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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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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凭了水纹的模样,你知道那里有一块礁石,急流朝着它冲过去,流水飞溅,成了这个模
样。你看到,雾气袅袅上升,离开水面,东方红了起来,河面红了起来。你可以看到对岸河
边树林子边上一处原木搭成的小屋,那可能是一个木材场,在那里堆着的一堆堆木材,中间
却是空的,容得狗钻来钻去,为了能叫人家上当①。然后微风轻拂,从河上一阵阵吹来,那
么凉凉的,那么清新,闻起来那么甜美,这是全凭了那些树林子和那些鲜花的缘故。可有时
候也并非全是如此美妙。因为人们把死鱼扔得到处都是,象尖嘴鱼之类,弄得臭不可闻,然
后是大白天来到了,万物在阳光下微笑,百鸟在争鸣。    
  ①诺顿版注:当时木材买卖论堆,木头当中的空隙也算在内,因而堆放时往往故意
搞成空隙。
 

    到这时,有点儿炊烟不会惹人注意,我们便从鱼钩上取下几条鱼,煮一顿热呼呼的早
饭。然后我们便面对着河上的寂寞,懒洋洋地、懒洋洋地睡了过去。等到慢慢醒来,看看情
况,也许会看到一只轮船一路喘着气,往上游开去。只因为是在对岸老远的地方,所以除了
它的明轮是装在船两旁或是在船尾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并且在一个钟点以后,连听也听不
见什么了,看也看不见什么了——留下的只是一片冷清。再隔一个时候,你也许会看到一只
木筏老远地滑过水面。也许上面会有一个楞头楞脑的小伙子在劈木柴,因为木筏子上总有人
干这个活。你会看到斧头一闪,朝下一劈——声音你是听不到的;又见斧头往上举起,举到
人头那么高,然后喀嚓一声——从水上经过一些时间才传到你耳朵里。我们在白天里就是这
么懒洋洋,这么懒懒散散,在一片寂静之中凝听着。有一会浓雾沉沉,河上驶过的木筏之
类,一路上敲打着白铁锅,免得自己被轮船撞翻。有时候一只驳船或者一只木筏贴近我们开
过去,离我们这么近,说话声、咒骂声、调笑声,声声入耳——听得一清二楚,就只是看不
见人的影子。这叫人浑身汗毛直竖,仿佛是精灵在天空中显灵。杰姆说,他肯定那是精灵,
不过我说:
    “不,精灵不会说什么‘开(该)死的雾’啊什么的”。
    没有多久,天黑了,我们就出发。我们漂到河中心的时候,听任它自然地漂,由它随水
漂到哪儿就是哪儿。我们点燃了烟斗,两脚泡到水里面,谈天说地——不论白天、黑夜,我
们通常总是光着身子,只要没有蚊子咬——勃克家的人给我做的新衣服,做得太讲究了,穿
起来浑身不自在。再说,对衣服,我可从来不讲究。
    有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偌大一条大河全归我们所有。那边是河岸,是一些岛屿,
和我们隔水相望。也许会有一点微光闪闪——是船舱里的一支烛光——有的时候,你会在河
面上见到一两处闪光——是木筏子上的,或是驳船上的。也许你还能听到一处船上传来提琴
声或者歌声。生活在木筏子上,这是何等美妙。头上的天空是我们的,正布满着一闪一闪的
的星星。我们朝天躺着,仰望着星星。我们议论着这些星星是造出来的呢,还是自然而然地
生成的——杰姆认为是造出来的,我呢,认为是自然而然生成的。我断定,要造这么多,该
要多少多少时间啊,费的时间太长啦。杰姆说,这些是月亮下的蛋。啊,这仿佛也有道理,
因此我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我见到过一只青蛙便能下好多好多的卵,因此这也是做
