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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迹铺叙起来,做一部稗官野史,也是千秋佳话。”正要放入箱内,只见婉如所养那个白猿忽然走来,把碑记拿在手内,倒象观看光景。闺臣笑道:“我看你每每宁神养性,不食烟火,虽然有些道理,们这上面事迹,你何能晓得。却要拿著观看?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有缘的,你能替我办此大功么?大约再修几百年,等你得道,那就好了。”
一面说笑,将碑记夺过,收入箱内。因与白猿斗趣,偶然想起驳马,随即写了良马牌位,供在船上,早晚焚香。
一路顺风。光阴迅速,这日到了两面国,起了风暴,将船收口。林之洋道:“俺在海外,那怕女儿国把俺百股磨折,俺也不惧,就只最怕两面国:他那浩然中内藏著一张坏脸,业已难防;他还老著面皮,只管讹人钱财。”闺臣道:“他们怎样讹人?”林之洋就把当日在此遇盗,亏得徐丽蓉兄妹相救的话说了一遍。
若花道:“前年既有此事,阿父倒不可大意。到了夜晚,大家都不可睡,并命众水手多带鸟枪来往巡更,阿父不时巡查:一切谨慎,也可放心了。”林之洋连连点头,即到外面告知众人。到了日暮,前后梆铃之声,络绎不绝;多、林二人不时出来巡查。
天将发晓,风暴已息,正收拾开船。忽有无数小舟蜂拥而至,把大船团团围住,只听枪炮声响成一片。船上众人被他这阵枪炮吓的鸟枪也不敢放。登时有许多强盗跳上大船。为首一个大盗,走进中舱,在上首坐了,旁列数人,都是手执大刀个个头戴浩然巾,一脸杀气。闺臣姐妹在内偷看,浑身发抖。众偻罗把多、林二人并众水手如鹰拿燕雀一般,带到大盗面前。二人朝上望了一望,那上面坐的,原来就是前年被徐蓉弹子打伤的那个大盗。只见他指著林之洋喊道:“这不是口中称‘俺’的囚徒么?快把他首级取来!”众偻罗一齐动手。林之洋吓的拚命喊道:“大王杀我,我也不怨;剐我,我也不怨,任凭把我怎洋,我都不怨:就只说我称‘俺’,我甚委屈!我生平何曾称‘俺’?我又不知‘俺’是甚么。
求大王把这‘俺’字说明,我也死的明白。“众偻罗道:”禀大王:他连‘俺’的来历还不知,大王莫认差了?刚才来时,夫人分付,倘误伤人命,回去都有不是。求大王详察。“
大盗道:“既如此,把他放了。你们再把船上妇女带来我看。”众偻罗答应,将吕氏、乳母、闺臣、若花、婉如带到面前。大盗看了道:“其中并无前年放弹恶女。他这船上共有若干货物?”众偻罗道:“刚才查过,并无多货,只有百十担白米,二十担粉条子,二十担青菜,还有几十只衣箱。”大盗笑道:“他这礼物虽觉微末,俗语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只好备个领谢帖儿,权且收了。你们再去细看,莫粑燕窝认作粉条子;若是燕窝,我又有好东西吃了。
但他们那知我大王喜吃燕窝,就肯送来?那三个女子生的都觉出色,恰好夫人眼前正少丫环,既承他们美意远远送来,所谓‘却恐不恭,受之有愧’,也只好备个领谢帖儿。尔等即将他们带至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须要小心,倘有走失,割头示众!“众偻罗答应。多、林二人再三跪求,那里肯听。不由分说,把闺臣、若花、婉如掳上小舟。所有米粮以及衣箱,也都搬的颗粒无存。一齐跳上小船。
