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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中间,有两扇红门,也是紧闭着。门上横着一块匾,乃是宝树寺三字。吴碧波道:
“就是这里了,让我上前敲门。”敲了好久,才有人出来开门。吴碧波一看,是个
五十多岁的瘦黑和尚。穿着一件黑布棉袖,又是满脸的落腮短胡子,他身上也扑了
几点白雪,他将手扑着,不在意的问道:“我们这里是庙,二位走错了吧?”杨杏
园便抢着说道:“知道是庙,因为这雪下得太大,车夫望不见走路,想在贵刹暂避
避,讨一口热水给车夫喝。”那和尚道:“热水倒是现成,就都请进来罢。”吴碧
波会意,和杨杏园闯进佛殿,见一青年和尚,穿着灰布僧袍,正笼着衫袖,站在屋
檐下,看瓦上的积雪。吴碧波一看,正是张敏生,不觉失声喊道:“敏生兄。”张
敏生回转头一看,见是吴碧波,脸色一变。但是立刻他就镇静着,放出笑容来,和
吴碧波合掌为礼,笑道:“阿弥陀佛,这大的雪,你怎样到我这里来了?你是特意
来寻我呢,还是无意中碰见呢?”吴碧波道:“自然是特意来的。而且有一位朋友,
非常的钦佩你,和我一路来拜访。”于是便介绍杨杏园和他相见。张敏生道:“二
位冒雪而来,真是不敢当,请到里面坐罢。”于是把他二人引到佛殿左边,一间小
屋子里来。上面也供着一个神龛,虽然还洁净,黄色帷膜,都变成灰色了。上首摆
了一张小斋饭桌,和着三条板凳,已经都分不出什么颜色。下首一列放着几个蒲团,
和一个白灰煤炉子。此外,这里别无所有。吴碧波看见萧条如此,庙里的清苦,就
不必说了。大家围着那张小斋饭桌坐下。张敏生就找了一把泥瓷壶,三只白瓷粗茶
杯来。看他揭开壶盖,在笼下掏出一个黄纸包茶叶,放了下去,就将白炉子上的开
水壶来沏上,斟出三杯茶来,放在桌上。吴碧波道:“我还没有请问你的法号呢。”
张敏生笑道:“我现在叫悟石。可是我这个和尚,倒是很随便,你愿意叫我敏生,
依旧叫我敏生,都未尝不可。”杨杏园道:“我看法师说话,极是解脱,在这萧寺
之中,安之若素,没有大智慧的读书人,决计办不到。法师的前途,未可限量。”
张敏生笑道:“这不敢说,只是看各人的缘法。”杨杏园道:“我见了法师,也引
起了我出尘之想,我也很愿意出家了。”张敏生没有作声,对他微笑。吴碧波见杨
杏园只谈一些没要紧的话,实在忍不住了。便对张敏生道:“你这回出家,实在出
于我们意料以外。究竟为着什么原因?”张敏生道:“碧波,我听说你也抄过佛经,
至少懂得一点浅近的佛学。佛家不是有绮语一戒吗?”吴碧波笑道:“我怎样不知
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出家,又不是教你说些风流佳话,破坏清规。”张敏生道:
“我正是为着犯了佛家十戒,所以赶快出家。到了现在,从前那些烦恼事情,还提
它作什么?”吴碧波道:“你对于以前的事,能不能略说一点,好让我告诉一班好
友,让他们放心。”张敏生道:“进了佛门,就是极乐世界,你致意他们,都放心
罢。”吴碧波道:“唉!我不料你一入空门,变了一个人了,竟是这样冷淡。爱情
这样东西……”杨杏园见吴碧波不识时务,以目示意,摇头学着佛语道:“不可说,
不可说。”张敏生哈哈大笑,说道:“杨先生真是解人。”吴碧波道:“我是一个
俗人,实在不懂佛家的奥旨。不过我们好容易找着了你,以后躲避不躲避我们,我
不敢说定。你有什么未了的事,尽管告诉我,我可以替你去办。”张敏生道:“我
没有什么来了的事。有了未了的事还出什么家?”吴碧波道:“据我看,你未了的
事,太多了。就依学校里,你丢下来的那些书籍行李而论,也不能不有一个交代。”
张敏生笑道:“那些东西,管它怎么样呢?我看见就算是我的。我现在看不见,与
我就无干了。东西是这样,其他一切,也是这样。阿弥陀佛,象这一类的话,你不
要谈罢。”吴碧波明知道他这些话,是把一切世事看空,全不挂在心上了。可是眼
睁睁一个至好的朋友,就这样斩断情缘,和这个世界,绝无关系,另外成了一种人,
究竟心里也觉着黯然,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说了。我
