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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外的人恋爱,自己马上宣告失败。笑道:“你这样绕着弯子说话,我说你不赢。”
杨杏园道:“你也失败了。我以为水仙花和小徒弟这样情形,正是恋爱自由,你为
什么要从中多事?我看你这样尽心尽意侦探人家,似乎要破坏人家的好事,那倒大
可不必呢。”华伯平笑道:“你不愧是个词章家,很有些诗人敦厚之意。”接上便
吟道:“寄语东风好抬举,夜来曾有凤凰栖。”杨杏园道:“你不要瞎说,我一点
也不认识她,我要是认识她,像你一样心怀醋意了。”
华伯平打听这一桩事,原想做一篇花稿的。因为他在衙门里没有事的时候多,
有的是现成的纸笔,常常把冶游的经验,做稿子投到小报馆里去登。而且因为做花
稿,还结识了一班朋友。起了一个名字,叫着芳社。每到晚上,大家到八大胡同去
乱钻。钻得了有趣的材料,一篇稿子登出去,非常得意。这班人大概都是金融铁路
两机关的小官僚,事闲钱多,就以做娼门消息,为风流韵事。他们有一个社员,都
叫他六少爷,因为自己不能动笔,请了一个书记,专门替他做花稿,月送三十块的
津贴,所以大家对于花讯,非常注意。华伯平一面吃饭,一面已把水仙花这件事的
腹稿拟好了。现在被杨杏园一解释,也觉得自己多事。笑道:“老实对你说,我原
想把这事在小报上宣布的,现在体谅你护花的心事,不做稿子了。”杨杏园道:
“古人惜墨如金,看得文字很值钱,你镇日把文字铺张这些事,太不值得。”华伯
平道:“这也是社会问题啊。写出来好供给许多材料,让研究社会学的人,去慢慢
研究哩。”杨杏园笑道:“你们那些‘芙蓉其面杨柳其腰’的句子,还能让人家去
研究吗?”华伯平道:“这种字样,我向来不写的,我就专门注意史料。”杨杏园
道:“果然要研究社会学,倒是值得注重娼门史料的,不过专记小班子里的娼妓生
活,那还不能代表娼门生活万分之一。”华伯平道:“二等茶室里,我也去过两回,
简直坐不住。”杨杏园道:“二等还不算,必一定要把三等四等妓女的生活,调查
出来,那才觉得她们这里面的黑暗。”华伯平道:“我老是这样想,这三等里面,
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只是没有人带我去。”杨杏园用小茶匙,调和着咖啡杯子里
的糖块,望着那股热气,有意无意之间,微笑着说道:“这种地方你也肯去吗?”
华伯平道:“有什么不肯去,我还怕失了官体不成吗?只是没有人陪我一阵,我一
个人不敢去,倒是真的。”杨杏园笑道:“四等呢,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是
逛三等,我来探一回险。陪你去。”华伯平高起兴来,说道:“好,我们就去,我
预定的地方,也不必去了。”杨杏园一看华伯平身上,穿着霞青色素缎夹袍,套着
玄呢马褂,摇了一摇头,笑道:“只怕走遍莲花河,也找不到这样的阔嫖客。到了
这里去,不必我们去参观他们,恐怕她们的视线,都要注射在我们的身上了。”华
伯平搔着头发道:“这一层虑的是,怎样办呢?”说时伙计已开上帐来。华伯平给
了钱,笑着对杨杏园道:“我有主意了,洗澡去。”杨杏园道:“洗澡就有法子吗?”
华伯平道:“你不必问,跟着我去得了。”
二人走出大门,便吩咐各人的车夫,自拉空车回去。两人便带走带说话,到澄
清池澡堂子里来。二人一直上楼,茶房看见华伯平,便叫了一声“华先生”,连忙
开了一个房间。华伯平和杨杏园走进房间,伙计泡好了茶,就问“马上倒水吗?”