只听一声胡哨,霎时扯起风帆,如飞而去。吕氏嚎咷恸哭;林之洋只急的跺脚捶胸,即同多九公坐了三板,前去探信。
闺臣姐妹三人,被众人掳上小舟,明知凶多吉少,一心只想撺下海去;无奈众人团团围住,步步堤防,竟无一隙之空。不多时,迸厂山裹。随后大盗也到,把他三人引进内室。里面有个妇人迎出道:“相公为何去了许久?”大盗道:“我恐昨日那个黑女不中夫人之意,今日又去寻了三个丫环回来,所以耽搁。”因向闺臣三人道:“你们为何不给夫人磕头?”三人看时,只见那妇人年纪未满三旬,生的中等人材,满脸脂粉,浑身绫罗,打扮却极妖媚,三人看了,只得上前道了万福,站在一旁。大盗笑道:“这三个丫环同那黑女都是不懂规矩,不会行礼,连个以头抢地也不知道。夫人看他三个生得可好?也还中意么?”妇人听了,把他三人看了,不觉愣了一愣,脸上红了一红,因笑道:“今日山寨添人进口,为何不设筵席?难道喜酒也不吃么?”旁边走过两个老嬷道:“久已预备,就请夫人同大王前去用宴。”妇人道:“就住此处摆设最好。”老嬷答应。登时摆设齐备,夫妻两个对面坐了。
大盗道:“昨日那个黑女同这三个女子都是不知规矩,夫人何不命他都到筵前跟著老嬷习学,将来伺候夫人,岂不好么?”妇人点头,分付老嬷即去传唤。
老嬷答应,带了一个黑女进来。闺臣看时,那黑女满面泪痕,生的倒也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老嬷把黑女同闺臣姐妹带至筵前,分在两旁侍立。大盗一面看著,手里拿著酒杯,只喜的眉开眼笑,一连饮了数杯道:“夫人何不命这四个丫环轮流把盏,我们痛饮一番,何如?”妇人听了,鼻中哼了一声,只得点头道:“你们四个都与大王轮流敬酒。”四人虽然答应,都不肯动身。若花忖道:“这个女盗既教我们斟酒,何不趁此将大盗灌醉,然后再求女盗放我们回去,岂不是好?”随即上前执壶,替他夫妻满满斟了下来;因向闺臣、婉如暗暗递个眼色。
二人会意,也上前轮流把盏。那个黑女见他们都去斟酒,只得也去斟了一巡。
大盗看了,乐不可支,真是酒入欢肠,越饮越有精神。那里禁得四人手不停壶,只饮的前仰后合,身子乱幌,饮到后来,醉眼朦胧,呆呆望著四人只管发笑。
妇人看著,不觉冷笑道:“我看相公这个光景,莫非喜爱他们么?”大盗听了,满面欢容,不敢答言,仍是嘻嘻痴英。妇人道:“我房中向有老嬷服侍,可以无须多婢。相公既然喜爱,莫若把他四个都带去作妾,岂不好么?”闺臣姐妹听了,暗暗只说:“不好!性命要送在此处了!”大盗把神宁了一宁道:“夫人此话果真么?”妇人道:“怎好骗你!我又不曾生育,你同他们成了喜事,将来多生几个儿女,也不枉连日操劳一场。”
若花听了,只管望著闺臣,闺臣把眼看著婉如:姐妹三个,登时面如傅土,身似筛糠。闺臣把他二人衣服拉了一把,退了两步,暗暗说道:“适听女盗所言,我们万无生理。但怎样死法,大家必须预先议定,省得临时惊慌。”若花道:“我们还是投井呢?还是寻找厨刀自刎呢?”闺臣道:“厨房有人,岂能自刎;莫若投井最好。”婉如道:“二位姐姐千万携带妹子同去。倘把俺丢下,就没命了!”
若花道:“阿妹真是视死如归。此时性命只在顷刻,你还斗趣!”婉如道:“俺怎斗趣?”若花道:“你说把你丢下就没命了,难道把你带到井里倒有命了?”
