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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些什么,叫你们都笑了?”
“他说我是bards的女儿。Bards是什么人呀?”
“威尔士诗人,生活在几百年前的。”
“为什么我是他们的女儿呢,请问?”“他是说,你是他们所歌唱的那种姑娘。”
她皱起了眉头。“我想他爱说笑话。我是那种姑娘吗?”
“我说了,你相信我吗?”
“啊,信!”
“好吧,我想他没说错。”
她笑了。
艾舍斯特想:“你真是可爱的个小东西呀!”
“他还说,乔是萨克逊型的。这是什么意思?”
“哪个是乔?是那个蓝眼睛红脸儿吗?”
“对。我姑夫的外甥。”
那么,不是你的表兄弟了?”
“不是的。”
“好,他是说,乔像四百年前到这儿来征服英格兰的那些人。”
“噢!我知道他们的历史;可是他是吗?”
“加顿特爱注意这一类事儿;不过我得说乔的确有几分像早期的萨克逊人。”
“是的。”
这一声“是的”使艾舍斯特十分感兴趣。它是那么清脆和文雅,那么肯定,而且又有礼貌地默认了她所显然不懂得的事儿。
“他说别的男孩全是道地的吉卜赛人。他不该说这话。我姑母高声笑了,可是她当然并不爱听这话,我的表弟都生气了。姑夫是个农民——
农民可不是吉卜赛人。得罪人是不对的。”
艾舍斯特真想拿起她的手来紧紧地握一握,但是他仅仅回答说:
“很对,梅根。顺便说起,昨天晚上我听得你照料那些小的上床睡觉呢。”
她微微脸红了。“请喝茶吧——快凉啦。要我拿点热的来吗?”
“你可有时间侍候你自己吗?”
“噢!有的。”
“我一直注意着,可还没看见呢。”
她迷惑地皱皱眉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她走后,艾舍斯特想:“她以为我在打趣她吗?这个我是怎么也不干的!”他正当这样的年龄,对于这个年龄的有些人,正如诗人说的,“美人是一朵花”,而且在他们心里激发了扶弱锄强的思想。他从来不十分注意自己周围的情况,因此过了好久才发觉那个被加顿叫做“萨克逊型”的青年正站在马棚的门外;他穿着弄脏了的棕色灯心绒裤,沾了泥的护腿,蓝色的衬衫,凑起来色彩相当华丽;红胳膊,红脸膛,大麻色的头发映成了亚麻色;他坚决地不动声色,顽强固执,毫无笑容,站在那里。后来,他看见艾舍斯特瞧着自己,便跨着那总是羞于走得不慢和步步札实的青年农民的步伐,越过院子,走向厨房的入口,消失在屋角尽头。艾舍斯特打了一个寒噤。全是乡下佬?尽管你满怀善良的愿望,也不可能跟他们相处得好。可是——瞧那姑娘!她的鞋是破的,手是糙的;但是——
本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难道真是加顿所说的她那凯尔特血统吗?——她是天生的大家闺秀,是一颗明珠,虽然除了粗通文墨,也许什么也不懂得了!
昨晚在厨房看见的那个胡子刮得光光的、上了点年纪的男子,已经带着一只狗来到院子里,赶着那些母牛去挤奶。艾舍斯特看清楚他是个瘸子。
“您的母牛真不错呀!”
瘸子的脸亮了起来。他的眼睛老往上瞧,这是长年的折磨往往会造成的一种病像。
“是的;它们是真正的美女;也是好奶牛呢。”
“我相信是这样。”
“希望您的腿好点了,先生。”
“谢谢您,在好起来了。”瘸子摸摸自己的腿:“我自己也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儿;膝头不好真叫人发愁。我的膝头已经病了这十年了。”
艾舍斯特发出了那些有独立收入的人最容易脱口而出的同情之声,瘸子又笑了笑。
“可是我不能抱怨——他们几乎快把它治好啦。”
“噢!”
