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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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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鲸听着,盼着他说话。

万历不语,他再回来,也慢慢弯下身子,伏在张鲸面前,轻声说:我要你回来,你能真心为我做事吗?张鲸哭泣说:皇上啊,我一心为皇上,不为皇上,我能为谁做事啊?

万历说,你不必哭了,我要写一道谕旨,切责你买卖官爵,你才能被放过,你明白吗?

张鲸说,我明白。

万历命令张鲸爬起来,又命他写批红,他想了好久,想着怎样为张鲸开脱。万历要张鲸明白,皇上是为他着想的,替他开脱,他应该对皇上感激不尽。万历说,你替我写谕旨。

张鲸一边流泪一边写谕旨,他发现自己这次写谕旨,是写得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了,因为这一次的谕旨要写上他的名字,要替他自己开脱罪责。

万历说:张鲸有罪,但念其有功,于司礼监事勤劳肯干,兢兢业业,不辞苦辛,才成司礼监大珰,此次重责,下次若犯,决不轻饶。

张鲸哭泣跪拜说:皇上,皇上,你救了奴才,你救了奴才啊。

当天晚上,张鲸在府内设宴,宴请几个知心好友,他说:有人告我,他们告我什么?告我买官卖官!真是不长脑子,他们知道什么?我有什么本事买官卖官?还不是皇上看好了哪一个人,我就举荐哪一个?皇上不看好,我能卖什么官?

众人便跟着附和。

张诚来了,看到了醉醺醺的张鲸,皱眉说:张鲸,你醉了。

张鲸大笑:诚哥,你说得好,从你头一个做起,你对我们说,从今我们内府的人不管谁做了司礼监掌印,就叫哥哥,别叫什么老祖宗。一群没卵子的玩艺儿,什么老祖宗?说得好,你说得好!

张诚皱眉看他,醉酒的张鲸大放厥词,令他生气,司礼监的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看张鲸这样子,就知道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像他这种人,不懂得韬光隐晦,不死才怪呢。

张诚坐在桌子边,问:喝醉了吗?

张鲸说:人醉心不醉。心……诚哥,这心,疼啊,干那么多年,做那么多事,天天小心伺候皇上,有什么好了,心疼啊。

张诚笑着,是啊,是啊,拿水来!

有人讨好,忙去拿水,以为他要喝水。张诚说,这水太少了,拿一个大的器物装水来。

便有人拿来一大的器物,是一只大觚,不知道张诚要干什么。只见张诚接过大觚,把那一大觚水全浇在张鲸头上!

张鲸大叫道:你干什么?你个狗鸡巴人!

张诚笑着,笑声尖尖的:你骂错了,我不长那玩艺儿。

张鲸看着张诚,蔫了,诚哥,你做什么浇我?

张诚大骂:你个狗东西,当你是什么?你是皇上的一条狗,皇上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有十来万呢,你怎么了?长得俊?长得好看,你身子香?长得像女的?你长得有人家卢大受和狗食儿好看吗?没有吧?你会来事儿,你能伺候得皇上眉开眼笑,梦里也笑醒好几回?你有那本事吗?你快要死了,能不能清醒一回?在你这狗窝里好好待着,像一条老狗,趴着,没看见主人心气儿不顺吗?当你是个人物呢,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条狗!

张诚一顿骂,张鲸不语,几个人也都站直了,静静候着。张诚说,你们都是司礼监的人,都是司礼监的铁心朋友,你们听着,这里的事儿一句话也别说出去,我走了。

张鲸看着房门,呆呆地看着,对几个人说,散了吧,散了!见众人迟疑不动,他咆哮:没听见吗?我说散了!

言官没想到拿不下一个张鲸,他们聚在陈三谟家里,聚集议事。陈三谟请他们饮酒,在言官中,陈三谟是最有本事的,所以他的府第不错,日子过得好,比别的言官更富足。

给事中张应登大声说:皇上根本就不睬我们的疏,他只下谕旨,切责张鲸。张鲸卖官鬻爵,如此坏我大明朝纲,一次切责就完了?大明朝还有没有法律了?一个阉宦,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马象乾说:我恨申时行,他装病居家,竟然对这等大事不理不睬,他算什么大明朝的首辅?我要弹劾他!

