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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既要攻破清洲城,我也许会将孩子们送到美浓,也许托付给某个老臣……”
“那么夫人自己准备怎么办?”深雪好像很担心,像以前做侍女时那样,关切地问浓姬。
浓姬没了笑容,语气坚定地答道:“当然是随大人而去!”
三个人表情沉重地返回各自的房间。这时,浓姬派出去打探信长动静的探子慌慌张张地与她们擦肩而过。原来,浓姬吩咐藤井又有卫门从下级武士中挑选出八个人,负责随时向内庭汇报战况。
最初进来的叫高田半助,以前是热团的渔夫。又右卫门的女儿八重领着高田走了进来。八重已经穿上白色战服,头上也带上了男人的盔甲,手提着薙刀,显得十分英武。浓姬看到她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大人现在什么地方?”她望着单膝跪在院中的半助,问道。
“大人出了城门,下令向热田挺进,然后就纵马而去。”
“什么人跟着?”
“只有五人,岩室、长谷川、佐肋、加藤,还有木下藤吉郎,他挥舞着大人的马印,风驰电掣地去了。”
浓姬心中一阵慌乱。只有五个随从……信长究竟在想些什么?“好了,你也跟过去吧。随时将详细情况汇报给我。”
“是。”半助转身去了。
“夫人。”八重叫道。但沐浴在朝阳中的浓姬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凝视着天空。浓姬担心的正是信长近乎信念般坚定不移的“性格”。信长始终坚信,只有通过“实力”才能平息乱世。
“治理家族之事,要依靠德行。”平手政秀在世时,多次劝诫过信长,但信长总是报之一笑,不置可否。
“所谓乱世,不过是因为自古以来的伦理秩序被破坏。德是什么东西?德……哈哈哈!”信长嘲笑着道德的无力,认为当秩序清晰而稳定时,乱世也就结束了。所以,在此之前,必须用武力征服一切。他出人意料的行动,终于平息了骨肉之间的倾轧与重臣的叛逆,令众人畏他如虎。
信长的领地内,连盗贼也不得不暂时藏匿起来。个中原因,除了信长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令领民感服之外,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那就是盗贼也惧他。这样一个信长,今天为织田氏的命运飞奔出城,居然只带五个随从……若那些平素心怀不满的人趁机谋反,该如何是好?
“夫人。”八重再次叫道,浓姬不禁吃了一惊。八重道:“半助说虽然只有五人,但已经有人匆忙追上去了。”
“……追上去了?”
“是。柴田、丹羽、佐久间右卫门、生驹,还有吉田内记……和他们的家臣、下属,都身穿铠甲,策马扬尘而去了。”
浓姬点了点头,虽然众人飞奔前去,她仍然放心不下。如果那些人因为追不上信长,心怀不满而落队……
“那么,我也立刻准备一下。你注意后来的情报。”
八重离开后,浓姬挽起衣袖,利落地盘起头发,她忽然想起父亲临死的情景。父亲被哥哥杀了。浓姬拿起薙刀。她如今也可能死于叛军之手,而不是被敌人杀死……不祥的预感塞满了她的胸中,浓姬不禁将薙刀紧紧地握住,怒喝一声,挥舞起来。那白皙柔软的手腕似乎力量无穷。无论是敌人,还是叛军,只要他们敢靠近,就杀了他们!当浓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不禁哑然失笑。
这时,第二个探子回来了。这个叫矢田弥八的年轻人,跑得很快。
“大人怎么样了?”浓姬来到廊下,急问道。
那年轻人气喘吁吁,抚着胸脯。“主公……一鼓作气飞驰到……热田的……大鸟居神社……”
“那里下了马?”
“是。赤饭!他一边大叫着赤饭……”
“赤饭?”
虽然不明白信长是何意,但浓姬忽然感到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无疑,信长从一开始就打算在热田的神社前集结队伍。她忽然明白了那话中的含义,眼睛湿润了。
信长在热田神社前集结部队,至少有三重用意。第一,当然是为了出其不意;第二,神速地集结部队,以激励士气;第三,那里是最接近敌人阵地的场所。
信长在大鸟居神社前翻身下马叫“赤饭、赤饭”,其实并不仅仅是说红色的饭,也是在喊佑笔武井肥后守人道夕庵的名字。信长想确认夕庵是否提前为这天准备好了祷文。他准备将祷文和镝矢一起供奉在神龛前——虽然这种做法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打算在此等待家臣们到来。
“夕庵!夕庵!”
听到信长的喊声,神社主人加藤图书助顺盛匆忙端出早已备好的赤豆饭,好不容易追上信长的夕庵捧着祷文,大汗淋漓地跑来。
信长严肃地数着追上来的家臣人数。只不过二百多骑,而时间已近辰时。
“根据先主公的遗训推算,我们知道,定会有出阵的这一天,已经准备好了赤豆饭。请尽情享用。”
信长没有直接回答图书助,“多谢好意。众人接过了。”随后他又怒喝一声:“夕庵,读!”
