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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遵叔叔之命而行,但请他的帖子,却要借叔叔出名。”水运道:“这个自然。”冰心小姐因取出一个请帖来,当面写了,请他明午小酌,叫水用去下。水用道:“不知铁相公下处在那里?”水运因叫认得的小厮领了去。
水用到得下处,恰好铁公子正在下处踌躇:要回去,又不知冯按院出告示的缘故;要访问,又不知谁人晓得。忽见水用走进来,满心欢喜,因问道:“你前日遇见我时,不是要央我上本么?”水用道:“那日遇见相公之后,就被冯按院老爷的承差赶上,不由分说,赶了回来。路上细细访问,方知是家小姐当堂将本稿送与冯按院看,他见本内参得他利害,也慌了,再三央求家小姐,许出告示,禁人强娶。家小姐方说明小的姓名、形象,叫他来赶。小人一时被他赶回,故失了铁相公之约,不期铁相公抱此云天高谊,放心不下,又远远跋涉而来。家小姐闻之,不胜感激,故差小人来,要请铁相公到家去拜谢。”因将请帖呈出。铁公子听见水用说出缘由,更加欢喜,道:“原来有许多委曲。我说冯瀛这贼坯为何就肯掉转脸来,你家小姐真有作用也。我早间到你门上看见告示,就要回去,因不知详细,故在此寻访,今你既说明了,我明日准行矣。本该到府拜谢小姐向日垂救深情,然嫌疑之际,恐惹是非,故忍而不敢耳。这帖子你带回,小姐的盛意已心领了,万万不能趋教。”水用道:“铁相公举动光明,家小姐持身正大,况奉屈铁相公,止不过家二老爷相陪,家小姐不过略略尽情,有何嫌疑?”铁公子道:“我与你家小姐往来,本系义侠之举,原不在形骸之内,何必区区作此世情酬应?你可回去谢声,我断断不来。”
水用见铁公子说得斩截,知不可强,只得回家报知冰心小姐与水运。冰心小姐听说不来,反欢喜道:“此生情为有情,义为有义,侠为有侠,怎认得这等分明?真可敬也。”惟水运所谋不遂,不得已只得又走来见过公子商量道:“这姓铁的,一个少年人,明明为贪色,却真真假假,百般诱他不动,口虽说去,却又下去,只怕他暗暗的还有图谋,公子不可不防。”过公子道:“我看此人如鬼如蜮,我一个直人,那里防得他许多。我在历城县,也要算做一个豪杰,他明知我要娶你侄女儿,怎偏偏要走到我县中来,与你侄女儿歪缠,岂不是明明与我做对头?你骗他落套,他又偏偏不落套;你哄他上当,他又偏偏不上当。我那有许多的功夫去防范他?莫若明日去拜他,只说是恭他豪杰之名,他没个不来回拜之礼。等他来回拜之时,拚着设一席酒请他,再邀了张公子、李公子、王公子一班贵人同饮。饮到半酣,将他灌醉,寻些事故与他争闹起来,再伏下几个有力气的闲汉,大家一齐上,打他一个半死,出出气,然后告到冯按院处。就是老冯晓得他是堂官之子,要护他,却也难为我们不得。弄到临时,做好做歹,放了他去,使他正眼也不敢视我历城县的人物,岂不快哉!”水运听了,欢喜的打跌道:“此计痛快之极,只要公子做得出。”过公子道:“我怎的做不出?他老子是都堂,我父亲是将拜相的学士,那些儿不如他?”水运道:“既公子主意定了,何不今日就去拜他,恐他明日正不知去了。”
过公子因叫人写了一个“眷小凝”的大红全柬,坐了一乘大轿,跟着几个家人,竟抬到下处来拜铁公子。铁公子见了名帖,知是过公子,鄙其为人,忙躲开,叫小丹只回不在,过公子下了轿,竟走进寓内,对小丹说了许多殷勤思慕之言,方才上轿而去,铁公子暗暗想道:“我是他的对头,他来拜我做甚么?莫非见屡屡算计我不倒,又要设法来害我?”又暗笑道:“你思量要害我,只怕还甚难。但我事已完了,明日要回去,那有闲工夫与他游戏,只是不见他罢了。”又想道:“他虽为人不端,却也是学士之子,既招招摇摇来拜一场,我若不去回拜,只道我傲物无礼了。我想他是个酒色公子,定然起得迟,我明日赶早投一帖子就行,拜犹不拜,使他无说,岂不礼智两全?”
