没热起来,怎么苍蝇就开始到处嗡嗡飞了呢?”
那人的眼眸咻地转为阴恻:“你这是说谁呢?”他忽地徒手将宛琬双臂反剪在后,另只手狠掐住他下颌,哼笑道:“和他斯混,只怕你也是个戏子吧?脾气倒还挺辣,不如你俩人一块和爷回府玩玩?”
宛琬心中怒火狂燃,脸色却截然相反,两眉痛得拢起,黑眸漾出层晶莹剔透水泽,千娇百媚地紧瞅着他,冲他蛊惑一笑。瞧得凌普心痒难耐,只道他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谁,不由手中一松。
电闪石光中宛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脚朝他下体狠狠踹去。
“哎呦!”凌普捂住痛处,眦牙裂嘴的挥手让下人们上前将二人捆绑起来。
宛琬正欲搬出胤禛这面大旗,不料他俩人争吵声早惊动了对过雅厅中人。
宛琬一见启门所露之人即高声疾呼:“十四爷,快来救我!”
胤禵闻声回首惊见宛琬被擒,不由得大怒,早风驰电掣般奔了过来,将她轻搂入怀,回眸冷冷一扫那群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滚开,谁敢动她一根寒毛。”
宛琬如只受惊吓的小兔般依着胤禵,委屈地控诉凌普非礼她,定要他做主让凌普向她和蒋品玉道歉。
她游弋惶恐的眼泛着红红血丝,那份脆弱委屈伪装得淋漓尽致。
胤禵明知宛琬决不象她表露出的那样柔弱无助,可耳边飘过的软软话语还有自她唇中呼出的暖暖馨香,令他脖颈痒痒,瞬间竟有眩惑在脑中盘旋,乱乱的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随后而至的八阿哥们清楚原委后,碍着太子倒也不好硬要凌普如何,只得撇过宛琬性别含糊说明她的身份。
凌普见宛琬搬来了八阿哥那伙人做救兵,负手,将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面上只得故做姿态的对宛琬道:“原是四阿哥府里的人,何不早说?冲撞了阿哥府的人,是我莽撞了。可要我向蒋品玉道歉,万无可能!别说我凌普今日不给阿哥们面子,一个唱戏的,原不过是娼妇粉头之流!连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他要高贵些。可我看阿哥们面上,给你个机会,这如意坊百年都是凭三碟酱牛肉才可换一碟蜜汁牛肉,你若有本事用四碟酱牛肉换二碟蜜汁牛肉,我就如你所愿。”
周围一片哗然,纷纷嘀咕这分明就是为难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宛琬沉吟片刻让人唤来掌柜,问道:“那一碟蜜汁牛肉是否也能抵算一碟酱牛肉?”
掌柜一愣,呆呆道:“这个自然,只要有三个空碟就能换一碟蜜汁牛肉。”
宛琬展颜笑道:“那就好。”
她又转向凌普道:“我若用四碟酱牛肉换了两碟蜜汁牛肉,你就会向蒋品玉道歉,你说话算数?”
“当着众阿哥面,我绝无欺言,可你若做不到呢?”凌普不屑的撇撇唇,料他定不能,眉头一皱又起坏心,连声唤掌柜端来坛烈酒。“你若做不到需独饮这坛酒向我赔罪,从此莫再多管闲事。若你做到,我自然也会喝酒赔罪,你敢不敢呢?”
“好。”宛琬一口应承。
胤禵听着,脸色陡然一僵。分明是不可能之事。凌普仗着太子纯粹刁难,可宛琬为了个戏子竟满口允诺。他拉住宛琬不许。
宛琬回眸一笑,“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微微有些发怔,慢慢松开了手。
宛琬转身将四碟酱牛肉一一摆放桌上,对掌柜徐徐道来:“我用三碟酱牛肉换你一碟蜜汁牛肉,这桌上还剩有一碟,我向你再借一碟,不就把剩下的空碟和那换来的蜜汁牛肉碟又凑成了三个碟,就可再换取第二碟蜜汁牛肉。”
听她说罢,掌柜疑道:“可我为何要借你一个碟呢?”
宛琬气定神闲道:“你借我一个空碟使我凑够三个碟子,等我换了第二碟蜜汁牛肉,我再把得来的蜜汁牛肉给你。你不过是用空碟换了碟蜜汁牛肉,此等合算的买卖难道还有不做的道理吗?你若不愿我可就要去问问这里其他桌的客人可有愿意的。”
众人齐声喝换。
掌柜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凌普听罢,暗自悔恨,今日如何就被这乳臭小子摆了一道。众目睽睽下他只得冲蒋品玉含糊说了句抱歉,摔袖离去。
宛琬趴在扶栏冲他喊:“哎,这还有你的一坛酒呢!帮你先存着!”
身后一片哄堂大笑。
正文 第六章
乾清宫。
风压着云从四面八方呼入乾清宫,旋着殿前的金丝楠木绕下,吹向四处的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偏有丝向着那四团五爪金龙飘去,穿进石青色龙褂里,引得它的主人不觉抖了下身子,春日里的风还这样凉么,还是太阳已落山入夜了?那为何皇阿玛他还没有训完?皇阿玛说话的声音总不大,语气却透着威严,听起来象是和人商量,但又绝对没有容人拒绝的余地。太子低头紧瞧着脚下金砖,仿佛那里刻着看不尽的盛世繁华图。
“你们都没什么说的了?”康熙环视四下,鸦雀无声,“朕知道,你们总是想方设法揣摩朕的心思好围绕着说,其实一个人要太聪明了,总想着说机灵话,往往会适得其反,做老实人要比做聪明人容易得多。在你们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说老实话才是真正聪明的选择。”他顿了顿:“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奴才告退。”
“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