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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包,就成了一个从外地教书回来的女教员。这一带,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怕碰到熟人,一直是走背静的小路,在罗渡溪的下面过了河,走到马盘山时,天色已经擦黑了。马盘山的左边,有一个大寨子,地势险要,三面是悬崖,只有右边一条靠寨门的路才能上去,周子善就住在上面。我走到靠寨门的山脚下,在一个卖甜醪糟店子旁边歇气。从卖醪糟的老太婆口里知道周子善在家,平安无事,就写一张条子请老太婆的儿媳妇送去。不到一杆叶子烟的工夫,从寨门走出一个人,矮胖矮胖的,穿一身老蓝布衫和一件半新旧的青花缎马褂,老远就打招呼:“大姐,你好久回来的?”这就是周子善。
我笑着站起来,说刚从梁山回来,走到这儿了,顺便来看看你。他连忙接过我的藤包,说你真是稀客,走走走,到寨上去休息。
我们沿着石梯走进寨门,经过一些破破烂烂的茅草棚棚,绕到右边一幢青砖瓦房里,这就是周子善的家。跨过一个小天井,在他的堂屋里坐下,周子善进去烧茶水,我坐在一张楠木雕花的椅子上,思忖着怎么向他开口。一会儿,周子善端了茶出来,接着又端来一个火盆,放在我脚边,开口就神秘地问:“大哥他,有话么?”
我一愣说:“不是跟你说了,我才从梁山回来么?连家都还没拢呢。现在外面嘈得很凶,说华蓥山又打起来了,我实在有些担心,先到你这里来打听点情况。你晓得的,我到梁山教书好几年了,难得回来一次,这大半年,你大哥连信也不写了。”
周子善把茶送给我,很兴奋地说:“打起来了,是打起来了。从去年冬月间打起,到今年正月,前后打了几个月哩。我们打退了几次围攻,还消灭了好几百敌人,杨森的队伍始终上不了山。大姐,我们这次的打法,不像上次啊,不硬打,分散活动,敌人多,就避他一下,敌人少,就这么……”他用手比了一个喇叭形,“把它吃掉!人家都说,这是发明的新战术呢。”
周子善说话粗声粗气的,边说边比,说得我也笑了起来。这时候,他女人从外面回来了,见了我很亲热。周子善忙叫他女人去弄饭,我们在火盆边坐下来继续摆谈。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
他说:“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杨森开兵去搜山,抬伤兵回来都要从寨门口过,唉哟连天叫唤的声气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越说声气越大,我作手势叫他轻一点,谨防外面的人听到了。他笑笑说:“怕啥子,我这屋子是石头墙,缝子都是用石灰糊了的,耳朵挨到墙也听不到。”
我又问:“驻军和王团总他们,不找你的麻烦吗?”“不会不会。要钱吗,人家出好多,我出好多。上个月派了五次款,说是要去围剿华蓥山的共老二,见他妈的鬼,又是那些龟儿子揣了腰包!”
我又问他同山上有联系没有。这一问他不笑了,叹了口气说:“没有,就是没联系上。冬月间一打起来,我就派人上山去找过廖大哥,可是他们神出鬼没的,影子都找不到。”他反身出去,闩了门,回来凑近我低声说:“大哥还有东西,放在我这里的哟。”
我看他自己把话说出来了,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就是来取货的。”
他一听,又惊又喜,大大出了一口气:“啊呀呀,好得很,我马上准备,啥子时候走?”
“越快越好。”
他有点为难地说:“今晚恐怕来不及了,明天准行。”
我说:“决定明天走,你想办法吧,我没有人。”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说:“找啥子东西装呢?”“有箱子没有?”我提醒他一句。
“对,对,我有几口板板箱,把枪全部下了,放在箱子里,装成搬家的样子。”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周子善叫他女人在门外放哨,自己在楼上翻了半天,取下来五口箱子。有两口是柏木挑箱,另外三口是朱红漆的大衣箱,抹去了箱子上的灰尘,像才从铺子里买回来的一样,新崭崭的。我笑着说:“这恐怕是大嫂的嫁妆吧?你同她商量过没有,舍得拿出来呀?”“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她最怕祸事,只要说把东西运走,再叫她拿啥子,也没有二话说。”
周子善点一盏清油灯,和我一起走进一个小房间。他把灯交给我,顺手把门关上,推开杂物,用火铲将地下的石板撬开。我拿着灯向下面一照,这是一个五六尺宽、一丈多长、半人深的地窖,周围是细石条砌成的,活像是有钱人埋死人用的石外棺,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排的长枪。周子善踮起脚,轻轻地下去,将枪一支支地拿出来,最后取出一个小木箱说:“这是一箱步枪子弹,还有一百发手枪子弹。”
我拿着枪检查了一下,由于下窖时机油擦得多,两年多了,五十四支枪中,除了挨着石壁的几支生了一点锈外,其他都是好好的,我不由得夸奖了他几句。他却长叹了口气,说:“贡献倒是说不上,没出事就是了。只是这两年,为这点东西倒也担了一些心,特别是我女人,做梦也是挂牵着的,有一次梦到有人来抄家,查出了枪,把我捉了去,她吓得哭醒了。但愿这次,能顺顺当当地运上山。”
“这就要看你的哟!”
