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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哥儿生性跳脱,竟不知性子是像谁。他本就只得五岁,模样又生得憨态可掬,便是平日里再调皮,众人大半还是喜欢他的。
他今日一身宝蓝色缂丝小锦袍,后脑勺留着一撮小辫子,颈挂璎珞圈长命锁,腕套赤金金铃铛,圆圆白嫩的小脸上被他娘点上一颗红痣。又憨又俊倒似那年画上的小童子,惹得屋里众人又是好一番的赞扬。
旭哥儿向来是家里的小祖宗,自小受人捧到大,因此胆量儿便十分肥大,半点儿也不怵生人。他乌黑圆亮的黑珠子往底下一扫,挨个看过一眼后,才一下朝着他姐姐伸出胖胖小手臂:“姐抱!”
胭脂忙阻止:“姐姐今日生辰,你可别添乱!”
旭哥儿半点不怕他娘,阖府上下他只怕一人,那便是他亲爹楼世煜!
他亲爹待姐姐素来温柔,可待他却是愈发的严厉起来,时不时还要抽。出竹条打手心,不听话要打,调皮捣蛋要打,惹娘生气要打,背不出诗来也要打,出去玩就更要打……若不是每回他娘护着他,想他早也要被他爹打残哩!
甭看他还人小,但心眼却不少,晓得爹爹这时候招待男宾去了,才敢在这时候闹姐姐。
瑶姐儿自来就疼他,因此也不顾大。奶奶阻止,伸手将他抱过来,放到腿上坐好。捏捏他的小脸道:“又惹奶奶生气了?旭哥儿可得听话些,不若叫爹爹晓得了,到时又要打你,便是姐姐想护也护不了哇。”
旭哥儿晓得姐姐是吓唬他,不以为意,嘻嘻笑着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递给她:“给姐姐!”
是一朵大红芍药花儿,还是方才过花园时他央他娘折下来的,一直藏起来,就为着给姐姐一个惊喜。
瑶姐儿果然笑出来,接过来便谢他:“弟弟有心啦。”
旭哥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花已经给了姐姐,就要自她腿上下来。瑶姐儿一放开他,他瞅准了就要跑,叫胭脂一下给擒住,将他牵至娇杏身边,警告道:“好好跟着姨妈,一会子娘还有事要忙。”
瑶姐儿唤她舅母,是因梁二爷乃她亲舅舅。旭哥儿却不好跟着一起唤,那可不是他舅舅,便依着他娘这方关系,唤娇杏一声姨母。
洲哥儿正坐在一旁乖乖吃着点心,娇杏闻言便笑着将旭哥儿拉进怀里,对着胭脂道:“你快去忙吧,孩子我看着就成。”
就快开席了,府上的年轻媳妇儿都在忙着酒宴一事,她作为世子夫人自也是有要事要忙,胭脂得了这话,便对众人告辞一声,匆匆离开。
不光分了男席女席,老少也是分得仔细。年岁小的儿郎便聚成一席,相同女席这处亦是如此,同瑶姐儿一席的尽是些年小的姑娘家,众人在一处气氛松快不说,便是趣味也相投。
来往的皆是些有身份的人家,姑娘家家的也非第一次出门赴宴了,因此彼此都熟识。
席毕后,瑶姐儿很跟自己的手帕交谈天许久,领着年纪相仿的众位小姑娘在府上花园亭台水榭各处走走坐坐,又吃下不少茶点,最后更是来至观荷楼上,对着满池荷花写起诗文来。
临至傍晚,宾客才陆续离开。
瑶姐儿回了房便命丫头将范大。奶奶送的生辰礼拿来,拆开一看,里头除了一副精致好看的金镯子外,竟还有一副卷轴。她先是命丫头掩上房门,待几人退下后,方拆开来看。
这一看,竟使她看痴了。
犹记得春节时他与伯娘过来拜年时,谈及心愿,她便道极想去看看辽阔浩瀚的大海到底生个什么样子。自小只从书面上得知,晓得是个令人瞧了便觉心宽无愁的地方,就跟蓝天似的。今一见这画上之景,才知竟是这等的美好震撼,令人向往。
兀自在房中看了又看,正要卷起来收好时,却看见角落处有行极小的字:赠瑶妹,XX年,夏末。
瑶姐儿反复看了几眼,觉得他字写得真是好看,如他那人一般,清逸雅致。
……
眼看日头下来了,各处用过晚饭就要洗漱安寝时,旭哥儿偏又捣蛋了。
夫妻二人待客一日,早也有些疲累了。出去一看,竟是寅三爷抱了儿子来,他怀中的励哥儿正哭鼻子,一只眼睛乌紫一圈,眼泪嗒嗒的实在是怪可怜的。
他比旭哥儿还要长上两岁,早前旭弟未出生时,他便是府上的小祖宗,那时范氏虽还是有些不喜小姚氏,但看在他的面上到底容忍一二,常命丫头将他跑到上房,很是疼宠了一段时日。
可自打旭哥儿一出生,老太太便似将他给忘了一般,一门心思全扑到了旭哥儿身上。励哥儿素日里总听娘在耳边发怨言,他便也将旭哥儿记恨下来,自懂一点事后便一直与旭哥儿针锋相对。
再大一点,二人便时常喜欢打架,起先他还能打得赢,可旭哥儿越大,他便越不是对方的对手。比他小两岁的旭弟已经与他差不多高,块头竟比他还要壮实,往日再狠也不曾被他破了相,今日竟直接将他一只眼睛打肿,可把他疼坏了!