陈三谟说,你要弹劾他,就得有根有据,说得头头是道,一咬上他,便入木三分,像一只鳖,咬得住,不松口,一直咬到他的骨头为止。那就是你吃定他了,这才行。

马象乾问陈三谟:陈大人,南京方面真的会一齐上奏疏吗?陈三谟笑:怎么不会?我去信了,兵部尚尽书吴文华吴大人回信了,说他一定跟着上疏,他要率南京的九卿一齐上疏,就是要拿掉这个张鲸!'① 《列传》第一九三·宦官二·张鲸。'①

马象乾以手加额,祁求上天,说只要拿下这个坏蛋,大明朝会晴天万里的。

陈三谟长叹:拿下一个张鲸,怎么会晴天万里?只有拿下了申时行,拿下了张诚,才算是有一个公正。

申时行对许国、王锡爵二位辅臣无话可说,二人没有申时行在皇宫里静夜独伫的感受,也没有雨中独立的悲哀,便只能看着申时行,对首辅的行为表示感动。但感动有什么用?除了这二位辅臣,谁知道他做了这么大的努力呢?申时行轻声说:我去看了皇上,皇上让两位王子出来,烧烫了一块玉,让他们二人拿。三王子常洵不拿,大王子常洛去拿,烫了他的手……

许国叹气说:皇上要常洛拿烫手的玉,这分明是不想要他做太子啊。

王锡爵更是直言不讳,皇长子处于危险境地,是皇上的心意吗?圣人言,君子不履险地,说的就是这种情形。皇上让皇长子这么做,是有意为之。难道首辅没有抗议他?

申时行说:我只是说,皇长子这么做,是听从皇上的命令,即使有险,他也照做,这才能承继大统的刚性。但皇上可不这么认为,他一直以为,只有聪明,遇事能躲能避,才能做大明皇帝。

三人默然,万历的心思,是很难猜得透的,看来他确实要立三子常洵做太子,这既表明他喜欢三子常洵,又讨好了郑贵妃,但朝臣决不能同意他废长立幼。许国看着申时行,忽地一问:首辅是不是看了皇上此举,心里也愿意他废立?

申时行犹豫,说不出话来。当他看到常洛去拿那块烧烫的玉时,心里恨不能去扯住他,要他不去拿,玉烫人手,也许会烫伤他。但当常洛去拿那块玉时,他的心马上变得冰冷了。万历要给他看的,是一个不聪明不智慧的常洛,这是要告诉他,常洛是做不了皇上的,大明朝变乱频仍、灾异连年,没有一个知权变、善机谋的皇上,能行吗?申时行忽地明白了万历的心眼儿,他不提出此事,真是想继续拖下去,拖到群臣最将认可立常洵为太子的那一天,这样常洛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申时行心下想,或许他会帮助万历,帮他立常洵为太子,但常洵太小,还只有四岁,你说一个四岁的孩子比九岁的孩子更聪明,更有智慧,谁信?万历在等待时机,只要拖过十年八年,他就能对群臣说清此事了。

王锡爵猜申时行心里一定是暗暗赞成万历的,如果万历立了三王子为太子,是不是就讨好了万历,同时也少了皇上与朝臣的冲突?王锡爵不喜欢申时行的柔弱,万历看不起柔弱的人,但他又愿意用申时行,分明是看好了他的软弱。要站在乾清宫的是他王锡爵,皇上如此对他,他便会挥袖而去,宁可归隐。但申时行不那么想,他还要勉力维持,要维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明朝。

申时行说:把王德新放了,皇上好不容易同意了,拟旨放了王德新,让他革职为民吧?