算定了,到了次日,日未出就起来,叫小丹收拾行李,打点起身,自却转央一个店上小厮拿了帖子,来拜过公子。不期过公子已伏下人在下处打听,一见铁公子来拜,早飞报与过公子。刚等的铁公子到门,过公子早衣冠齐楚,笑哈哈的迎将出来道:“小弟昨日晋谒,不过聊表仰慕之诚,怎敢又劳兄赐台顾?”因连连打恭,拱请进去。铁公子打量只到门,投一名帖便走,忽见过公子直出门迎接,十分殷勤,一团和气,便放不下冷脸来,只得投了名帖,两相揖让。到了厅上,铁公子就要施礼,过公子止住道:“此间不便请教。”遂将铁公子直邀到后厅,方才施礼序坐,一面献茶,过公子因说道:“久闻台兄英雄之名,急思一会。前蒙辱临敝邑时,即谋晋谒,而又匆匆发驾,抱恨至今。今幸临,又承垂顾,诚为快事,敢扳作平原十日之饮,以慰饥渴之怀。”
铁公子茶罢,就立起身来道:“承长兄厚爱,本当领教,只是归心似箭,今日立刻就要行了。把臂之欢,留待异日可也。”往外就走。过公子拦住道:“相逢不饮,真令风月笑人。任是行急,也要屈留三日。”铁公子道:“小弟实实要行,不是故辞,乞长兄相谅。”说罢又往外走。过公子一手扯住道:“小弟虽不才,也忝为宦家子弟,台兄不要看得十分轻了。若果看轻,就不该来赐顾;既蒙赐顾,便要算做宾主。小弟相留,不过欲少尽宾主之谊耳,非有所求也。不识台兄何见拒之甚也?”铁公子道:“蒙长兄殷勤雅爱,小弟亦不忍言去,但已束装,行色倥偬,势不容缓耳。”过公子道:“既是台兄不以朋友为情义,决意要行,小弟强留,也自觉惶愧。但只是清晨枵腹而去,弟心实有不安。今亦不敢久留,只求略停片时,少劝一餐,而即听驱车就道,亦不为迟,庶几人情两尽,难道台兄还不肯见谅?”铁公子本不欲留,因见过公子深情厚谊,恳恳款留,只得住下道:“才进拜,怎便好相扰?”过公子道:“知己相逢,当忘你我,台兄快士,何故作此套言。”
正说不了,只见水运忽走了进来,看见铁公子,忙施过礼,满脸堆笑道:“昨日舍侄女感铁先生远来高谊,特托我学生具柬奉屈,少表微忱,不识铁先生何故见外,苦苦辞了。今幸有缘,又得相陪。”铁公子道:“我学生来殊草草,去复匆匆,于礼原无酬酢,故敬托使者辞谢。今日之来,不过愿一识荆也。而蒙过兄即谆谆投辖,欲留恐非礼,欲去恐非情,正在此踌躇,幸老翁有以教之。”水运道:“古之好朋友,倾盖如故。铁先生与过舍亲,难道就不如古人,乃必拘拘于世文?如此甚非宜也。”水运说完,过公子大笑道:“还是老丈人说得痛快!”铁公子见二人互相款留,竟不计前情,只认做好意,便笑一笑坐下,不复言去。
不多时,备上酒来,过公子就逊坐。铁公子道:“原蒙怜朝饥而授餐,为何又劳赐酒?恐饮非其时也。”过公子笑道:“慢慢饮去,少不得遇着饮时。”三人俱各大笑,就坐而饮。原来三人与曲蘖生俱是好友,一拈上手,便津津有味,你一杯,我一盏,便不复推辞。
饮了半晌,铁公子正有个住手之意,忽左右报:“王兵部的三公子来了。”三人只得停杯接见,过公子就安坐道:“王兄来得甚妙。”因用手指着铁公子道:“此位铁兄,豪杰士也,不可不会。”王公子道:“莫非是打入大夬侯养闲堂的铁挺生兄么?”水运忙答道:“正是,正是。”王公子因复重举手打恭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因满斟了一巨觞,送与铁公子道:“借过兄之酒,聊表小弟仰慕之私。”铁公子接了,也斟一觞,回敬道:“小弟粗豪何足道,台兄如金如玉,方得文品之正。”彼此交贽,一连就是三巨觞。