“是呀;跟过去比起来,现在几乎好得多了。”
“他们给我敷上了一块极好的药膏呢。”
“那是那姑娘摘来的。她是个懂得花的好姑娘。有些人似乎知道许多东西能治病。我妈是这方面少有的能手。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先生。走呀,快!”
艾舍斯特笑了。“懂得花的!”她自己就是一朵花呀!
那天傍晚,他吃完冷鸭、乳酥和苹果酒构成的晚餐,那姑娘走了进来。
“姑妈说——
请您尝一块我们的五月节饼好不好?”
“最好让我上厨房去吃。”
“好呀!您在想念您的朋友了。”
“不是的。不过您知道一定没有人不高兴吗?”
“谁不高兴?您去,我们都会高兴的。”
艾舍斯特忘了膝关节伸屈不便,站起得太猛,一个踉跄,便蹲了下去。姑娘吓得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伸出她的手来。艾舍斯特握住这两只又小又糙的棕色的手,巴不得送到自己的唇边,但他按捺住这个冲动,让她扶了起来。她紧紧地挨着他,把肩膀给他靠。于是他倚着她走过屋子。那肩膀似乎正是他曾接触过的最叫人舒服的东西。但是他还算清醒,一把拿过架上的手杖,在到达厨房之前把手缩了回去。
晚上他睡得香极,醒来时膝头几乎恢复了原状。上午,他又坐在草地上的椅子里,胡乱写些诗句;下午,他跟尼克和理克两个孩子出去遛达。这天是星期六,因此他们很早就打学校回家来了。这两个黑黑的小家伙,一个七岁,一个六岁,活泼,怕羞,但他们很快就话儿多了起来,原来艾舍斯特对待小孩很有办法。到四点钟光景,他们已经把毁灭生命的全套方法都表演给他看过,只差摸鳟鱼了;他们卷起裤管,俯卧在有鳟鱼的小河边,上身悬在河面上,装作连这一项本领也有。当然+且惶跻裁挥忻剑蛭堑某招湍?喊把全部有斑点的鱼都吓跑了。艾舍斯特坐在山毛榉林子边的一块岩石上看着他们,听着布谷鸟的叫声,直到那比较不坚持玩下去的较大的孩子尼克走过来站在他旁边。
“吉卜赛鬼就是坐在这块石上的。”
“什么吉卜赛鬼?”
“不知道;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梅根说他坐在这里;吉姆老头见过一次。我们的小马踢父亲脑袋的头天晚上,他就坐在这里。他会拉提琴。”
“他拉什么调子?”
“不知道。”
“他是个什么模样?”
“是黑黑的。吉姆老头说他浑身长毛。是个道地的鬼。他晚上才来。”小孩的眼梢向上斜起的黑眼睛向周围溜了一转。
“你说他会要捉我去吗?梅根怕他呢。”
“她见过他吗?”
“没有。她不怕你。”
“我想她不怕。她为什么要怕我呢?”
“她为你祷告”“你怎么知道,你这小坏蛋?”
“我睡着的时候,她说:‘上帝保佑我们大家,保佑阿舍斯先生。’我听见她低声说的。”
“人家没叫你听,你听了还说出来,你是个小混蛋!?
孩子沉默了。接着他又有劲地说:
“我会剥兔子。梅根,她手软,不敢剥。我爱血。”
“啊!你爱血;你这小怪物!”
“什么是怪物!”