华伯平笑道:“我现在不洗澡,问你们借两样东西。”说着将伙计引到一边,叽哩
咕噜说了一遍。伙计笑道:“可以可以。但是你先生不怕脏吗?”华伯平道:“不
要紧,反正回头这里来洗澡。”伙计听说,笑着去了。一会儿棒了一抱衣服进来,
共是两套短灰布夹袄夹裤,两件青布夹袍。华伯平分了一件给杨杏园,说道:“穿
起来。”杨杏园道:“哦!原来你是仿微服过宋的法子呀。”他将衣服抖了一抖,
笑着又扔下了。说道:“真穿起来吗?见熟人,怪难为情的。”华伯平道:“那怕
什么,低着头走路就得了。你看我穿。”说着,华伯平将短衣服换了,把长夹袍也
穿起来。把自己的呢帽子,歪着戴在头上,两只手在腰上一叉,说道:“你看如何?”
杨杏园笑道:“虽然形势不错,神情还是先生的神情。”华伯平道:“这是资质所
限,我就没有法子了。你还不穿起?”杨杏园见他已经穿了,当真也就把衣服换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一阵。杨杏园道:“哦!我想起来了。我们衣服
算是换了。还有这帽子鞋子丝袜子呢?”华伯平道:“帽子鞋子都是呢的显不出华
贵,丝袜子倒是要换掉。”于是又掏出五毛钱,叫伙计出去买了两双粗袜子穿了。
两人脱下来的衣服交给了伙计,便低着头,一阵风似的,走出澡堂子来。
杨杏园将帽子戴得罩在额角上,只拣着灯暗处走。华伯平赶上一步,将杨杏园
的衣服一扯,笑着说道:“你尽管大方些,别让巡警疑心我们是一对扒手。”杨杏
园笑道:“我们实在多此一举,就穿了原来的衣服,也不见得巡警拦住我们,不许
走莲花河。”华伯平道:“说不换衣服去不得是你,说换衣服去不得也是你,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杨杏园笑道。“我这时满身感觉不舒服呢。”二人一面说话,一
面走,不觉就到了莲花河,只见三个一群,两个一党的人,嘻嘻哈哈,在胡同里自
由自在走,只有杨杏园和华伯平,倒像到了外国,失了主宰一般,二人尽管往前走
去。华伯平道:“快要走完了,你怎样不进去?”杨杏园笑道:“算了罢,我们就
在外面看看得了。”华伯平道:“胡说,到了这里来,哪还有不进去的道理?就是
这里罢。”说着把手对北一指。杨杏园一看,是一方白粉墙上,开了一个假的西式
门。门里面黑洞洞的,倒是门外面,撑着一个铁架子,架上挂了盏闷气玻璃煤油灯,
发出一点淡黄的光。玻璃罩上,用朱笔写了“三等来喜下处”六个字。华伯平推着
杨杏园,就要他进去,杨杏园一闪,华伯平扑了一个空。华伯平道:“不好,只怕
踩了屎了。糟糕糟糕。”这里离街上的公用电灯又远,昏昏暗暗的,又看不清地下。
杨杏园略微低了一低头,笑道:“倒不是尿,你闻,还有一股酸臭气,这是喝了酒
的人,在这里吐了。”华伯平走到街中心,将脚顿了两顿,发气道:“到底怎么样?