们朋友还是朋友,我希望你以后常常去会我。”张敏生道:“那自然可以。”说时,
抬头望窗外一看,说道:“雪已经住了,你二位快走罢。再过一会,又下起来,天
色一晚,就不好走了。”杨杏园很知趣,立刻逼着吴碧波告辞。吴碧波道:“我听
说老方丈,道德很高,能不能引我们见一见。”张敏生道:“见了也无甚可说。出
家人是不讲应酬的,不必见罢。”吴碧波没法留恋,只得告别出来,一走出大门,
那两扇庙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吴碧波道:“咳!这个人竟是铁打的心肠,一点
情义都没有了。”杨杏园道:“他大概因为是初出家,怕道力不坚,就容易摇动,
所以不得不如此。”说着,各人又叹了一口气。倒是杨杏园十分钦慕,回得家去,
做了一篇《雪寺访僧记》,登在报上。
这一篇记,恰好被蒋淑英看见了,她这才知道张敏生做了和尚。她仔细一想,
张敏生本是一个有血性的青年,从来都说要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并没有这虚无寂
灭的意思,现在突然改变了态度,不用说,一定是为着我和他脱离关系,受了刺激,
所以把世事看破了。好好一个青年,为了我抛弃一切,跑到破庙里去吃苦,学业也
丢了,家庭也丢了,一生的幸福也丢了,实在可惜。由可惜这一点,又慢慢想到张
敏生许多好处,自己无故的抛弃他,实在没有理由。这样一想,心里非常难过。她
是早上看的报,由早到晚,人就象脏腑里有病似的,说饿不是饿,说渴不是渴,只
是一阵一阵心里放着一团热气,郁结一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晚饭也没有吃,便
倒到床上去睡了。睡也睡不着,那无情的眼泪,只在心里一刻悔恨之间,便涌泉似
的流了出来,把一只白绫芦花枕头,染湿了大半边。再又回想到洪慕修,虽然有几
个钱,又是个外交官,究竟年岁比张敏生大多了,论起学问人品来,也不如张敏生。
自己图了物质上的享受,牺牲了真爱情,牺牲了学业。甚至于许多的朋友,都以为
我无情无义,看不起我,于是又牺牲了人格。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悔,再想张敏生
对我很平淡,也还罢了。偏是他又出了家,不说我良心上过不去,我还有什么脸见
人啦?想到这里,就萌了死念。看见桌上,有一把剪刀,猛然间爬起来,便拿在手
上打算自杀。当她伸手拿着剪刀之时,恰好洪慕修从外面走进房来。说道:“你不
是不舒服要睡吗?怎样又爬起来了?”蒋淑英道:“我睡不着,起来要茶喝呢。”
洪慕修和她说话之时,一看她脸上泪痕狼藉,很是诧异。又见她手上拿着一柄剪刀,
只向身后藏掩。连忙上前,将剪刀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疯
了吗?”他不问犹可,洪慕修一问,蒋淑英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洪慕修摸不着头
脑,说道:“好好的,怎么样闹起来了?真怪呀。”蒋淑英倒在床去,便伏在枕头
上,只管息率息率的哭。洪慕修坐在床沿上,侧着身子,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只
手给她理鬓发。低着头,轻轻的问道:“你倒是说,为什么事受了委屈。只要是我
错了,我都可以认错。”蒋淑英这一团委屈,怎样说的出来?说出来了,又显然是
不满意于洪慕修。所以问的他尽管问,哭的还是尽管哭。洪慕修顿脚道:“这真是
急死人了。你一句话也不说,倒尽管是哭,这样拚命的哭,就哭出道理来吗?”蒋
淑英道:“你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埋怨哪一个,也没有受哪一个的委屈。我想我
的事做错了,心里难受。”洪慕修听她的话音,已经明白了一半,故意问道:“你
有什么事做错了?我很不明白。”蒋淑英道:“你不明白就算了,也不必问。”洪
慕修道:“你闹到这个样子,我怎能不问哩?你设身处地和我想一想,能够不问吗?”
