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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街道两旁都是人山人海。听说要押赴刑场时,陈建秋哀求堂上的监斩官,他要留个遗嘱;一个士兵给他拿了一张白纸和笔墨。他泪流满面,不住地摇着头,战战抖抖地写道:“我一生反共,其结果反以共匪污我,实因我读书太多,有时言语不慎,致遭今日惨祸。誓愿陈氏子孙,今后以务农为本,或可免于乱世……”
罗洪明则要了两碗酒一饮而尽,对监斩的人说:“把标子拿过来看看,我罗洪明是犯的何等罪。”监斩的人将标子抽下,甩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私通共匪罪犯一名……”的字样,就哈哈大笑地说:“这还差不多!共匪倒还认得几个,说我是共匪,那就死也不瞑目。”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又说:“夏马刀呀夏马刀,去年此时,我是你的座上客,今日此时,我就成了你的刀下鬼。”说着一面摆头,一面泪流满面。
只有我们的五个同志挺起胸,昂起头,唱完了《国际歌》,就呼口号,呼了口号,又唱《国际歌》。一路上很多看热闹的人都悄悄地走了。到了白花山快临刑时,刽子手叫刘大哥他们跪下。刘大哥正气凛然地说:“我生为正义人,死为正义鬼。要想我在你们军阀反动派面前跪下,万万不能!”就这样,我们几个同志,都站着牺牲了。
这一天,是一九三三年二月八日。广安城内,贴满了勾满红笔的布告。
一连好几天,我都昏沉沉的,回乡八年来的许多事情,都一幕幕地从眼前浮起,搅得我的头好痛好痛。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江胡氏在喊我,说:“大嫂你醒醒,你看谁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刘铁坐在我的床前,温温和和地笑着看着我。我说:“刘大哥你来了,我就晓得他们乱说的,红军都进川了,你怎么会去死……”
江胡氏在一旁哭着说:“大嫂你再好好看看,看看这是哪个?”
我说:“哦,你不是刘大哥,是老金,金华新嘛,我咋个认不得!你刚才叫我念入党誓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唉呀你看我,昏的,你是老段嘛,昨晚半夜还送文件来……你放心,文件我都处理了,嚼烂了,吐在茅坑里了……“
我心里有许多话,都想说,可是说不出来。坐在我床前的那个人,呜呜地哭出声来,使劲摇着我说:“大姐,你不要这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永安哪……”
我猛地坐起,一看真是范永安。他抓住我,边哭边说:“大姐,你不要难过,大哥比你更伤心,我跟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伤心过,吼呀吼的大哭大嚎……山上的弟兄们开了追悼会,大哥带头发了誓,说是此仇不报,决不生还……刘大哥,他是个好人……”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恍惚中仿佛听见江胡氏在说:“大烧大热的……三天了……”
天气渐渐暖和了,在江胡氏的精心照料下,我咬着牙,让身体一天天在恢复。看见她带着孩子整天忙上忙下的,我心里过意不去,说:“你真的成了我的保姆了。”她说:“保姆就保姆嘛,免得成天闲着,心慌的。”
六月的一天,牢房里突然嘈杂起来,人们都在说敌人开了大队人马到太平场,把罗平精抓到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着急:罗平精明明在山上跟玉璧一起,又跑回太平场做什么?早先是听范永安说他不安心在山上,经不住磨,一心要想把队伍拉回坝上去硬打,可是玉璧的话他一直都是听的啊。这个人作战勇敢,在山上进步很大,若不是总有点爱自由行动,连党都入了,怎么又出拐了?
正在揣想,李仲生匆匆进来了,一见我就跺脚说:“罗平精遭了,在太平场遭的,都已经解进城了。”
我们听了,都沉默不语,牢房里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忽然,外面急急忙忙跑过一群人,李仲生说:“来了!”我连忙从牢洞口往外看,只见前后几十个兵端着枪,不住地喊“让开让开”。罗平精那矮胖的身子被五花大绑绑着,挺胸昂头地边走边骂:“你们把老子逮住,充其量就是杀头。老子死了儿子会报仇,我儿子死了孙子会报仇,总有一天会把你们这批王八蛋杀干净……牢房?你们以为进牢房就把我吓倒了吗?不得行!这是老子的栈房,老子是来休息的!”
隔壁男监一阵喧哗,罗平精被推进去了,接着又听见叮叮当当锤脚镣手铐的声音。李仲生连连跺脚说:“这是在上重镣,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大嫂我们要赶快想办法,看看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也很着急,嘴里却在安慰他说:“罗平精家里有的是钱,说不定严定礼这家伙瞎子见钱眼开,他现在不是正催不齐粮款吗?”
仲生说:“那我再去打探一下,听听严定礼的口气。”说着往外走。我忙说:“仲生,你要小心啊,我们的人,遭了这么多,你不能……”
仲生点点头说:“大嫂,我晓得。”
李仲生走了之后,我守着牢洞口探望,只见走廊上的守兵跑来跑去的,人数足足增加了一倍,那些管监的也很紧张,在男监里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人声稀疏了,典狱官和男监的管狱头李老尧大声说什么,又听见陈亮佐的声音在说:“为人嘛,瞒上不瞒下,你们给罗大哥维持一下,把镣铐给他下了,我相信你们要的钱,他是出得起的。”
罗平精说:“你们要多少?”
有个家伙说:“二百块!”
罗平精笑了两声说:“就这点钱?没问题,我喊人拿来就是。典狱官,另送你一百块!只是我罗平精还没有吃饭,你们给老子买些来,我就是明天死了也不能成个饿死鬼。还有酒,拿酒来,好,算我的。一齐招待!”