楼世寅面色不好,显然是对爱子被人打伤眼睛一事表示十分气愤。
胭脂不用多问,都晓得准是自家儿子干的好事儿!
她含歉道:“请太医瞧过不曾,没瞧过没赶紧派人去请。”说着也不等对方回话,便直接派了丫头跑一趟。
楼世寅态度不好:“兄友弟恭乃家和之道,旭哥儿虽年小,但哥哥也该严加看管了,这回是打伤励儿眼睛,下回还不知要怎样呢!咱们兄弟几个小时可不曾这般,竟不知旭哥儿开了个好头。”
胭脂本还略含笑的面容瞬间淡了下来。
楼世煜这人,只允许自个数落训斥儿子,但若换作旁人,他定是不依。当下冷淡道:“励哥儿比旭哥儿年长,乃是哥哥,便是弟弟有错,也该忍让着,此乃为兄之道。”
楼世煜话音一落,寅三爷便瞬间变了脸色。
这话他自小听到大,全是他娘姚氏说得最多的话,当日里大哥还小,他二人有回因个小玩意儿发生了争执,相互动了手。彼此人是没伤到,但他心下犹不解气,便在他娘脚边哭闹起来,他娘便对大哥说出这样一句话。
自此,他便时常将这话拿到嘴边,时不时便要讽刺他两句,还是年龄大了些,见他日渐强盛起来,方不敢再道。
楼世寅被堵得哑口无言,怒地重重哼一声,便抱着儿子大步离开。
瞧见人走了,楼世煜方一下转身要往里去。
胭脂眉心一跳,赶紧追上他的脚步,见他果真寻出竹条,正大步往藏书的楼阁走去,便知这是又要抽打儿子了!
她又急又怕,一路追着他跑,待追至楼梯口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未听见儿子讨饶的尖叫声,她心下便放松不少,等到能够喘匀气时,方慢慢爬上阁楼。
上去便见爷蹲在地上,先不明为何,待凑近一看,才知儿子竟是躲在角落里睡熟了。粉嫩的小嘴微张,嘴角边还流着口水,面上虽没有伤,但两只白嫩的小肉爪上却是有几道鲜红的伤痕。
胭脂只一瞧,眼泪便要出来了,她护犊子的将儿子抱起来,对着一旁手里仍拿竹条的男人警告道:“你可别再打他,多可人怜的一个小人儿,也就你日日将他当大人一样要求……”
楼世煜见不得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做父亲该有的原则还是不减,冷声道:“慈母多败儿,你再看看洲哥儿,只比他大上几月,二人立在一处便要分个不同来。现今是年小你才觉着淘气可爱,待日后年龄大了,只怕是悔之晚矣!”
胭脂也并非愚顽之妇,多少也晓得一些轻重,因轻声道:“爷管教是该,但爷要答应妾一事,日后不可动不动就拿竹条抽打他。他现今才五岁,打坏了可怎么是好?爷便是真到了怒不可遏的时候也不可打他,待他长大了,再打不迟。”
楼世煜听罢险笑出来,如何不知她这是缓兵之计,待到孩子大了谁还记得要打他?他淡淡道:“这事好商量,但你日后再不能凡事惯着他,不止是我,便是你也要慢慢将他一应恶习纠正过来。”
胭脂当即点头,她也是多少认识到一点此事的重要之处。
见她多少知道一些利害,楼世煜怒意也就消了大半,一手接过儿子让其趴在肩上睡,一手则牵着她一道走出阁楼。
屋外皓月渐现,晚风习习,良辰美景,二人不由在庭院中静静相拥许久,倒影成一人。
——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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