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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趣。”杨杏园又想道:“听这人说话,却是文人的吐属,怪不得跑到这个地方来
游览名胜。”便也慢慢的踱过禅房。刚一转弯就听见有人喊道:“杨先生!”杨杏
园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剑尘的夫人。另外还有两位,一位是老太太,一位是个二十
岁附近的女学生。他只一看,立时想起正月初一在何剑尘大门口遇见的那位姑娘,
不用提,这便是李冬青女士了。便答应道:“嫂子今天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这可碰
得巧。剑尘呢?”何太太道:“他没来,我是陪着这位太太来的。”说着便给杨杏
园介绍道:“这是李老太太,这是李冬青先生。”回头她又对李冬青道:“这就是
剑尘常说的诗家杨杏园。”李冬青淡淡的含着笑容,和杨杏园微微一鞠躬。杨杏园
也含着笑点头,却对何太太道:“嫂子读了几个月书,进步得多了,居然知道诗家
两个字。其实这两个字尊贵得很,不是可以乱称呼人的。剑尘前次曾告诉我,李女
士是个文学家,要在李女士面前,称起诗家来,那不是班门弄斧吗?”李冬青含笑
低低的说了一声:“不必客气。”何太太道:“杨先生刚来吗?我们要先走了。”
杨杏园道:“请便。”何太太和李冬青便随着李老太太走了。李老太太道:“这庙
里有佛爷,怎么来了就走?往常在家里,还要到庙里去进香呢,今天走到佛爷家里
来了,反不磕头去吗?这是最要不得的事。”何太太也是信佛的人,听见李老太太
这样说,便主张到佛殿上去进香。李冬青虽然不愿意,可是不肯违背她母亲的意思,
只得和她们一路走进佛殿去。
这时,杨杏园从走廊绕了转来,觉得有点疲倦,便坐在一间小客厅里。庙里的
伙计,奉了和尚的命令,早笑嘻嘻泡了一壶茶,捧着四碟干点心上来,杨杏园自然
未便拒绝,只得坐下喝茶。一会儿,只见何太太三人,从佛殿上过来,连忙又站起
来招呼。那伙计看见是熟人,以为是一处的,就往客厅里让。杨杏园于此,不得不
说句人情话,便对何太太道:“嫂子也不进来坐坐,歇一会再走。”何太太就转对
老太太道:“老伯母,你老人家也走得累了,歇会儿罢。”李老太太道:“也好。”
这客厅里,一列原摆着两张桌子,杨杏园坐在南边,她们三人进来了,便坐在北边。
杨杏园见她们坐定,便叫伙计重新泡茶端点心来。杨杏园问何太太道:“嫂子不是
早要走吗?怎么还在这里?”何太太指着李老太太道:“老伯母说,见了佛爷不磕
头,那是有罪过的,因此上我们到佛殿上去,拜了一拜佛爷。”李冬青听见何太太
说拜佛爷的话,眼睛望着她,抽出手绢来,捂着嘴微微一笑。李老太太却对李冬青
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在佛爷面前,总要恭敬些,刚才叫你磕头,你就老早
躲开。”李冬青见母亲说她,依旧笑了一笑,却不辩驳。杨杏园见她们在那里说话,
不便插嘴,却只得默默的在一边坐着。倒是李老太太先开口和杨杏园说话,说道:
“这北京的庙宇,都没有南边的高大,杨先生说是也不是?”杨杏园见李太太和他
说话,便恭恭敬敬的答应,说道:“是的。听说从前北京有皇帝,造屋都是有限制
的,不许往高做。所以一些庙宇,都一样的低矮。”李老太太道:“听杨先生说话,
好像是安徽人。”杨杏园道:“是的。你老人家何以知道?”李老太太道:“我在
安徽省住过多年,安徽话,我还说得来几句,所以你先生说话,我一听就知道。”
杨杏园道:“你老人家到北京来多少年了?”李老太太道:“前后有六七年了。”
杨杏园道:“公馆现住在哪里?”李老太太笑道:“公馆两个字,那就说得可笑了。
