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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他想了想说:“我没收到公文呀!”“没收到?你装疯!我问你,你把我母亲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呀!这……这不是我,是江豪元拉的。”“哼,你不知道!我母亲有啥子罪?就是犯了法,自有衙门管,你为啥私自关人,不送县府?你们拿刑罚给她受,还要罚她三千元才放人,这不是拉绅士是啥子?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无法无天,是哪个叫你们这样做的?走,我外面预备了三乘轿子,一同到县府去,非跟我把话说清楚不可!”
刘月波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我一阵痛骂,气势汹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要他跟我一道去县府说理。
他战战兢兢地说:“咦咦咦,廖大嫂……本地人,有话说得清楚的嘛!你记不记得你们下张玉如家的谷子,我都是打了让手的哟!”
“那好嘛,你通廖家的人,脱得了手吗?走走走,轿子我是备好了的,地方上的人我都请到茶馆里坐齐了,你今天不给我说明白,休想走路!”
我拉着刘月波出来,正好迎面碰到江豪元,便不由分说,把两个人一起拉到茶馆里。我们一路吵吵闹闹惊动了整条街,茶馆立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看了看,邓大爷他们都已经来了。黎梓卫所有的团政也基本上到齐了,其中有的是参加过起义,未曾暴露潜伏下来的,当然倾向我;有的见风使舵,见我理直气壮公开出面了,也表示向我靠拢。管帐的唐光明过去垫了几百元,一直出不了头,听见我出面报帐,当然乐意;只有青万福最坏,但他过去收款时吞过几百元,屁股上夹了屎,量他也不敢说啥子。
我打开帐簿,对大家说:“今天惊动各位乡亲近邻,不为别的事,玉璧他到上海去了,他作了半年多的团总,还没有向大家报帐。今天他来信,叫我请地方上主持公道的老前辈和乡亲好友,出来评评,看看廖玉璧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是不是土匪。”然后我就把罗泽洲的五年借券由二十多万增加到四十多万元,玉璧力争减免,以致引起军团冲突;以及在团总任内,不增加地方负担,自己卖田垫了二千八百余元办公益事业等等情况谈了一遍,最后说:“请大家评评,廖玉璧在任团总期间,究竟派过多少款,收过多少税,地方上发生过抢案盗案没有?现在的情况又怎样?”
除了青万福鼓起一双鹞子眼望着我外,很多人都边听边点头,有的说:“是呀,那半年我们是过了点安稳日子。”“廖团总人虽年轻,办事就是公道。”
“廖团总是一个好人,就是一根肠子杵齐天,办事不晓得转弯。”
我看同情我的人多了,胆子更壮了:“可是,有人还说他是土匪,说他贪污,刘团总还私自把他母亲扣押起来,逼她出三千元。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廖玉璧犯了法,又与他母亲有何相干?这不是公开抢人是啥子?”
刘月波看很多人都同意我的话,非常着急,连忙说:“这是江豪元拉的,与我无干,与我无干。”江豪元看势头不对,急忙说:“我是奉县府命令。”
我心里非常冒火,说:“你奉县上命令,为啥子不送县府,却要关在你的碉楼里?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啥子说的?走,这里说不好,我们到县府去说。”我又对旁边的谭之中说:“老谭,再去叫十乘轿子,请大家一起到县府去对质。”刘月波紧张起来,连忙说:“马上,我马上派人把伯母送回家。”
“不行,到县府。”我的口气更硬。
唐光明对刘月波说:“这个事你们亏理啊!”
邓大爷此时也站起来说:“刘团总,这事你们到不得县府啊!到县府对证我们只有说实话哦,你们就是想敲榨嘛!玉屏,我看地方上的事就在地方上解决,何必到县府去……”我看他们全都垮了,便说:“好,我看在邓大爷和在场各位乡亲的情面上,暂时不到县府,但今天非得解决不可。现在马上把母亲送到这里来!我看要是脚拇趾破了一点皮,都非告你们不可,不弄清楚,这官司打到哪里都可以。”
隔了不多久,婆婆抬来了。我把老人家从滑竿上搀扶下来。她又黄又瘦,一副病容,一见到我就眼泪汪汪地哭起来。我赶上去抓住江豪元说:“不行,你们太无法无天了,青天白日拉绅士,把我母亲整成这个样子,大家看看究竟谁是土匪……”
江豪元连忙解释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信你们问老太婆。”
婆婆一包眼泪一口气地说:“刑罚倒没有受,受了不少狗气。你们骂我的儿子,骂我的媳妇,不给我饭吃,逼我要出三千元才放我,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
我气急了,将江豪元一拖,撞在桌子上,打破了桌上的盖碗茶。大家都站了起来,我说:“不行,你们这样对待我的母亲,简直欺人太甚!走,轿子早就准备好了,到县府打官司去!”
江豪元在旁边吓得不敢开腔,刘月波苦苦要求不去县城,其他人也劝我就在地方解决。我松了口气,可又想到起义后,王尧代替玉璧作了资马十二场的大队长,无恶不作,大人细娃都恨他,有些地主团总也怕他。他是这一带的土皇帝,也是我们的死对头,要是刘月波这些人去报告我回家的活动,那就麻烦了。我先发制人,壮起胆子说:“好!不到县府也可以,那就到王尧大队部去。”
江豪元听了,果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刘月波也拉着邓大爷的袖口直扯,叫邓大爷跟我说情。好几个团政都站起来为刘月波、江豪元说好话。我看个个都软了下来,就说:“今天看在大家的面子上,不去也可以,那我母亲怎么办?”刘月波说:“马上派人送回去,马上就送。”
邓大爷说:“就这样随随便便送回家去?恐怕要挂红放鞭炮吧?”