铁公子正要告止,忽左右又报:“李翰林的二公子来了。”四人正要起身相迎,那李公子已走到席前,止住道:“相熟兄弟不消动身,小弟况就坐罢。”过公子道:“尚有远客在此。”铁公子听说,只得离席要作礼。那李公子且不作揖,先看着铁公子问道:“好英俊人物!且请教长兄尊姓台号?”铁公子道:“小弟乃大名铁中玉。”李公子道:“这等说,是铁都院的长君了!”连连作揖道:“久闻大名,今日有缘幸会!”过公子就邀入座。铁公子此时酒已半酣,又想着要行,因辞说道:“李兄才来,本不该就要去,只因来得早,叨饮过多,况行色匆匆,不能久住,只得要先别了。”李公子因作色道:“铁公子太欺人了,既要行,即早去,为何小弟刚到,即一刻也不能留?这是明明欺小弟不足与饮了!”水运道:“铁先生去是要去久了,实不为李先生起见。只是李先生才来,一杯也不共饮,未免促然。方才王先生已有例,对饮过三巨觞,李先生也只照例对饮三觞,三觞饮后,去不去,留不留,听凭主人,却与客无干了。”李公子方回嗔作喜道:“水老丈此说还略略近情。”铁公子无奈,只得又复坐下,与李公子对饮了三巨觞。
饮才完,忽左右又报道:“张吏部的大公子来了。”众人还未及答应,史见那张公子歪戴着一顶方巾,乜斜着两只色眼,糟包着一付麻脸,早吃得醉醺醺,一路叫将进来道:“那一位是铁兄,既要到我历城县来做豪杰,怎不会我一会?”铁公子正立起身来,打量与他施礼,见他言语不逊,便立住答应道:“小弟便是铁挺生,不知长兄要会小弟有何赐教?”张公子也不为礼,瞪着眼,对铁公子看了又看,忽大笑道:“我只道铁兄是七个头、八个胆的好汉子,却原来青青眉目,白白面孔,真无异于女子,想是恶侯后身了。余事且慢讲,且先较一较酒量,看是如何?”众人听了,俱赞美道:“张兄妙论,大得英雄本色。”铁公子道:“饮酒,饮情也,饮兴也,饮性也,各有所思,故张旭神圣之传,谨及三杯;淳于髡簪珥纵横,尽乎一夜。而此时之饮,妙态百出,初未尝较量多寡以为雄。”张公子道:“既是饮态百出,安知较量多寡以为雄,又非饮态中之妙态哉!”即用手扯了铁公子同坐下,叫左右斟起两巨觞来,将一觞送与铁公子,自取一觞在手,说道:“朋友饮酒,饮心也。我与兄初会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且请一觞,看是如何。”因举起觞来,一饮而干。自干了,遂举空觞,要照干铁公子。铁公子见他干的爽快,无奈何,只得勉强吃干。张公子见铁公子吃干,方欢喜道:“这便算个朋友。”一面又叫左右斟起巨觞,铁公子因辞道:“小弟坐久,叨饮过多,适又陪王兄三觞,李兄三觞,方才又陪长兄一觞。贱量有限,实实不能再饮了。”张公子道:“既王、李二兄俱是三觞,何独小弟就要一觞而止?是欺小弟了。不瞒长兄说,小弟在历城县中,也要算一个人物,从不受人之欺,岂肯受吾兄之欺哉!”因举起觞来,又一饮而干,自干了,又要照干铁公子。
铁公子因来得早,又不曾吃饭,空心酒吃了这半日,实实有八九分醉意,拿着酒杯,只是不吃。因被那张公子催的紧急,转放下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