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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打闹,就听见有人敲门。我连忙站起来去把门打开,一看却是老刘政委来了,看看我们俩,笑着说:“怎么样,玉璧都给你说过了吧?有意见吗?”
玉璧看了我一眼,说:“她不想去。”
我说:“他乱说!我没有意见,服从组织分配。”老刘政委坐下来,接着说:“玉屏,这工作担子重,也很艰苦,又是在敌人心窝里作隐蔽的斗争,好在你已经有些经验,可是也不能疏忽大意啊!俗话说:久走夜路,总要撞回鬼,撞到了,脑壳要下地哟。”
我笑笑说:“怕什么,对敌人来说,我也是个鬼嘛。”大家都笑起来。老刘政委点火烧烟,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个任务,也要你坚决完成。”
我说:“你说嘛,不管再大困难,只要是你说的,就没得问题。”
刘政委说:“困难倒不大,在你有没有信心。这几年来,你太辛苦了。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刚从监里出来,就当支队长带兵,又处理这么多矛盾,更见操劳过度。虽然你从来没叫过苦,可是玉璧和夏林他们都对我说,你晚上失眠,吃不得饭,心口痛的病经常发作,也确实比过去瘦多了。干革命是一辈子的事啊!身体拖垮了怎么行?我们决定你到重庆,也要你一定把病治好,注意休养,不能过分操劳。”
我听了,看看玉璧。他转过头去,悄悄叹了口气。我晓得,他一直心疼我,当初我当支队长,他就不同意,一是想避嫌,二是我刚从监里出来,身体很不好,怕我担不了这个劳累。让我去重庆的这个建议,多半是他和老刘政委共同的意思。
我说:“老刘政委,我没有病,你们才辛苦。”说完,狠狠地盯了玉璧一眼。
老刘政委心里明白,哈哈一笑说:“都辛苦,都辛苦!我还有点事,你们继续谈吧。”
老刘政委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们夫妻俩,此时此刻,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好累,只想靠住他,清清静静地靠一会儿……“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八儿一头冲了进来,后面跟着没有拉住他的老刘政委。八儿一把抱住我:“妈妈,陈仁勇叔叔说,你要到重庆去呀?我要去,我要去,爸爸说的,以后长大了,还要送我出国到苏联去哩。”
这孩子懂事得早,也很聪明,又正是读书的年龄,我倒有心带他到重庆,就和玉璧商量。玉璧说:“这次不忙,先把工作安排好再说。”老刘政委也说:“望远镜走不得,现在还有用处呢。”
八儿瞪着眼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知道是没希望了,一赌气跑走了。
王道纯同陈亮佐、金积成也一道来了。王道纯拿出一张布告稿子交给老刘政委,说:“老刘政委,你看看,我们这次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这布告要写得像个样子,才好让这里的人民永远记得我们。”
老刘政委笑着还给他说:“怎么我一个人看啊?酸秀才,念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过去给组织上的报告和处理外边的信都是陈亮佐和我代笔,自从王道纯上山后,这些事都交他专办,他的旧学底子好,又教过多年的书,说话有些咬文嚼字的,所以大家都喊他酸秀才。
王道纯把稿子念了一遍,我们讨论了一阵,修改了几处就分头抄写。王道纯写布告,陈亮佐刻钢板、油印传单,搞好后,派人连夜送出去,用鸡蛋清贴好。第二天李仲生转来说,广安四城门、过街要道和新街上,一堆一堆的人围着看我们的布告。