“对对对,”刘月波对江豪元说:“你快点去办!”
江豪元跑到街上买了几柄千子头的大鞭炮,扯了一丈二尺红绫挂在轿子上。我定了定神,觉得事情还不能就这么算了,便站起来说:“大家为我的事情忙了一天,先吃了饭再说。走,到馆子里去,我招待。”
“江豪元,恐怕不能让玉屏招待啊。”邓大爷慢条斯理地说。
“江豪元,这个你不能推辞啊。”唐光明也补充了一句。“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怎么你招待,江豪元……”刘月波又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向着江豪元把嘴巴朝门外一呶。
江豪元站起来,准备到外面去包席。
我说:“不忙,你招待,普通席不行,要好的。”“对,参席、参席。”刘月波很大方地说。江豪元低着头,慢腾腾地出去了。
席桌摆好了,我的主意也打好了。
这江豪元是地方上一大恶霸,老百姓恨透了他,比起那些大军阀大恶霸来虽然算不了啥,但杀鸡吓猴,长长我们的志气,灭灭敌人的威风,也有好处。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今晚非要扫尽他的面子,硬要他磕转转头。
刘月波请我坐上席,又叫放鞭炮,我说:“不忙,还有事。”“还要怎样?”
“要磕头,头磕了才放鞭炮。”
我这一说,满屋子顿时清风雅静的,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像哑巴一样,都不开腔。江豪元的脸马上变成刷白,“咚”的一下,坐在板凳上。
沉默了一会儿,邓大爷才说:“玉屏,这样使不得!江豪元几十岁的人了,儿女都成人了。”
刘月波也说:“不要过分了。”
我本来气就没有平息,一听更是火上加油。我指着刘月波的鼻子说:“啥子过分?我们拼死拼活卖田卖地为地方服务,现在整得我们一家人妻离子散,几乎家破人亡,到底谁过分?几十岁的老母,在家安分守己,把她捉来关起,还要敲榨勒索,是谁过分?!刘月波,你今天非给我说清楚不行!”刘月波苦笑着连忙解释:“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狐群狗党,狼狈为奸!”
邓大爷忙来转弯:“刘月波这话说得不恰当,将心比心,你们做的那些事,是叫人想不过。我看,玉屏,话明气散,算了吧。”
“不行,非磕不可,不然就到县府去,或者到大队部去。”“他几十岁了,你又是个女的。”
“女的怎么样,男人不是女人生的呀?几十岁又怎么样,我又不要他给我磕,是要他给你们磕,你们帮了他的忙,他不该领情吗?”
邓大爷听说要给大家磕头,不开腔了,只是抽他的水烟。
江豪元一张黄裱纸脸色,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哭兮兮地说:“我江豪元五十多岁了,连爹娘面前都没磕过头呀!”扯了好久,邓大爷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说:“好好好,不磕算了,扯不好到县衙门去扯!你们要我们作证,照实说就是了。饭也不吃了,我们走了。”说着带头就往外走。
刘月波赶紧把他们拉回来说:“慢慢商量嘛,走了怎么行。”
唐光明在旁边站了好一阵,没开腔,此时对刘月波说:“我倒想了个办法,叫雷青轩来磕头,拉老太婆他也在场。”“对,叫雷青轩来磕头。”刘月波忙将雷青轩拉到我面前。我说:“不行,你们半夜三更吃桃子,拣软的捏。他是个甲长,你们逼他去,他敢不去?这事与他无干。江豪元,你平时仗势欺人,磕头还是便宜了你,不然就去打官司,两条路,由你选一条。”
江豪元逼得没法,又在刘月波的拉扯之下,万般无奈地磕起头来,他随着我的手,指向哪方就磕向哪方。厨房里的大师傅和帮厨的人,都赶出来看稀奇。
我的手指着看热闹的大师傅和帮厨的人,江豪元迟疑疑的,显然不愿意。我说:“哼,你看不起大师傅是不是?他们不做饭,饿死你!”
他没法子,只好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大师傅弯下腰要扶他起来,被我挡住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要笑。
最后轮到我了,我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慢慢地跪下去,指着他的头说:“江豪元,你几十岁的人了,今天来给我磕头没想到吧?告诉你,不要说磕三四个头,就是磕三四百个头,我也受得起,头也不会昏。”
江豪元一脸土色,鼓起一对牛眼睛,气得吹胡子,一头跑到茶馆外面去,像黄牛一样嚎哭起来。
后来听说江豪元回去就病了,好几个月都没去赶场。
六路追捕
我今天是出了口恶气,杀了劣绅们的威风,可通缉令和封产令都没有真正取消。黎梓卫离岳池城不过几十百把里路,这掩耳盗铃的把戏玩不长久,下一步必须假戏真做,弄假成真,越快越好。
我从床上爬起来,喊醒了谭之中,把罗泽洲发的债券、清乡费等等帐据都清齐,由他挑了一大挑,连夜赶进城去。
进了城,天色尚早,街上的人也不多。我坐的轿子在康家大院的门口停下,谭之中上前去叫门。大舅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亲自开门出来,一看是我,吓了一跳,忙把我拉进书房,压低嗓子连连说:“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跑到县城里来了?你没看见到处都贴着通缉玉璧的大布告。
我笑了笑:“大布告又怎么样?总得讲个道理嘛。玉璧离任了,我来替他办移交,还要去见县太爷呢!”“哎呀,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觉得好笑:“大舅,我不出来未必叫玉璧出来?难道我们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