我就是领着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过活。现在裱褙胡同,分人家一个小院子住
了。”杨杏园道:“今天也没有带少爷出来玩。”李老太太道:“上学去了。他年
纪究竟小些,太淘气,我也不很愿意带他出来。”何太太在旁插嘴道:“别个老人
家总是喜欢男的,喜欢小的,老伯母就不同。”李冬青在一边笑着轻轻的说:“你
可别招上我。”李老太太笑道:“你这两个人,都没有规矩,先生固然不配做先生,
学生也就一点不敬重先生。”何太太笑道:“幸而杨先生不是外人,很知道我的。
不然,人家听了去,不算先生管不住学生,却要说这大一个学生,还不分上下啦。”
李老太太笑道:“你是真会说话,除非在报馆里作文章的人,像何先生一样,才可
以赛过你。”杨杏园道:“吃报馆饭的人,不见得会说话,譬方我就是一个嘴笨的
人。”李老太太道:“杨先生在哪家报馆?”杨杏园道:“影报。”李老太太道:
“哦!和何先生同事。我们家里就看的是这份报。我们冬青常说,有一位姓杨的,
文章作得最好,原来就是杨先生。”杨杏园道:“在报上做文字,天天是忙着充篇
幅,哪里会好?”李老太太道:“这并不是我说客气话。”便问着李冬青道:“你
头回给你弟弟说,有一篇小说做得好,可以当文章念,也是这杨先生做的吧?”李
冬青这时只得和杨杏园说了一句客气话,说道:“杨先生的武侠小说,写得实在有
声有色。”杨杏园笑道:“不瞒女士说,我就不懂武事,那都是胡诌的。李女士很
喜欢看小说吗?”李冬青微微一笑道:“从前喜欢看小说,现在俗事多,没有这闲
工夫了。”杨杏园道:“听说女士在爱美戏剧学校,担任了功课,不知道教的是哪
一类?”李冬青道:“不过有人介绍去教音乐,我还没有答应。听说校风不很好,
我也懒得去了。”何太太接着说道:“杨先生,你不是说爱美学校你有熟人吗?请
你打听打听,到底内容怎样?若是好呢,我倒主张李先生去教书。”杨杏园道:
“这是极容易的事了,那学校主任教员郑慈航,是我十几年的老朋友,内容怎样,
我一问便知。就是殷校长,我有几次会面的交情,也可以问的。”李老太太道:
“那就好极了,就托杨先生问问,内容到底怎样?”杨杏园因为不费什么力,就满
口答应了。大家谈了片刻,由杨杏园给了茶钱,一路出门。李冬青上马车的时候,
因为和杨杏园是初次见面,微微的鞠了一个躬,含着笑,说了一声“再会”。
第二十六回 奇句写情怀攫羊似虎 锦屏漏消息打鸭惊鸳
这一次会晤,给了杨杏园一个很大的印象。他觉得这位女士,于幽娴贞静之中,
落落大方,蔼然可亲,决没有小家子气象,却是在少年场中,少遇的人物,很是佩
服。
过了两天,杨杏园正因为有一桩事到南城去,记起李老太太所托的事,便顺便
到爱美学校来访郑慈航。他因为这个地方,是常常前来的,所以一直的走进去,走
进第一层院子,碰见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身上穿了淡蓝华丝葛棉袍,下摆宽宽的,
露出水红色的绸里,袍子外面,套着一件亮绒小坎肩,四周滚着白条,胸面前一排
六个水钻扣子。他头上没带帽子,一头黑漆也似的头发,往后梳着,一直披到肩上。
瘦瘦脸儿,白里泛黄,远远的就闻到一阵雪花蕾的味。他看见杨杏园,也就点了一
个头,笑着说道:“好久不见,慈航刚下课呢。”说毕,就走了。杨杏园一想,这
个人好像演文明戏的,他怎么认识我?哦!是了。他是在游艺园演风骚旦的李双成,
去年和黄梦轩在一处,不是和我谈过两次话吗?正在想时,只见郑慈航穿着一套新
西装,胁下夹着一大夹西装书,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七八个男女学生,三
面围着他说话。郑慈航说了一大串英文,然后自己又翻译出来,远远的却听不清楚,
不过那些学生,都由他去说,好像听得很有味。郑慈航一抬头,看见杨杏园,老早
的拿出胁下的书,对他招了几招,叫他走过去。杨杏园走过去说道:“很忙呀!”
