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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说,我不见。
拿上来了奏疏,这一次拿上来的是范俊的奏疏,万历对张诚说,你记着,写上,要重处他,要阁臣拟票,拟一个罪名,把他斩首,不斩了他,杀了他,我不甘心。
张诚可不敢再忤旨,他说是。
张诚出来,对申时行说,首辅听着,你听好了,皇上要你们去拟票,要斩了那个范俊,你去拟票吧。'①事见《明史》列传第一二二·卢洪春。 '①
申时行听呆了,没想到会这样,他大声说: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你要让我见皇上,我跟皇上说,不能杀言官,杀言官不祥啊!
张诚苦笑着说,我也差一点被杀呢,我不去说,你也说不成。你还是去拟票吧,不然你也得大罪,皇上一怒,你受得住吗?
申时行说,我要等皇上见我,我要等着,你报与皇上,三位阁臣在这里等皇上召见,请皇上召见。
张诚回去了,万历问:他们走了吗?
张诚说,他们等皇上召见呢。
万历火了:我为什么要见他们?我不见申时行,我不见许国,我不见那个王锡爵!我不见!
张诚说,他们在阁外等候,等了一天了。
万历说:等着吧,站着吧,站折了腿,我也不见他!
三人站在阶下,暮色昏暝,漫天皆云,眼看一场暴雨就将倾盆而下。申时行看看许国,许国紧闭着眼,静静而立。再看看王锡爵,王锡爵呆呆地看着宫墙飞檐。二人的神态令申时行一振,静候召见吧,等着对皇上说阁臣的主张。
雨要下了,大珰小珰忙碌着,忙着搬动回廊上的花盆与警跸用具,人来人往的。三人更显得孤单,冷落,形影相吊。风吹起来了,树摇叶飘,卷起一地苍凉。三人伫立已久,但见大珰小珰慌忙逃走,直奔廊下、宫中。申时行三人不动,雨前疾风直卷得三人摇摇晃晃,不能静立。
三人都不动,静看着皇宫。
万历瞅着狗食儿,小珰吞吞吐吐的,欲语又休。万历轻声说:你说吧。狗食儿哭泣说:圣上,你就让申大人他们进来吧,听他们的劝吧?他们不想你杀了范大人,你听他们劝吧?
万历问:申大人要你来的?
狗食儿哭着说:卢大受没了,他说皇上要他去查库,他很危险,要是他死了,记着我拿着他的银子去替他赎“宝”,跟他的尸体一块埋了。我答应他了,可我找不着他的尸体,我只把他的“宝”埋了,埋在他喜欢的地方。
万历问:他喜欢什么地方?
狗食儿一声声哀泣:他喜欢在树林子里,我把他的“宝”拿五十两银子赎出来,埋在树林子里了,他的尸首没了,皇上啊,他死无全尸啊。他是替皇上去办事的,给人害了,被人杀了,连个尸首都找不着了。
万历也伤心,他想着卢大受的好处,心里难受,说:你去歇息吧,我不要见申时行,你走吧。
狗食儿眼珠子红红的,直抖抖地走至申时行面前,瘦削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狂风刮走。他大声吼,此时他只有大声吼,申时行才能听得见:申大人,你们回吧,皇上不想见你。
申时行看看王锡爵,看看许国,他们二人都不想走,申时行说:多谢小公公了,我们等皇上。
皇宫里看不到外面,但能听见狂风的疾劲声响。风刮过檐铃,吹起一阵子无节奏的嘈杂,这嘈杂弄得人心烦意乱,无所适从。万历瞅着檐前,雨要来了,肯定是大雨,大雨中的申时行与王锡爵、许国三人一定会给浇成落汤鸡。但他们与皇上较劲,要与他赌气,决不许皇上杀人。而他是皇上,如果他不出手杀人,张诚、张鲸怎么会服?怎么会当天晚上就乖乖地拿出那七十万两银子?