第二天放风,陈亮佐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开会去了。”
原来玉璧接到上级指示,到阆中开会去了。罗平精和罗方域就扯了一部分人回太平场,说是要给刘大哥报仇,要同敌人痛痛快快打一场。可是刚拢屋,就被发现了。敌人把他家团团围住,他和罗方域赶快进了家里的地道。敌人进来搜了两次,都没发现,后来都出大门了。两个人偷偷爬出来,不料罗方域因为紧张,枪走了火。罗平精看见敌人折回来,自己跑不掉了,连忙把地道口隐蔽好,就这样,他被捕了,罗方域躲脱了。
罗平精被逮捕后,罗家和他的丈母娘家到处活动,说要钱有钱,要多少给多少,这可喜坏了县长严定礼。本来这些天,红军在通南巴打得厉害,连刘湘那个叫做刘神仙的军师,都差点被红军捉了去。而夏马刀的队伍,此时已开上了前线,严定礼驻守岳池的兵力,不过一团人。他最怕的是廖玉璧的队伍来攻城,最大的奢望是替杨森把粮款收齐,好交差,因此极力主张不杀罗平精,既可以敲榨一大笔钱,又不惹怒廖玉璧。
可是消息传到夏马刀那里,他不干。说是前次被罗平精和廖玉璧在山上把他打得好惨,不杀不足以平心中之恨。如果严兄怕杀了罗平精在老百姓中间引起骚乱,那就不以共产党的罪名,以土匪的罪名杀就是了。
罗平精进来的第三天,被提出去过堂。严定礼坐在大堂上,看罗平精来了,就把惊堂木一拍:“罗平精,你家是大绅粮,为什么当土共?你为什么通廖玉璧?招来!”罗平精走上去,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放屁,什么土共不土共,什么通匪不通匪,我不懂!廖玉璧与我的交情是众人皆知的,你逮到我一个罗平精,还有一个廖玉璧!你杀了我罗平精,我们还有无数不怕死的人,你抓得完、杀得尽吗?”
严定礼黑起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不谈,你们为什么在外面乱抢人?”
罗平精又冷笑了一声,说:“哼,你简直是血口喷人。你说,我抢了谁家,抢了谁人,抢了你家幺妹吗?”“这个!”
严定礼气得暴跳如雷,站起来把惊堂木狠狠地一拍,咬牙切齿地说:“打嘴!”
那些士兵就围上来,用绳子去绑罗平精。他飞起一脚,踢倒一个士兵,双手叉在腰间说:“妈的!你们要打?要打老子就打滥!”
严定礼又在桌上用力一拍说:“罗平精你这样耍刁,不是土匪共老二是什么?给你父亲派的指名捐,为什么不缴?”“前帐未清,新帐又来,我父亲都被你们整死了,还拿什么来缴?”
“你为什么把枪送给廖玉璧,把谷子送给他的队伍吃?”“我不送给他,你们还不是要抢去?送给他还有个人情,你们抢去,反转来整我!”
“你为什么……要跑上山去当土共?”
“啥子土共洋共的,我不懂。你们抄了我的家,还要通缉我,逼得我无路可走,我不跑上山去,还在家里等死不成?”严定礼见他如此嘴硬,跺着脚大吼:“你要晓得,逮你的不是我!是军部,军部!”
罗平精下堂来,一路骂着回牢房,声音震得瓦格子都像在抖:“你们大家听着,说我罗平精抢人,是土匪,真是笑话!我罗平精三千多担田土,历来只有土匪抢我!我又不缺吃又不缺花的,还用得着去抢么?……”
袁大娘正在我屋里,叹口气说:“就是嘛,岳池县里哪个不晓得罗大爷,罗大肥猪,大粮户,他会去抢人?鬼话。”晚上,周辉同来了,说起罗平精,只是摇头:“像他这样一点都不肯下软着,甚至不肯闭一下嘴,恐怕真的是没办法救了。”还说罗平精今天下堂来,看见他家里的人,就说:我是活不成了,莫把我的钱拿去跟军阀办交涉,我还有大用场。我死了你们不要收尸,让大家都来看他们的罪恶……“刚才严定礼还跟我说,他当了这多年的官,审过也杀过不少人,没见过罗平精这样豪气的。还说这些人也真怪,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怎么一跟共产党沾了边,就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样轻……”
正说着,袁大娘捧了一捧银元走进来说:“陈先生,这是罗平精叫我给你送来的。我说你吃素,不用钱。他说:”吃啥子素哦,我晓得,你给她拿过去,就说是我叫你拿的。‘“
我心里直是叫苦:罗平精你好大意啊,叫管狱婆给我送钱来,不是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我说:“袁大娘,你给他送过去,说我有钱用,叫他注意身体。”
不一会儿,袁大娘又来了,她说:“罗平精多心了,问你为什么不要他的钱。又说,不要钱,叫我给你买成东西。”我无可奈何地把钱收下,顺手给袁大娘两块。
袁大娘接了钱,低声问我:“罗平精和廖先生很好?”我说:“是呀,他们过去是同学。”
我找了个机会告诉陈亮佐:“叫罗平精不要叫管狱的送东西来,我的案情这么重,会牵连他的。还叫他不要光骂人,在这里骂没有用,还不利于我们为他做工作。”
亮佐说:“我都跟他说过了,他说没有想这么多,只想给你钱,可能对你有帮助,还说自己反正是活不成了,都是没听大哥的话,死得太憋气,骂一骂心头才好受。”亮佐叹了口气说:“罗平精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太鲁莽。”
又过了两三天,监里正在吃早饭,忽然来了一队兵,径直往男监走去。我立即放下碗筷,把耳朵贴到墙洞边,先听见开锁的声音,又听见牢门哗地打开了,一个人高声喊道:“罗平精,给你道喜!”
罗平精一下子跳起来:“道你妈的喜!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