不去就回去了。”杨杏园笑道:“你瞧,倒发我的气。你要是进去,我还能不跟着
走吗?”华伯平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进去,我又不跟着吗?”二人说着话,又
走过了两家,这地方亮些,上手是家烧饼铺,下手是家大酒缸,中间一个小门缩进
去,门口挂了一个尿泡灯笼。华伯平道:“就是这一家罢。”杨杏园笑道:“可以,
你先进去。”华伯平道:“我的北京话,说得不好,你先进去。”杨杏园道:“这
与北京话有什么关系?”说时,有两个人挨身而过,走了进去了。华伯平笑道:
“我们跟着进去。”杨杏园笑了一笑,站着没有动。华伯平望着那两个人进去了,
说道:“你看,人家都自自在在的进去了,我们怕什么?你怕走得,我就走前。”
说着一鼓作气的,很快的走了两步便到了门边。杨杏园心想,这不好半路抽梯的,
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小胡同,对面照墙上,挂着一盏斗大的小玻璃罩子,里面也有一盏
煤油灯,照得胡同里,人影憧憧,看不清面目。走到照墙下,一阵尿臊味,直冲将
来。杨杏园连忙将手握着鼻子眼,原来这地方,一拐弯,一扇小屏门。屏门左边,
星光之下,看得清楚,一列摆着三只泔水桶,屏门右边,是个小夹道,夹道那边,
一间茅房,正半掩着门呢。两人刚要过屏门,一个女人的喉咙,嚷了过来,说道:
“孙子呀,别走,乾妈,你把他拉着呀。”原来一个痢痢头老妈,伸着两只手,正
拦住两个短衣的工人,不让走呢。一看那屋子,也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纸窗户眼
里,射出灯光来。东南西北,人语嘈杂,闹成一片。院子西角上,站着两个老头,
一个小脚妇人,一只手扯住一个,前仰后合,一摇三摆,扭成一团。说道:“站一
会儿,就有屋子了。走了是我的儿子。”黑暗下,也看不清楚那妇人是什么样子,
只觉头发下面,红一块,白一块,大概那就是人脸了。这时走过来一个穿黑衣的人,
身上一股大葱味,又是关东烟味,问道:“你二位有熟人吗?可没有屋子了。”杨
杏园笑着对华伯平道:“我们两人,没有被拉的资格,走过一家罢。”两人走出门,
到大街上笑了一阵。华伯平道:“有趣有趣,只是走马看花,有室迩人遐之感。”
杨杏园道:“有的是,我们再找得了。”说着大家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接连走了三家,乱嘈嘈的,都是没有屋子。一直到第四家,院子中间,有一根
铁丝,铁丝上挂着煤油灯。两个穿半截蓝长衫的人,就在淡黄的光下唱大鼓书。那
个弹三弦子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响。打鼓的站在院子当中,跳一下,打一下鼓。口
里唱着,“公子当时上了马啦,转眼进了大东门呀,”最后一个语助词,拖得极长,
听得浑身难受。他们走到院子中心,就有一个大个儿走过来,拖了一把大辫子,倒
是胜朝遗民的样子。一件短平膝盖的蓝长衫,全是油腻,人还没上前,早有一股汗
气冲过来。他一副酒糟脸,又全是红疙瘩,对着华伯平问道:“您啦,谁是熟人啦?”
华伯平倒怕得退了一步。杨杏园怕露出马脚,反让他们见笑,便说道:“没有熟人。”
那大个儿喝了一声,各屋子门口,就钻出一个妓女来。他便指着道。“东边屋里排
七,西边屋里排二,北边屋子里排四,吃柿子的排三。”说时,一个妓女提着裤腰,
由右边夹道里走过来。大个儿便指着她道:“打茅房里出来的这个排二。”那妓女
伸着脖子,对大个儿呸了一声,说道:“打你妈屋里出来,打你姥姥屋里出来。”
华伯平看见,也就忍俊不禁。这个当儿,啪的一声,背上着了一下,倒吓了一大跳。
华伯平回头一看,只见一张通红的脸,两个麻眼珠子直转,在他身边,原来是个妓
女啦。这妓女一张雷公脸,抹了一层很厚的白粉,粉上的胭脂,又由眼眶上抹到下
巴为止。她的脸色究竟如何,实在看不出,脑袋上又挽了一个脚鱼头,那泡花水刷
得又光又湿,头发就像膏药一般,光亮漆黑一大块。她身上穿套绿色印花布的裤褂,
裤脚吊的高高的,露出一双粽子般的小脚,倒穿着水红线的袜子,花布鞋。她眼珠
在长的覆发里一转,嘴唇皮一掀,露出黄根牙一笑,说道:“别装孙子,你打算我
不认得你哩。”华伯平道:“怪呀,你怎么认得我?”那妓女仔细一看,说道:
“呵呀,可不是错了。他不像您说话,这样怯,您是南边人吧?”说着又笑了一笑,
说道:“给你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