只听那妇人道:“此事不知可合你意?如果可行,我好替你选择吉期。”大盗听了,喜笑颜开,浑身发软,望著妇人深深打躬道:“拙夫意欲纳宠,真是眠思梦想,已非一日,惟恐夫人见怪,不敢启齿。适听夫人之言,竟合我心。……”
话未说完,只听碗盏一片声响,那妇人早把筵席掀翻,弄了大盗一身酒菜,房中所有器具,撂的满天飞舞。将身倒在地下,如杀猪一般,放声哭道:“你这狠心强贼!我只当你果真替我寻丫环,那知借此为名,却存这个歹意!你即有心置妾,要我何用?我又何必活在世上,讨人憎嫌!”说罢爬起,拿了一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咬定银牙,紧皱蛾眉,眼泪汪汪,气喘嘘嘘,浑身乱抖,两手发颤,直向颈顶狠狠刺来。大盗一见,吓的胆战心惊,忙把剪刀夺过,跪求道:“刚才只因多饮几怀,痰迷心窃,酒后失言,只求夫人饶恕,从此再不妄生邪念了。”妇人仍是啼哭,口口声声,只说丈夫负义,务要寻死。一面哭著,又用带子套在颈上,要寻自尽,又被大盗枪去;猛然一头要朝壁上撞去,也彼大盗拦住。大盗心忙意乱,无计可施,只得磕头道:“我已立誓不放再存恶念,无如夫人执意不信。
如今只好教他们打个样子,已后再犯,就照今日加倍责罚,也是情愿。“因命老嬷把四个行杖偻罗传进内室道:”我酒后失言,忤了夫人,以致夫人动怒,只要寻死。只得烦你们照军门规矩,将我重责二十。如夫人念我皮肉吃苦,回心转意,就算你们大功一次。我虽惧怕夫人,你们切莫传扬出去,设或被人听见强盗也会惧内,那才是个笑话哩。“将身爬在地下。四个偻罗无可奈何,只得举起竹枪,一递一换,轻轻打去。大盗假意喊叫,只求夫人饶恕。刚打到二十,妇人忽然手指大盗道:”你存这个歹意,我本与你不共戴天;今你既肯舍著皮肉,我又何必定要寻死?但刚才所打,都是虚应故事,如果要我回心转意,必须由我再打二十,才能消我之气。“大盗听了,惟有连连叩首。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走穷途孝女绝粮 得生路仙姑献稻
话说大盗连连叩头道:“只求夫人消了气恼,不记前仇,听凭再打多少,我也情愿。”妇人向偻罗道:“他既自己情愿,你们代我著实重打,若再虚应故事,定要狗命!”四个偻罗听了,那敢怠慢,登时上来两个,把大盗紧紧按住;那两个举起大板,打的皮开肉破,喊叫连声。打到二十,偻罗把手住了。妇人道:“这个强盛无情无义,如何就可轻放?给我再打二十!”大盗恸哭道:“求夫人饶恕,愚夫吃不起了!”妇人道:“既如此,为何一心只想讨妾?假如我要讨个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欢喜?你们作男子的:在贫贱时原也讲些伦常之道;一经转到富贵场中,就生出许多炎凉样子,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不独疏亲慢友,种种骄傲,并将糟糠之情,也置度外,这真是强盗行为,已该碎尸万段!你还只想置妾,那里有个忠恕之道!我不打你别的,我只打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把你打的骄傲全无,心里冒出一个‘忠恕’来,我才甘心!今日打过,嗣后我也不来管你。总而言之:你不付妾则已,若要讨妾,必须替我先讨男妾,我才依哩。我这男妾。古人叫做‘面首’,面哩,取其貌美;首哩,取其发美。”这个故典并非是我杜撰,自古就有了。“大盗道:”这点小事,夫人何必讲究考据。况此中狠有风味,就是杜撰,亦有何妨。夫人要讨男妾,要置面首,无不遵命。就只这股骄傲,乃是我们绿林向来习气,久已立誓不能改的,还求见谅。“妇人道:”骄傲固是强盗习气,何妨把这恶习改了?“大盗道:”我们做强盗的,全要仗著骄傲欺人,若把这个习气改了,还算甚么强盗!这是至死不能改的。“妇人道:”我就把你打死,看你可改!“分付偻罗:”著实再打!“一连打了八十,大盗睡在地下,昏晕数次,口中只有呼吸之气,喘息多时,才苏醒过来。只见强打精神,垂泪说道:”求夫人快备后事,愚夫今要永别了。我死后别无遗言,惟嘱后世子孙,千万莫把绿林习气改了,那才算得孝子贤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