布告是这样写的:华蓥农民自卫军布告:照得①岳池广安,人民勤劳勇敢。终年勤耙苦做,难得饭吃衣穿。可恨军阀杨森,广岳被他霸占。刮尽民脂民膏,惨杀同胞无算。地主租重押重,又逢年年干旱。天灾人祸齐来,人民苦不堪言。吃尽草根树皮,逼得妻离子散。我军为民起义,抗粮抗税抗捐。首在除暴安民,人民秋毫无犯。转战川北十年,敌人闻风胆寒。消灭杨森匪徒,我军责任攸关。为了人民安全,暂时撤出广安。凡我广岳同胞,不要误信谣言。我军越战越强,杨森日落西山。大家同心协力,配合我军作战。不与杨森合作,不受杨森欺骗。不当壮丁差役,不缴田粮捐款。活捉杨森前来,奖赏大洋一万。砍掉夏炯狗头,定赏大洋五千。杨森部下官兵,赶快回头是岸。不要作敌帮凶,立即起义哗变。若再执迷不悟,人民决不姑宽。我军说到做到,从不纸上空谈。特此布告通知,尚希广为宣传。司令员:廖玉璧政委:刘元贞
生离死别
重庆,还是跟原来一样,乌烟瘴气的,城墙边上小巷子里到处都是流浪儿和乞丐,街上徒添了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
回到李子坝,曾三姐拉着我的手只是埋怨,说岳池那鬼地方还没把你害苦么,咋个现在才下来!看你关了年大牢,人都瘦成了这个样子,你的两个娃儿硬是把你想死了。正说着彬娃跳着回来了。孩子七八岁了,一进屋就跑过来抱着我的膝头,舍不得离开。宁儿从学校回来,紧紧跟着我,怕我又走了,好几天不去上学。李大哥、雷忠厚和一些熟人听说我到了重庆,都来看我,这个要给我接风,那个要给我洗尘,三姐的五妹杨敏言也来了。我出狱之后,敏言就和雷青成结了婚,一直盼着我来重庆,见了我就拉着手说:“你再不来青成就要见外了,明天到我家里吃饭,我们给你压压惊。”
第二天,我和曾三姐备了礼札,到雷青成家道谢。他和敏言住在黄家垭口一个小院子里,院里养了些花草,很幽静,三间屋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天没请多的人,曾三姐在厨房帮忙,席上除了雷青成、杨敏言和我,还有一个叫陶治民的人,很斯文的样子。一开席,雷青成首先站起来,向我祝酒,其他三位也站起来祝酒。我答谢的时候说:“我陈玉屏是才从大牢里出来的人,承蒙诸位如此不弃,实在是感谢得很。”雷青成立即说:“屏姐,你不能这样说话,我们在座的除了敏言之外,都是清一色坐过军阀大牢的人。现在年轻人但凡有些头脑,想要往前走的,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这对我们算不得什么耻辱,反而觉得是一种激励。”
接着坐下来吃饭。谈起我出狱的前前后后,雷青成很不了然,说:“刘湘毕竟还是四川的‘剿匪’总司令吧,上次杨森在他的军师刘神仙脚下还叩了头,未必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吗?我找刘湘给杨森打了五次电话,还是关了一年,末了总算放了出来,还这样搞明放暗吊线!”杨敏言忙说:“莫说那些了,出来了就好。屏姐你这次到重庆,多住些时候,我三姐那里乱糟糟的,你就到我这里来住,清静得很,好养病。”正说到这里,曾三姐来上菜了,在一旁说:“玉屏啊,这次回来了,莫说走不走的话,在敏言这里养好病,再让青成找个轻巧的事情做,好好照看你的两个娃娃,当妈的就要有当妈的样子,那些男人家的事情再莫去掺和,等他们自己去捣弄。”
大家一阵喧笑,都说曾三姐话丑理端,说得在理。雷青成说:“今天我没请外人,却是一桌酒菜办两件事,一是为屏姐洗尘接风,二是为我们陶先生饯行,好在你们两个都是共产党,不会见外的。”
陶治民听了这话,很斯文地笑笑。我也笑笑,心想这个雷青成,又跟共产党好,又跟军阀好,又是国民党的人,看样子有点名堂。这时,雷青成问陶治民:“你在四川干得好好的,怎么又调你回南京去?”陶治民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我劝刘湘不要投靠蒋介石,叫他们知道了,要查办我吧。”说罢看看我,又笑笑。我听见他们说到刘湘的事情,想起玉璧临行时叫我打听刘湘动静的话,想问又不知深浅,就只听着。第二天晚上,陶治民要上船,我们说要送他;他说不用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以后再也没见到他。听说到南京以后,他就被蒋介石杀害了,他的夫人带着孩子,被逼得跳了江。