许国叹息说:革职也好,反正没丢了性命,要是丢了性命,也没什么话可说。我来写旨吧。

许国坐下,拟了一道谕旨,是放了王德新的旨意,给申时行看看,申时行说,你写了就行了,发吧,没有保住王德新的官位,真是惭愧啊。

王锡爵大声说:我们能保住王德新的性命,就算是不错了,还能再做什么?我们什么都做不成。内阁是做什么的?只是替皇上拟票的,皇上要怎么拟就怎么拟吧。

万历晚上很高兴,他的身体越来越胖了,走路不甚方便,有时一走路便喘,脚胫骨疼,直刺心地疼,无法长久站立,就是坐着,脚骨也依然疼痛。有奏报送至司礼监,那是贵州管矿税的大珰孙宪璋写的,他说,在贵州深山有一株神木,他带人去砍伐,但无法找到这株神木,便睡在山里。半夜做梦,梦见有金甲神人以锤猛击他的头,头一阵刺痛,便醒来了,忽地看见远处有一大木,木成参天之状,那是神木。依金甲神人提醒,只要把此木拉出山,用于乾清殿上,可保大明百年基业。孙宪璋请示皇上要不要伐砍此木,但如真的砍伐此木,可就有些麻烦。单是把道路上的树伐尽,用马把神木拉出来,估计得用三百五十匹。用工更是无数。再把它运上大船,从贵州出发,一路而行,到了狭隘湫湖滩涂,得用舴艋小舟托它,把它托举起来,方能运送至京。一路的花费算下来,至少得耗费九百万银两。孙宪璋在疏上说:要是只费上十万或十几万两,奴才一人之力就也办了。贵州狭小地贫,难当此重任,请皇上下旨,令他府资助,帮其完成此任。

九百万两啊?万历沉吟,这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这笔钱,此银两真是太多了。但如果命两府出银子,把这一根神木运至北京,实是壮举。他想来想去,夜不能寐,便问狗食儿:一根大木运至北京,要费九百万两银子,你说值得吗?

狗食儿跪下说:皇上,这件事你问我?我只是一小珰,怎么当得这大事儿?

万历说,你真是一个废物。

狗食儿笑嘻嘻,皇上说得对,我就是一废物,一个大废物。

万历看着站在身边的琴依,见她如梦如幻,忽地有了亲吻她的冲动。但琴依拦住了他,说,皇上,你有那么多的妃嫔,哪能在乎我这个人?我只做你的尚宫女史就行了,好不好?

她轻轻推开万历的手,万历也主动缩回手来。他真的对琴依有一种敬畏,琴依不在乎他,不想做官,不想做宫妃,不想生儿子,不是他万历的人。但他心底里还是放不下这个女人,一到了事棘务冗时,他马上就想到琴依。

琴依在万历面前无畏无惧,不似申时行那么畏葸,有什么话从不隐瞒。万历问她立太子事,琴依说,废长立幼怎么啦?大明朝有常规又怎么啦?任何常规都是用来破的,破后就是新常规了。立太子要为今日的大明朝着想,也要为明天的大明朝计议。

这话万历爱听,他说,我就听你的,我去对他们说,要他们办。我要立常洵,我就对他们直说,要申时行听我的,为了大明朝,要他们听我这一次。

琴依笑笑,她不再说话了。也许她坐在书房里,每一日苦读,就是为了万历这一次的询问吧?书越读越多,人也越来越淡泊,万历对于她的期待也越来越具体,再也没有男人女人的那一份情意,只剩下了一种亲近,一种很淡的亲近。万历觉得,只有琴依才是他的朋友,才是对他没有什么需求的女人。在皇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对他没什么需求。

万历去看皇太后了,他每一个月至少要三五次去看两宫皇太后,他对两宫皇太后这两个女人的亲近,是心静神宁的亲近。慈圣皇太后对他说,仁圣皇太后是嫡母,你应该敬重嫡母,不然你还是什么好皇帝?万历做得好,每一次都是去看两宫皇太后,他都是看完了母后,再去仁圣皇太后的慈庆宫看嫡母。他对她们很孝顺,命宫人设两百人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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