得到的。我们也留心看着星星掉下来,看着它划过天空。杰姆认为,这些星星是变坏了,这
才被从窝里扔了出来。
    每天晚上,我们总有一两回看到一只轮船轻手轻脚在暗地里溜过去,从烟囱里喷出一大
簇火花来,象雨点般地落在水面上,煞是好看。然后它拐过一个弯,灯不亮了,吵闹声停下
来了,留下的是一片寂静的大河。轮船卷起的水浪,在它开走以后好久才流到我们的面前,
把木筏轻轻摇动几下。在这以后,你耳朵里一片寂然,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一片寂然,只
是偶然传来青蛙的叫声。
    半夜过后,岸上的人都上床了。有两三个钟头,岸上一片漆黑——木屋的窗内也看不见
灯光了。这些灯光就是我们的钟表——第一道灯光表明早晨正在来临。这样,我们就会马上
寻找一处地方,好躲藏起来,并且把木筏子系好①。
    有一天拂晓时分,我发现了一只独木小船②,便划过了一道狭窄的急流靠到岸边——只
有两百码路——然后划进了一英里外柏树林子里一条小河浜,看能不能摘些浆果。我正经过
一处牛走的小道,跨进小河滨,忽听得有两个人在小路上飞奔而来。我想这下子我可完啦。
因为每逢有人追什么人,我总以为追的是我——要不然,就是杰姆。我正想赶快溜,可是他
们已经逼近我了,还喊出了声,苦苦哀求我救他们一命。——还说他们并没有干什么坏事,
可人家却要追捕他们——后面正有一伙人带着狗在追来。他们想要马上跳上木筏,不过我说:
    “别跳。我还没有听到后边的狗和马的声音嘛,你们还有时间闯过灌木林子,往小河浜
上游走一小段路,再下到水里,蹚到下边我这里来,然后上木筏子来——这样,狗就闻不到
气味啦。”    
  ①诺顿版注:以上是马克·吐温的名篇之一,写了回到了木筏子上的自由天地,写
了河上风光,洋溢着抒情色彩。这样的抒写,刚好插在两次有关人类暴行的描叙的中间,一
是前面的“打冤家”,另一是后面要写的冒充国王与公爵的丑态;一个有悲剧性,另一个有
讽刺喜剧性,插在中间的抒情性,与之形成鲜明对照。
    ②《文库》本注:十六章本来已写到哈克他们已丢失了独木小舟,后来作者续写时写成
“我上了那独木小舟”,校清样时发现错了,于是改写成“我找到了一只独木小舟”,这样
便可以继续抒写作者所熟悉的密西西比河两岸的风物人情。
 

    他们就照我的话做了。他们一上筏子,我就开往一处沙洲。三五分钟后,我们听到远处
狗啊,人啊,吵做一团。从声音听来,他们是往小河浜来的,不过我们没有看到他们。仿佛
他们在那里停了下来,转了一会儿。在这个时间里,我们愈走愈远,后来就根本听不见他们
的声音了。等到我们离林子一英里多路,驶进了大河,一切平静了下来。我们划到了沙洲那
边,躲到了白杨树丛里,就平安无事了。
    两人中有一个七十岁光景,也许更大些,秃头,胡子快白了。头戴一顶宽边软呢帽,身
穿一件油腻腻的蓝色羊毛衬衣,一条破破烂烂的蓝斜纹布旧裤子,裤脚塞在靴筒里,背腰用
家织的两条背带吊着——不,只剩了一条了。他胳膊上搭着一件蓝斜纹布旧上衣,钉着亮堂
堂的铜扣子,下摆老长①。两人各提着一只用毡子做的又大又肥的旧提包。    
  ①哈克不识燕尾服,才这样形容。
 

    另一个人呢,有三十上下,一样的穷酸打扮。早饭过后,我们躺下来闲聊。首先暴露出
来的一件事,却是这两个家伙谁也不认识谁。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啦?”秃头问另一个人。
    “我在推销一种去牙垢的药水——这药水确实能去掉牙垢,往往连牙磁也一块儿去掉—
—不过,错就错在我不该多住了一个夜晚。我正要溜走的时候,半路上在镇子的这一头碰到
了你。你对我说,人家正在追你,要我帮你一把,摆脱他们。我就对你说,我正遇到麻烦,
自身难保,那就跟你一道溜之大吉吧。事情的全部经过便是这样,——你的呢?”