听风声,盼雨下,宫女与大珰小珰斜着歪着看雨,雨点如豆,倾洒在地上,四处迸溅,哔剥大响。宫女太监们齐吼:下了,下大雨了!'① 《明历》一二二·范俊。'①
人皆看雨,在雨中,三位辅臣站着,他们只能挨在一起,三人面对面笑笑,真是百感交集。人总是被命运挤到同一个位置上来的,他们就是被万历要斩首范俊这一案子挤到了同一场大雨中。雨点儿很大,但三人不动,三位辅臣心里都想:反正今天是豁出去了,就是给雨浇死,也只能站在这里。
雨越下越大,宫女、太监都看着雨中的辅臣,这一下子就把三位辅臣与万历的冲突摆在了当面,皇宫内人人看得见,都知道三位辅臣是要万历赦免范俊的。自古不杀铮臣,皇上执意要杀范俊,三位辅臣雨中直谏,就是给雨浇倒了,浇病了,也要拼死一搏。
这时,最生气的莫过于万历了。
辅臣近来不大与万历争斗了,申时行性情绵软,他感到舒服多了,上疏每件事,申时行说得疾徐有致,有理有据,且对他提出建议,多是很平和的主张,这能让他承受。但这一回三位辅臣一起出来要与他硬抗,决不允许他杀人,不允许他杀一个谏官!
慈圣皇太后也得到了禀报,说是三位辅臣站在雨中,要拼死直谏,皇上不理不睬。慈圣皇太后命人来,拿来了伞,给王锡爵三人打伞。但三人接过伞,把伞收拢,垂手而立,仍在雨中。
慈圣皇太后问:三位辅臣怎么样了?
太监说:三位大人不要伞,太后送他们的伞,他们收了起来,仍是站在雨中。
慈圣皇太后自语: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
张诚、张鲸都在宫中,张诚站在乾清宫内,张鲸伫立在廊下,他们怔怔地盯着雨中的三辅臣,觉得万历把辅臣放在雨中,大大发泄了他们的愤恨。万历恨一切人,觉得内府的人不可靠,看着张诚拿来的银两,竟有七十万两,不由得眉飞色舞,大是欣喜。按说张诚这会儿该去对万历求情,要他接见三位辅臣,但张诚已心灰意懒,不想去讨没趣。
暴雨浇灌着乾清宫前的院子,院里的小排水沟太窄,水便不畅,直接臃塞在院内,满院皆水。有人叫喊:乾清宫前门要进水了!要进水了!便有不少大珰小珰扑来,叫喊着,拿来什物挡水。但一时慌乱,还没什么东西可以挡水,就更见忙乱。最后竟有人拿来乾清宫里的妃嫔用的被子,拿它塞在门上,用椅子、花盆架等挡住。
雨水被挡在了门外,堵在院子里徘徊不去。雨水沿着墙走,一时满院子水声喧哗,让人觉得天地狭窄,不再有庭院的宽敞。
申时行三人觉得冷了,牙齿咯咯响,王锡爵身子还算硬朗,但申时行却有些受不住,几乎要昏倒。许国扯着他,轻声说:申大人,我们走吧?
申时行说:你扶着我,你扶着我吧!
许国与王锡爵扶住申时行,申时行大呼:圣上,圣上!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张鲸轻声说:皇上,申时行三位辅臣站在雨中有三个时辰了,他说,他有话要说。
万历不语,他很难受,他不能忘记申时行站在雨中,不能忘记三位辅臣在雨中伫立。他要是能忘记那就好了,他就能安之若素,毫不在意。但他忘不了,就觉得三位辅臣是在出他的丑,是在逼宫。他大声说:我不管,要他们在雨中站着吧。
范俊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万历思忖着,他敢说皇上“防人欲”,这是什么意思?要皇上防什么人欲?人欲是天性,要怎么防?你有夫妻之实没有?你有天伦之乐没有?你防人欲,怎么防,从此你不行夫妻之实,没有夫妻人伦?我有妃嫔,燕舞笙歌,有什么不对?像你范俊一说,我万历就真是一个荒淫无度的皇上了?我杀了一个太监,慈宁宫里所有的大珰小珰都颤栗畏惧,再也没有人敢偷皇太后的珠宝了。杀人有什么不好?杀一个范俊,会叫言官人人噤口,不寒而栗。申时行算什么,他能不准皇上杀人吗?就杀一个范俊,杀掉万历十五年的晦气,杀掉万历十五年的人言汹汹,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但申时行与他对抗,阁臣这是头一次在乾清宫外静立,而且一个内阁倾巢出动,还赶上一场大雨。浇病了申时行,他怎么办?如果三位阁臣中有谁病倒了,他又是一个昏君了。言官会上言,说他不爱惜臣工,只顾惜自己。他心里生恨,恨不能与申时行三人一起站在雨中,对他们嘶吼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慈圣皇太后睡不着,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心里总放不下。一道闪电从窗外劈过,她欠身问宫女:那三个辅臣走了没有?