肥后一边匆匆忙忙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读起祷文来。
今川义元素来暴虐,心怀不轨,恶名远扬骏河、远江、三河,终致犯上作乱,今率四万大军谋犯京城。为破贼人阴谋,信长起而讨之,虽兵力不过三千,比之贼众,如蝼蚁撼树,然襟怀坦荡,实忧王道衰微,愿救万民于水火。望上神能体谅此义举……
肥后的声音抑扬顿挫。但如巨神般立于神社前的信长,根本没听肥后在读些什么。读完后,肥后小心翼翼将祷文递到信长手中,信长若无其事地接过,说了声“好”,便卷起祷文,疾步向大殿走去。他左边跟着手持弓箭的长谷川桥介,右边跟着捧着行装袋的岩室重休。他们都身着绛紫色的盔甲,兴奋得脸色通红。
信长将镝矢和祷文放在神龛上,接过杯子。神女小心翼翼斟上了酒,信长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紧紧盯着神殿。最后,他将酒杯塞给图书助,返身回到神社前。现在信长唯一关心的,就是有多少人赶到神社。
“大家,听好!”出了中殿,信长对聚集前来的人群吼道,“如今,神殿里传来了金革之声。这是神明在保佑我们。谁要是心存疑虑,杀无赦!”祷文意外地鼓舞了士气。因为信长平素只拜祭京城、伊势和热田神社,对于其他祭祀无不轻视。而今天,他向笃信的热田神社供奉了祷文和镝矢。
祈祷结束,兵力已增加到五百左右。
信长看着眼前的人马,挥手招过从内殿出来的加藤图书助:“曾经、受你关照的松平元康……噢,就是竹千代,他如今是今川前锋。告诉弥三郎……”信长拍打着脸上的苍蝇,“你令他召集这一带的农夫、领民、渔夫、船家,越多越好。我缺人。然后搜集些旧布来,给我做旗帜。”图韦助点点头出去了。兵力确实不足,如果不临时招些兵马以壮大声势,届时根本就无法接近敌人。想到这里,他也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此时,重臣们陆陆续续聚集到信长面前。柴田权六、丹羽长秀、佐久间右卫门、生驹、林佐渡、吉田内记、林信政、平手凡秀、佐佐正次,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信长身边、负责其安全的梁田政纲。
“主公!”林佐渡首先开口道,“重臣们都来了。您下令吧!”
信长锐利地扫了众人一眼,但并未开口。
“我们请求作战。”
“作战?”信长长长吐了口气,道,“得用我们这些人,去击败四万敌军。”
“有何良方?”
“没有。”
“主公都不知,众人就无法步调一致。”
“不能与大家步调一致的家伙,就让他落伍。你们可以让我信长一人作战。”
正在此时,一个打扮怪异的男子突然跑了过来,他既不像商人,也不像武士。那男子单膝跪在信长身后的梁田政纲面前,“主人,桥场正数向您报告:今川义元坐轿已经出了沓挂城。”梁田政纲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对着信长道:“他们大概要去大高城。”
“好。”信长突然转身离开,“立刻吃赤豆饭,吃完后跟我走!猴子,牵马过来!”藤吉郎应声从大鸟居旁出来,牵着马,一脸坦然。
已是辰时,额上的铁盔逐渐烫起来。看着藤吉郎那悠然自得的神情,信长无可奈何地笑一笑,跳上马背。虽已跑了很长的路程,疾风却并未出汗。不仅如此,牵马的藤吉郎步伐也十分轻松。“疾风,辛苦了。不要输给我呀。”
“出发!”信长厉声命令,率先纵马而去,约八百人马紧紧跟上
“跟上主公!”下属到齐的家臣首先跟了上去。还有不少人一边穿铠甲,一边急召家臣。
看到此种情形,那古野和热田一带的百姓大为失望。
“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对方有五万人马,我们却还没准备好。这仗还能打吗。”
“去送死吗?”
“为什么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呢?”
“不不,说输还言之过早。”也有些十分仰慕信长的人,充满希望,流露出乐观的情绪。“这可不是落荒而逃……他们还没穿上战服就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这么勇猛!肯定会蠃的!”
人马渐渐多了起来,但即使手下全部集中起来,兵力仍然太少了。这其中,还有些临时招募的人。一旦双方交战,他们只能挥舞着大旗,在加藤弥三郎的指挥下,到兵力匮乏之处迷惑敌人。
信长一马当先,当后面的部队跟不上时,藤吉郎就会自作主张,将马牵到路旁的草丛中,在那里休息等待。那藤吉郎虽然具有大将的风度和品性,却不知道如何停马,只会慌慌张张地扯缰绳。
热田海岸正在涨潮,汹涌的潮水塞满天白川,军队无法直接去大高城。
信长拨转马头,从镰仓驿道拐进了旧街道,开始沿黑末川向古鸣海前进。敌人正沿本街道向笠寺前进,葛山信贞攻打清洲的部队无疑会从这里经过。如果和葛山的部队遭遇,尾张所有兵力必被牵制。
巳时。“猴子,停马!”信长命令。
从古鸣海可以看到丹下方向的天空中升起了浓浓的烟雾,那是鹫津和丸根在燃烧。
“唔……”信长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看到三三两两的伤兵从前线撤下来。
信长的眼里放射出骇人的光芒,但他的内心甚是平静。丸根在燃烧,鹫津也被烧了,但那不过是必然发生之事。凭借丸根和鹫津,根本不可能阻挡住倾巢而出的今川大军。战机在此之后。
今川义元听了前方传来的捷报,必然欣喜异常,悠然自得地指挥主力前进。在什么地方和义元的主力部队遭遇,将决定信长一生的命运。
城里的家臣及其妻子儿女,显然不会认为织田信长会在奉若神明的热田宫附近赢得胜利。按照信长那激烈的性格,他既不可能投降,也不可能据城死战。
“停!”信长喝道,拦住败逃的伤兵,“你是何人?”
“啊……主公!”两个伤兵搀扶住的一个武将手捂腰际,痛苦地抬起头。
他脸颊和脖子沾满黑黑的血块,头发糟乱,紧咬牙关:“鹫津的守将织田玄蕃!”
“战况如何?”
“主公,防守不成,丸根的佐久间大学战死。”
“哦。”信长呻吟着,重重点头,“其他人呢?”
“鹫津的饭尾近江……”说到这里,玄蕃勉力以武刀支撑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