郑慈航道:“《我们母亲的儿子》这一出戏,看过没有?”杨杏园道:“你编的剧
本我看过了。很好,可说刻画入微,戏却没有见过,……”郑慈航道:“我那篇
《洋钱与批评》,你见了没有?上海这班文丐,都被电影公司的洋钱一齐收买了。
报上关于电影的文字,都是明星颂和新片赞,看了教人生气,非痛骂不可。”杨杏
园道:“好极了,望你多作几篇文字批评批评。”郑慈航道:“你对但二春和贾克
柯根的比较如何?”杨杏园道:“我觉得……”郑慈航道:“近几期的《小说月报》,
看了没有?”杨杏园正要答复这个问题,郑慈航却又把他身边的几位学生,一个一
个给他介绍。这里面有两位女学生,一个是赵钿,一个是苏飞鸿。都伸出手来,和
杨杏园握手。杨杏园本不是道学先生,讲不到男女授受不亲。便就先后接着她两人
的手,握了一握。赵钿对苏飞鸿道:“密斯苏,你到我屋子里去坐坐,我给你一样
东西看。”苏飞鸿听说,一只手搭着赵钿的肩膀,赵钿一手抱着苏飞鸿的腰,和杨
杏园点了个头,便并排挤着走了。
苏飞鸿走到赵钿屋里,问道:“密斯赵,你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要给我看?”赵
钿笑道:“我给你看,你可别告诉人,不然,他们都要来看,我这东西,保不定还
要被他们偷去呢。”苏飞鸿道:“你若教我守秘密,我决不告诉人。”赵钿见她这
样说,便在床上枕头底下,取出两张画片,对苏飞鸿一扬。笑着问道:“你猜是什
么?”苏飞鸿道:“你爱人的照片罢了。这也值得稀奇。”赵钿道:“准是照片吗?”
说着,便把一张画片,递给苏飞鸿手里,苏飞鸿一看,是个裸体美人,笑道:“这
是一个模特儿,也很平常呀。算什么呢?”赵钿道:“那张模特儿,原不算奇。你
再瞧这张。”说着把手里的一张画片,又递给苏飞鸿,苏飞鸿一看,抿着嘴笑了一
笑,接上骂了一句道:“缺德。”赵钿笑道:“这个模特儿的相,好像密斯脱汪,
你看对不对?”飞鸿道:“胡说!倒有些像密斯脱陶呢。”她口里说着,眼睛望着
那张相片,却呆了。看了许久,笑着说道:“画得实在好,他的筋肉美,比女子模
特儿的画片,要好十倍。”赵钿笑道:“画这种相片,是照着人画的,当真看一处
画一处吗?”苏飞鸿笑道:“傻瓜!这还值得问。”两个人正在研究模特儿相片,
忽有一个人隔着帘子喊道:“密斯赵。”赵钿道:“是密斯脱陶吗?我和密斯苏在
这里说话,你别进来。”苏飞鸿一听外面那人说话的声音,是男学生陶英臣。对赵
钿挤挤眼,笑了一笑,将画片一扔,站起身就走出去了。陶英臣看见,笑道:“密
斯苏,密斯脱汪找你半天,你在这里呀!快去罢。”苏飞鸿也不言语,笑着走了。
陶英臣走进赵钿屋里,看见桌上放着模特儿的相片,笑着问道:“你老把这东西拿
出来做什么?”赵钿道:“这个就不能拿出来吗?亏你还说研究美术,连裸体美都
不懂。”陶英臣道:“你喜欢裸体美吗?”赵钿微微的睁眼,偏着头点了一点,鼻
子里又哼一声说道:“是的,我爱看。”陶英臣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