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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难做-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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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醒了,推醒他的却是老梅。
“干啥?”
“你干啥呢?大下午的怎么睡觉呢?”
“不睡觉……还能干啥?”这倒是实话,这个时间除非有人找他打架,一般都在睡觉。
“走吧,跟我到操场锻炼去?”老梅眨着眼问他。“你活过来啦?没事啦?”陈麦还有点晕。
“我再不练就生了,疼也要练。随便你,短跑长跑,我拉你溜两圈。”老梅已经换上了暗红色的运动装,她的腿在运动状地轻颠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陈麦登时睡意全无,腾地跳起身来,脱下上身的军装绿,从课桌里掏出一件汗衫,呵呵笑着套上了,和老梅去了操场。
“谢谢你那天替我说话,她找你麻烦了么?”
“没有,马大葱是看你漂亮,心里不舒服,我还不得帮你说两句公道话?”
“说实话,我倒真没觉得穿高跟鞋用香水有啥不好,我影响谁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关别人啥事?这叫啥规定啊?”老梅绷着好看的小腿,踢了一脚路边的小树。
见老梅后面跟着一个奇怪的人,她的同伴们都笑了。这人脚蹬白边儿布鞋,下着流氓才穿的绿色大裆裤,上面是一件不伦不类的混纺汗衫,还有几个小窟窿,再往上是一颗左顾右盼的寸头,人还算规整,但就是看着别扭。老梅红着脸推着她们,大方地把陈麦叫了过来。
“陈麦,介绍一下我的哥们儿们,这是海燕,这是小萍,那是小凤,这是小雪,都是我们田径队的。这是陈麦,我们班同学,上次把我吓倒的就是他,看在上周他帮我和老师干架的份上,扯平了。”
陈麦冲她们一一点头,这个一脸痘子,那个鼻孔朝了天,还有一个像只非洲蹬羚。陈麦觉得还是老梅最好看,一比就高下立见。这些练体育的女孩子虽然奇形怪状,但都有些优越感。她们愉快地接受他人仰视的目光,举止轻盈,步伐轻快,喜欢把手揣在裤兜里罗着锅子,走路像吊死鬼似的一颠一跳。老梅是里面的异类,皮肤白就不说了,她的优雅更像个乖巧的邻家女孩,走过小胡同时,连野猫都会多看她两眼。
“你敢跟我们老梅混啊?不怕被二业体后生们废了你?”说话的是小萍,一个丰满而健壮的女孩,胳膊上绷着若隐若现的腱子肉。
“老规矩,先跑两圈,让姐妹们开开眼,看你能不能追老梅。”这是小雪,一个瘦高个子,身体像搓衣板一样前后扁平,唯独下巴伸出老长,像一只直立的天牛。
“哎呀,你们干吗呀,谁说他要追我了?别起哄,他挺好玩的,带你们认识一下。”老梅要捏小雪的脸。
“别管追不追的,你让他跑两圈,是骡子是马,总得遛一遛吧?看他的样子,体格不错呢。”海燕幸灾乐祸地起哄,一脸粉刺像蟑螂种在发面饼上的卵。陈麦被她看得心中长草,怎么老梅身边都是些不好惹的货色?
“跑就跑,上吧!”说罢,陈麦拔腿就跑,腰上的钥匙哗哗作响。他一阵风般上了跑道,大裆裤兜起风来,宛若一只奔跑的蝈蝈。身后传来爆笑,陈麦也不搭理,他认为跑完一圈不过小菜。但这碟小菜却吃得辛苦,没过多久就觉得两腿绑了沙袋,肺里像燃了火药。除了打架时候跑一跑,要么追人,要么被追,他哪里练过这个?