“爱伤害别人的家伙。”
孩子露出怒容。“那只是些死兔子,就是我们吃的。”
“没错,尼克。请原谅。”
“我还能剥田鸡呢。”
但艾舍斯特已经心不在焉了。“上帝保佑我们大家,保佑阿舍斯先生!”尼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不好亲近起来,就奔回河边去,那里马上又升起笑声和叫声。
梅根端出他的茶点来的时候,他问:
“吉卜赛鬼是什么呀,梅根?”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他是不祥的预兆。”
“你当然是不信鬼怪的+俊?“我希望永远不看见他。”
“当然你不会看见。不存在这种东西。吉姆老头看见的是一匹小马。”
“不!岩石中间是有鬼的;他们是死了很久的人。”
“无论如何,他们不是吉卜赛;这些老头儿早在吉卜赛人到这儿来之前就都死了。”
她简单地说:“他们全不是好东西。”
“为什么?如果有的话,他们不过是野生野性的罢了,像野兔一般。花儿并不因为是野生的就坏了;山楂树从来没有人种过,可是你并不觉得它们不好。晚上我要去找你那鬼怪,跟他谈一谈哩。”
“您别去找!您别去找!”
“我要找!我要去,坐在他的岩石上。”
她双手紧握在一起:“啊,求求您!”
“为什么!如果我有什么不测,那有什么关系?”
她不回答;他仿佛使性子似的,又说:
“好吧,我怕是不会看见他了,因为我想我很快就得动身了。”
“很快?”
“你姑母不会要留我在这里的。”
“要留的!我们夏天总是把屋子出租的。”
他把眼睛盯着她的脸,问道:
“你可愿意我留下?”
“愿意。”
“今天晚上我要为你祷告了。”
她满脸通红,皱了皱眉头,走出屋子。他坐着咒骂自己,直到把茶煮得太浓了。仿佛他用自己的厚靴子无情地践踏了一丛野风信子。为什么他说了那样的蠢话?难道他跟罗伯特·加顿一样,不过是城里的一头大学蠢驴,同样不了解这个姑娘吗?
四下一个星期,艾舍斯特消磨在探索容易到达的附近乡间,借以证实他的腿已经复原。今年春天对他是个启示。在一种沉醉的状态中,他注视着晚开的山毛榉的淡红花蕾,这树映着深蓝的天空在阳光中枝叶欣欣向荣;或者是看那为数不多的苏格兰枞树的大树干和枝条,在紫色的光线中呈着黄褐色;或者是在荒原上看那被大风吹弯了的落叶松,当风穿过下面的黑锈色的树枝上方的一片嫩绿时,满树呈现出一派生气。要不他就躺在河岸上,看那一丛丛的山慈姑;或者上去到那枯死的蕨丛里,抚摸悬钩子的粉红透明的幼芽;这时布谷鸟叫着,绿色啄木鸟笑着,或者有一只百灵鸟从极高处洒下它那珠子似的歌声。这个春天当然跟他经历过的任何春天不一样,因为春天在他心里,不是在他身外。白天他难得看见那一家人,梅根送对饭进来的时候,总似乎为屋里的事或为院里的小东西忙得不行,不能待下来多谈会儿。但是晚上,他在厨房的窗下坐定,抽着烟,同瘸子吉姆或纳拉科姆太太闲聊,而那姑娘则做着针线,或者在屋里走动,撤去晚餐的用具。有时,他感到梅根的眼睛——那两只露白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柔流连,叫人说不出地得意和好受,这时他的感觉正像一只猫高兴得咕咕叫着的时候一样。
又一个星期日的傍晚,他正躺在果园里,一面听画眉鸟的啁啾,一面写一首爱情诗,忽然听得大门砰地关上,接着看见那姑娘从树丛里奔来,后面飞跑着那呆头呆脑的红脸膛的乔。大约在二十码之外,追逐停止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没有注意到草里躺着的外人——男的逼上前去,女的闪避着。
艾舍斯特看见她满脸怒气,心慌意乱;而那个青年呢——谁想得到这红脸的庄稼汉竟会这样如痴如狂!他跳了起来,这情景触痛他的心。于是,他们看见了他。梅根垂下双手,躲到一棵树干后面;那青年愤怒地哼了一声,奔向河岸,爬了过去,便不见了。艾舍斯特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