宫女说,没有,还在那儿站着呢。
慈圣皇太后说:这么站着,会死人的。
宫女说:我去看看,传皇太后的谕旨,要他们走吧?
慈圣皇太后说,我不去说,我说他们怎么会听呢?你拿一些衣服送给他们,要他们穿上。
宫女拿出衣服,要给申时行他们换上,但申时行不穿,他冷得直抖,大声疾呼:皇上啊,皇上!我们给你磕头了,你放过范俊吧?他是直谏,直谏只是为了大明朝好啊,他没有死罪!
忽地申时行一阵摇晃,仰天倒在地上,倒在盈盈积水里。王锡爵大呼:快,快把申大人扶起来,扶去前廊!
众宫女、太监抬的抬,扶的扶,把申时行弄到了前廊下。有人拿来了毛毡,裹着申时行,有人叫喊:去禀报张公公,问他怎么办?张诚像躲在某个地方,忽地窜出来,他叫道:闪开一点儿,闪开一点儿,让申大人透一透气儿!
众人闪开了,张诚叫道:申大人,申大人!
申时行紧闭着眼,昏厥过去了。张诚吼:快去人叫御医来,要他来,申大人不行了,快叫他来!
御医飞跑而来,在雨中浇得浑身透湿,他叫道:申大人,申大人!他诊了申时行的脉,很是担忧地说:他是急火攻心,再被冷雨一浸,怕会生病,要是发不出汗来,会很危险。
张鲸在乾清宫里对万历说:申大人倒了,昏过去了。
万历说:还不请御医去看他?
张鲸轻声说:御医去了,他说,他说……
万历吼一声:他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张鲸不敢隐瞒:他说申大人是急火攻心,经凉气一浸,要是不赶紧医治,怕生不测。
万历一跳,治啊,治,让他治,就让他在阁外治疗。能治得申大人好了,让他再来死谏。
第二十章 龙虎斗
水灾、旱灾造成土地衰败,百姓流离失所,户部提出免去山东、河南、陕州,山西代州、太原及黄泛区来年的夏麦秋粮,由户部拿出粮食赈济灾民过冬,以免灾民冬日饿毙。万历犹豫,不知这奏疏怎么批复才好,申时行等三位阁臣上疏说,应动用户部银两大赈灾民。万历可不这么想,他只愿用户部的银两做一件事,那就是用兵。蓟州的兵乱已经有一年了,梅堂带乱兵夺太湖、宿松、黄州,啸众称王,好在有巡抚李材率兵破贼,这是要花银子的。万历计算着,要是花银子在破贼上,你是不能省的,一丝一毫也省不得。但用在赈灾上,他就舍不得了。灾民满路,饿殍遍野,救也救不完,你有多少银子都是林海抛沙,一抛便无踪影。
因此他要杀了范俊,坚决要杀他,用他的头去示众。他想,杀了范俊,以儆效尤,就没有人再敢上言诅咒他荒淫了,那些言官也再不敢总盯着他的行踪,指责他往内市倒腾岁贡与采办了。皇上怎么啦?皇上是至高无尚的君主,皇上喜欢美人,喜欢珠宝,是天经地义的。那就需要银子,用得着臣子说三道四,为大明朝担什么忧?你说我该如何我便如何吗?万历最痛恨的是申时行。邹元标与范俊上疏,他把邹元标的奏疏留中不报,再下道旨把范俊杀了,这也就罢了,但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