女孩子们似乎故意来逗他,后发先至,一个个飞快地超过了他,像一群跑过慢吞吞山猪的小鹿,每一个都扔一句话给他。
“裤裆挺大啊,装了排气筒还跑这么慢?”这是海燕。
“你这速度,连老梅的屁都闻不着,还想追她?”这是小萍。
“你跑得和磕头机似的,㈤9贰裤子里是不是有条板凳啊?”这是小雪。
陈麦又累又气,别说打人,回骂都没了力气,脚下一个劲发软。一只手有力地扶了他的胳膊,扭头一看,正是老梅。她关切地看着他,像电影里的女超人,正搀着她没用的记者男友要飞起来。
“深呼吸,放慢节奏,要按着呼吸的节奏跑,腿抬高,胸也抬高,你跟着我……”老梅轻盈地踏着步子,在陈麦身边慢跑着。陈麦竭力按她说的去做,想跑出她的感觉来,无奈腿脚实在不听使唤,上半拉也只剩喘气的劲儿。他丢不起这个人,就轻推着老梅的胳膊说:“你先走,你先走,我慢慢跑……”
“你别急,慢慢来,我到前面等你去……”老梅留下一个灿烂的笑,随即加速,噌地就出去了。她的跑鞋后跟在地面有力地蹬出一个个浅窝,扬起的沙土迷了陈麦的眼,再睁开,老梅已经绕过了最后的弯道,扎着蓝丝带的马尾辫在她脑后捋成一条直线,飘扬如风里的旗帜。陈麦一阵眼花,心跳如鼓,像草原上躲老鹰的肥兔子,两腿迈不开,抬不起,他就想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到了,别跑了,到了……”陈麦猛地抬头,发现已经跑过了终点,女孩子们笑得弯了腰。老梅扶着海燕的肩膀,一只手做成喇叭对着他喊着。陈麦登时放松,腿脚一软,头还在向后看,身体已经趴了出去,摔得暴土扬长。
众人又大笑,只有老梅关切地扑过来。见陈麦膝盖摔破,胳膊见血,颇为心疼。
“知道你跑不动,谁让你硬撑了?”
“跑得动,就是裤子不得劲……行了,不欠你了……”陈麦咬牙站起,觉得半个人摔散了,吐出一口痰,一半是细碎的煤渣。
“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处理下伤口,和我那次似的,我们还要练一会儿,我的姐妹们你也都认识了,就行了。”老梅扶着他,竟有些娇羞。
“你这算介绍男友么?她们只看见我出丑,还没看见我牛逼……”
“美得你,快走快走,别破伤风了……”老梅脸一红,帮他披上了她的外套。
“放学我等你……”陈麦悄悄道,他感到脸也红了,这很少见。
“好……”老梅笑了,酒窝边的痣俏皮地拐到一边。
剧烈的奔跑撑开了他的肺,打通了毛孔,他的快乐就从这些毛孔里渗出来。空气的味道很像老梅,又轻又甜。
教学楼门口,关华穿着一件破旧的花衬衫,叼着根烟坐在台阶上。关华像在看他,仿佛有话要说。他就要先和关华说话时,却发现他的视线并非对着自己。回头看去,马大葱穿着白裙子在校门口正和一个男人说话,她照例没穿高跟鞋。那男人西装笔挺,头油抹得要流下来似的,红色的领带沉甸甸的,却推着一辆军绿色的自行车。陈麦又看关华,这人却不见了,来去像飘忽的鬼,台阶上扔着他没拧灭的烟头,隐隐冒着青烟。
5
345路公车像个奔跑的长条冰箱,冰寒刺骨,人锁眉头,陈麦觉得被冻成了一根龇牙咧嘴的黄花鱼,如没有辛兰的送别,那心也就冻成山药蛋了。纵然艰苦,这一路却没闲着,脑子里已经有了一首诗,再润色一下就可以拿得出手,对了,送诗之前最好问问说话从来不打弯的田晓玲。她有个助人为乐的好名声,贿赂她一个煎饼果子,或是夸一下她并不太长的腿,她就能告诉你关于辛兰的一切。
老六几乎冻毙,在地铁口和执勤的老太太吵作一团。老太太见他乱丢烟头,要罚五块。老六给她讲为什么我不给你钱,因为你没有合适的罚没主体资格,老太太说我没带猪蹄子就没资格?二人吵得起劲,老六站在台阶上瞪着眼叫,老太太仰头叉着腰喊,一个死活不给,一个抵死不饶。老六见陈麦喜颠颠地回来了,当即大骂:“陈麦你妈逼呀,说去两个小时,一走就五个小时,老子分文没有在这风口里冻着饿着,还被人辱没斯文,你有没有良心?”