    “啊,我正在那边搞点儿重振戒酒运动的事,大致搞了个把星期。告诉你吧,娘儿们,
不论大的小的,都挺宠我,因为我把那些酒鬼描画得够他们受的。一个晚上,我能得五六块
大洋——一人一毛,儿童、黑奴免收——生意好兴隆。不料,昨晚上,有人到处散布一个小
道消息,说我私下里藏着一罐子酒,自个儿偷偷地喝。今早上,一个黑奴叫醒了我,说人家
正在静悄悄集合起来,带着狗,带着马,马上要来聚齐。他们会先放我一码,先走半个钟
头,然后他们就追上我。追上以后,肯定要给我浇柏油,撒羽毛,骑木杠①。我没有等到吃
早饭就溜啦——反正我不饿②。”
    “老头子,”那个年轻的说,“我看,我们两个不妨来一搭一档,你看如何?”
    “我不反对。你的行当——主要的——是什么?”
    “就职业来说,是个打零工的印刷工人③。还干点儿医药、演员——你知道吧,演悲
剧。有机会时,搞点儿催眠和摸头颅算算命。为了换换口味,也曾在歌唱——地理学校教过
书,偶尔来次演讲④,——哦,我能干不少行当哩——多半是什么方便就干什么,所以也算
不上什么职业。你的行当呢?”⑤“我干的是行医的,干了不少时候。我的拿手好戏是‘按
手’——专治癌症,半身不遂,诸如此类⑥。我算个命还挺准的,只要有人替我把事情打听
个明白。传道也是我的一行,还有野营会啊,巡回布道啊,等等的。    
  ①《文库》本注:十九世纪美国盛行私刑,南方尤甚。将犯众怒的人身上浇热的柏
油,上撒羽毛。另外有一种叫受刑的人骑在一根劈开的圆木尖利的一边上,抬着游街。这类
私刑,往往造成重伤,甚至致死。
    ②喝了半夜的酒,故不饿。
    ③四处漂泊打零工的印刷工人。马克·吐温本人十八岁——十九岁时便当过印刷工人。
    ④当时的地理学校,把地理知识编成歌曲教学生唱,以便学生易记。
    ⑤诺顿版注:当时有关西部开发的作品中往往有行骗的流浪汉这类人物,马克·吐温的
特色在于把笔下的两个人写得充分的个性化。
    ⑥当时南方落后、迷信,故有这种用祷告、念咒治病的。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后来那个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叹啊!”
    “你叹些什么啊,”秃头说。
    “我落得如此一个下场,堕落得跟这伙人为伍,想起来也可叹。”他用一块破布头抹抹
眼角。
    “他妈的,这伙人有哪一点配不上你?”秃头说。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是啊,是配得上我,也是我该受的。是谁把我从那么高贵弄成这么低贱?还不是我自
己。我不责怪你们,先生们——不光如此,我谁也不怪,是我自作自受。叫冷酷的世界露出
它的凶相吧。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反正世界上总有我一块葬身之地。这世界会照样的转,
并且从我身边把一切都夺过去——我爱的人,财产,一切的一切——可就是这一个它拿不
走。有一天,我将长眠在那里,并且把种种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我那破碎的心将永久安
息。”他一边又擦起泪来。“收起你那可怜见的破碎的心吧!”秃头说,“你那颗可怜见的
破碎的心朝着我们唏嘘悲叹干什么呀?我们可没有害过你啊。”
    “是的,我知道你们没有害过我。先生们,我不是在责怪你们。我自己把自己从上面掉
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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