我当真在雷青成家住了两个月。他家里平时没有来客,只有我和敏言在家,没事就请了隔壁王太太过来,搓几圈麻将。有时候,徐清浦的侄儿徐明生也过来搓麻将,他是刘湘手下的参谋,是雷青成的同学,又是我们的关系,见面说话都很随便。听他们在牌桌上的谈话,现在蒋介石派人来游说刘湘,说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在川南川北两面夹击,光靠川军可能抵挡不住,最好让中央军进川来。可是刘湘还是不想让蒋介石插足,只想把红军逼出四川,自己好继续一统天下,做他的四川王。不过看现在红军这个阵势,恐怕刘湘是抵不住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雷青成在国民党里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从前跟着共产党走过一程,后来在万县被军阀抓去坐了大牢,出来之后不知怎么就进了国民党,好像做了个挺管用的什么官儿。后来国民党进川了,他在大特务康泽的别动队里当了主任,再后又到泸州做专员,反正官儿越做越大。但他也一直实行了他的许诺,多次救过我,也救过不少共产党员。
在雷青成家住了两个月,我的身体基本复原了,就改用了原来在梁山教书时的名字陈联诗,由他介绍到西南美专去教书,教古典文学。这期间金积成来过几次,叫我在学校里不要显山露水,尽量把自己隐蔽起来,接头的地方也改在千厮门陈文玉的船上。还说平时多在雷家出入,别让人家摸透了底细。
这段时间,重庆的报纸上热闹得很。红军在万源城口打了大胜仗,又回过头来在通南巴地区痛击了杨森和罗泽洲的部队,据说伤亡敌军两三千人。至此,由四川军阀组织的大“围剿”,已被红军全线粉碎。刘湘的日子不好过咯,蒋介石来电责斥,各路军阀趁机发难,成都的地方头面人物聚会,要求刘湘的“神仙军师”自裁,以谢川人。刘湘被迫于八月二十三日通电下野,辞去四川“剿匪”总司令和川军军长的职务,由成都回到重庆,在内江柞木镇过渡船时,想到自己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霸主大业就这样毁了,几乎去跳了沱江。
一时间人心大乱。成都、重庆的官绅大户,纷纷收缩资金,将大笔大笔的款项汇往上海,炒得申汇暴涨,在重庆寄出二百元,上海只能收到一百元。雷青成干脆连班也不去上了,天天在家里看武侠小说。
快到中秋了。学校的老师都忙着买月饼,备礼过节,我也得找点时间上街去给曾三姐买点礼品,还要为两个孩子添置换季的衣服。这天刚走出教室,传达室的老张就来了,说外面有人找。我出大门一看,是谭老五,脸色很不好,见了我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心头一紧,忙问怎么了?他咽哽着说:“夏林遭了。”
真是平地一声雷,震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问:“怎么遭的?”
他叹了口气,说:“回李子坝再说吧,陈伯斋有信,缝在我衣领里。”我叫了两辆黄包车,手往前面一指:“快点,出城。”
车子飞一样往前跑,我心里重得像堆满了石头。夏林跟我们一起都十年了,一向机敏,不晓得打过好多仗,连脚拇指都没破过皮,这次是怎么遭的呢?还有徐大妹,他们结婚没有呢?夏林遭了,他手下还有那么多人,散了,变了,还是在我们手里?我越想越多,冷不防车夫停下来,大声问我:“你到底要到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