陈麦忙道歉,大方地给了老太太两元。一说不要发票,老太太就颠着小脚走了。老六又指着卖煎饼的,说我身无分文,和这王八蛋谈了两个小时,把那件崭新的长袖衫押给他,就是写着“只为真理低头”的那件。可他就是不赊给我一个煎饼,说真理是啥?值两块么?我堂堂一个法大学子,我为一个煎饼差点去钻他的裤裆了。陈麦忙蹿过去买,赶紧堵上这家伙的嘴。
“要两个,各加一根火腿肠,两个鸡蛋,不要葱,多刷点辣酱,快点,火车站就要检票了,操!跟你回家蹭着过个年,险些把命搭上!”老六在后面大声喊着。
那个冬天异常干冷,老六不想回他那阴冷的广西老家过年,他家兄弟六个,姐妹四个,女人孩子一大堆,⑤㈨⒉过年挤得像鸡窝,少他一个还清净。老六就和陈麦一起回了阳关市,看看边疆的大年有什么不同。
阳关市人民过年的主要内容,一是喝酒,二是吃肉,三是麻将。老六自诩胃口好,尤其能吃肉,可来到阳关市没几天,就被陈麦的爹妈用肉撑得要吐,天天梦想着啃白菜喝淡汤。天气干燥,胃肠蹿火,老六下行不畅,在厕所里憋得面红耳赤,就向陈麦她妈要凉茶,她妈不解此意,就给他端来了他爸隔夜的砖茶,老六半夜腹鸣如雷,跑了一宿厕所,早晨气若游丝,苦着脸说凉茶不是这玩意儿,遂又吃痢特灵,好容易止住了腹泻,没两天又成了便秘……
离过年还有一周,家里要买些炮备着。老六对一种叫“地雷”的巨炮很是稀罕,买回来十个“地雷”,觉得自己成了董存瑞,说开学的时候咱们带回去十几个,谁和你争辛兰,我就半夜给他床底下放一个。
除夕前夜,赵忠祥和倪萍声情并茂地倒数着1991年的最后几秒。陈麦斜靠在窗前,望着阳关市广播局的发射塔,修它的时候,正是他和老梅牵手的那一年。
铁塔刺向满天绽开的烟花,被映得五颜六色,像盛装的舞者。老六帮着爹妈在准备晚饭,蜜嘴滑舌地将二老哄得恨不得当他是亲生的。这特殊的时刻,陈麦陷入沉思,他想给辛兰打个电话,又觉得有些急切。还有三年半呢,急什么?他默默提醒着自己,大年初二之后,去老梅父母的灵位去看一眼,帮她扫扫墓。
电话响了。他愣了一下,在强烈的预感中拿起话筒。
“是你吗?咦?真的是你啊?陈麦,我还以为拨错了,这时候打电话总串线,我都打到河南去了。”
陈麦兴奋地应答着,又尽量压低声音怕被老六听到。辛兰的声音带着激动,陈麦便矜持起来:“嗯,老六在我家,和我妈包饺子呢。你家买炮了吗……包饺子了吗?明天穿什么新衣服呢……什么颜色……”二人热烈地交谈着,把他们能想到的话题说了个够,然后,突然沉默了。
“陈麦……”
“嗯,我在。”
“过年好。”
“嗯,你也是。”
“那我挂啦?”
“嗯……好吧,也是,就要开饭了……”
“嗯,那我挂啦?”
“好,嗯,过年好……”
“你说过啦……”
“哦,是啊,我说过了……你的声音很好听。”
“……你的也是。”
他们终于放下了电话。陈麦长出一口气,这个电话意味深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言无不尽。
秒针轻松摆过那一格,那一年就成过去。他看着镜子边挂的那面佛牌,它被老梅从水里捞来,他给它刻了字,老梅便当成了护身符,走的时候又留给了他。它把陈麦一下子带回往事,5九贰让他在一场逝去的和未来的情事之间辗转犹疑。漫天绽放的烟花五彩斑斓,轮番明暗,像预示着幸福的来临。
“陈麦,你赶紧去给咱家写对联儿啊,琢磨出句子没有?你还等着你爸去写啊?他写的难看也就罢了,要写错个字,多晦气?要不你就过来帮着包饺子啊,你倒在那儿发愣!”
他妈在厨房里吼叫着,擀面杖叮当作响。他爹挺着肚子在擦客厅那扇破旧的门,一个劲地乐。陈麦摘下佛牌,轻轻在手上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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