“想办法,想办法,一定不能出拐。”
我们一面下枪,一面研究要哪些人抬,走哪条路。下完枪后,我叫周子善找来一些糠壳,在箱子底下撒了一层,又用破布将零件包好,怕抬起有响声,每口挑箱里还各塞了一床棉絮。
第二天清早,我们又把要找的人一个一个地审查一番,有的是他的自家人,有的是参加过第一次起义的贫苦农民,大都认得我。我叮嘱周子善不能向他们事先说明这事的来龙去脉,又约定今晚上约会的地点,然后就急急赶到罗渡溪,悄悄地到了我们的联络点马福林家里。我叫马福林准备了一只有篷的小船,自己头上包一条蓝色的印花布帕子,装成一个农妇,坐在小船里。马福林拿起篙,他的女婿周老幺背着纤绳,撑的撑,拉的拉,路上没歇一口气,赶到渡口上,天快要黑尽了。
这里是渠河的一个支流,从罗渡溪走旱路到黎梓卫,就要经过这条小河。第一次起义时,这条河的渡船,一直是我们的人所掌握,来去很方便;去年杨森大清乡,被坏人告密,渡船上这个同志不幸牺牲了。眼下这个渡船上的老头,是个不爱管事爱酒如命的醉汉。我们的船在离渡船三丈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马福林上了渡船,对老头说,“老辈子,到街上喝酒去,周老幺在小船上,有人过河,叫他帮一下忙就是。”说着就将渡船划过了河,插上了船桩,同老头上岸去了。
我坐在小船的后面,抽开船棚,望着前面的小路。一会儿,远远传来几声咳嗽,是周子善来了。再一会儿,八个人抬着四口箱子直向小船走来。待他们放下箱子,我连忙给每个人点了一支纸烟,对他们说:“麻烦你们了,我没有人,还要请你们送一程路。”
周子善也说:“这是大姐过去寄在我那里的东西,熟人熟事的,你们再帮一下忙吧!”
一见面,好几个人都认得我,周老四说:“原来是大姐的东西,好说好说。”周癞子更是拍着胸脯说:“为啥不早说嘛,再走个百八十里也没话说。”
小船过了河,我们气也没歇,又抬起箱子,绕过黎梓卫,直向后山走去。
眼看靠近了王尧的老窝子。自从第一次起义后,王尧一直是我们的死对头,他杀了我们不少的人,我们也曾派人去打他几次,都没有成功。天已黑尽了,四处看不见一点灯火,只有夜风吹动麦穗沙沙作响。我走在前面,拿着一把点燃了的香头,弯着腰,边走边甩,九个人借着这一线微弱的光亮,缓步地向前移动。
眼看到山边了,我刚想松口气,却看半里路外出现了几支火把,后面跟着一群黑影朝这头移动,还听见叽叽咕咕说话的声音。我招呼大家别动,心想是我们的人来了吗?可是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头。我们的人在这种境地,哪里会这么一群群地走路,还大声武气地说话?一定是敌人!我立刻把香灭了丢在水田里,对大家说:“前面是敌人,快,抬到麦土里去。”
几个人莫名其妙。周癞子说怕啥子,我们是抬家当过路的。我低声说:“弟兄们,不能再瞒住你们了,你们抬的东西,不是我的家私,是山上自卫队的枪支弹药,出不得问题。”
周老四一口接过去说:“快,癞子,抬到麦土里去。”
大家连忙把四口箱子抬进麦土里,然后小心翼翼扶起踩倒的麦子。麦秆都半人多深了,刚抽出的麦穗上,长长的麦芒刺着人的脸,叶子上密匝匝冰凉凉的露水,一碰就直往人脖子里落。地下是湿的,不能坐,也不能站,只好半蹲着,大家挤得紧紧的,连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一会儿,敌人就走到我们前面的一块麦土边站住,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妈的,咋个在那头看到有香火,走拢来就不见了呢?”
另一个中年人说:“你怕是看花了眼。”
“怎么会看花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莫不是在麦土里躲起来了?”
“不会,恐怕是朝前面倒拐的那条小路走了。”一个破喉咙的声音恨恨地说:“这一定是华蓥山上廖玉璧的人,他以为我们晚上不出来了,哼!”停了一下,他又大吼一声:“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要开枪了!”这些家伙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乱骂,我把手枪扯出来,静听敌人的动静。
天边露出白晃晃的光亮,大约是四更天了。空旷的野地里刮起了大风,刮得麦浪一波又一波地翻滚,冰冷的露水雨一样簌簌地落下来。我们全身都被露水湿透了,冷得直发抖,半蹲在麦土里动也不敢动。那几个家伙在田坎上站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这么冷,鬼都没见一个,走吧。”
那个破喉咙说:“不忙,不忙,我们倒拐去看看,等天亮了再走。”
那几个家伙走远了。我对周癞子他们说:“冷得很,你们把箱子里的棉絮扯一床来搭着吧。”他们都说不要紧,怕那些家伙转来了又麻烦。
天色慢慢地又转黑了,一片漆黑,像锅底一样;哪家农舍里的公鸡开了个头,四周的公鸡一声接一声地叫起来。我心里一阵发冷:完了,天要亮了。这么一大群人,就我一个人带着两支枪,等会儿敌人回来了,如何是好?打吧,倒是很简单,凭我这枪法,说不定也是个办法。可是这里离王尧的窝很近,一打起来我们就会被包围,这八个帮忙的弟兄都没有经历过战火,要是丢了人又丢枪,叫我如何交代呢?
老天爷不容商量,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我咬了咬牙,叫大家弯腰起来活动活动,准备冲出去。
忽然,我从麦秆的缝隙里,隐约看见对面来了一群人,在离我们不远处张望。接着后面的人停住了,一个不高不矮的,手拿一根竹条子,边走边哼着小调:“春景春游,春风摇动春杨柳,春水池中卧春牛,青春女子梳春头,看花女子上春楼……”
那尖溜溜的声音和春来春去的调子,一听就很耳熟,像是陈仁勇。我正要站起来看个究竟,忽听得破锣一声:“啥子人?”只得又蹲了下来。只听得陈仁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