蒋淑英道:“你把桌上那个报纸的副张,仔细看一看,你就明白了。事到如今,叫
我说什么呢?”洪慕修听了她的话,当真捧着报仔细看了一看。当他看到那篇《雪
寺访僧记》,上面有几句说:
据友好相传,上人之所以皈依我佛,情海归搓,实亦有托而逃。但言
及于此,上人合十称佛,作拈花微笑状,不及一字耳。是真大解脱欤?
抑其蕴悲苦于中,以减口率欤?不可知也。虽然,上人愈如此,愈令旁
观者叹息痛恨情场多不平事。尘海茫茫,使果有其人。一问上人身居
萧寺,闭门于深雪之中,亦有所动于中否?色即是空,我悟矣。
洪慕修看了这几句话,知道蒋淑英受的刺激太深,便对她笑道:“你理他呢。
据我看,这一定是人家弄诡计的,来破坏我们的幸福。这出家是迷信的事,那姓张
的是个学科学的人,和这些迷信,冰炭不相投,他怎样会去出家。这一篇记,一定
是他化名做的,正要你看见,好怜惜他呢。这种欺骗女子的手段,十分卑污,亏你
还相信他呢。”蒋淑英听他所说,也有些道理。便道:“他怎样知道我们就看了这
份报,特意登在这上面。况且那篇记署名的人,就是那报馆里的记者。他化名冒充
别人可以,在那家报馆投稿,就冒充那家报馆的记者,人家肯替他登出来吗?”洪
慕修道:“也许那报馆里的人和他认识,他托人家做的,也未可知吧?你这个傻子,
不要上人家的当了。”蒋淑英经他这样一再相劝,也就罢了。洪慕修总怕她还把这
事搁在心上,又再三的对她说:“这种事,在爱情场中,是很平常的。慢说姓张的
并没有出家,就是真个出了家,这也只好由他。无论是谁,到了演成三角恋爱的时
候,总是两个成功,一个失败。设若这回我要得不着你,不是一样的失败吗?据我
想,岂但出家,恐怕性命都难保呢?”蒋淑英听了,一撇嘴道:“得了,你说人冤
我,你才真是冤我哩。”于是他俩说笑一阵,把这事就丢开了。
第六十七回 对席快清谈流连竟日 凭栏惊妙舞摇曳多姿
却说蒋淑英听了洪慕修的话,把事丢开了。可是洪慕修总怕报馆里再帮张敏生
的忙,于是次日在部里公事房里,做了一篇酸僧臭史,投到影报馆去,将张敏生骂
了个狗血淋头。他哪知道编稿子的就是作访僧记的杨杏园。杨杏园看了,倒不觉大
笑一阵。
过了两天,已经快到阳历的年尾,史科莲在学校里已放年假,便带了一包东西,
来看杨杏园。这时,他正在玻璃窗下,提笔作文,偶然一抬头,见史科莲进来,隔
着玻璃窗点头道:“请进请进。”史科莲一直走进他写字的房间来,将手上那个纸
包,放在他写字桌上,笑道:“这是送杨先生的一点东西,请你收下。可是等我走
了,你才打开来看,我在这里打开来,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杨杏园见纸包的漏
缝里,露出一小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