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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翼地移开右手,重新给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了药,又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布巾折好,牙手并用地从自己的袖口撕下长长的布条,开始包扎。
止血的途中曲清商先是挣扎得厉害,后来便逐渐不动了,现在垂着头没什么动静。云随风左手还按着他的伤口,右手捏着布条从他的腋下穿出,搂住前胸递回手中,道:“还活着吗?”
一声轻微的呼气,曲清商的肩膀颤了颤,语声低不可闻,却还带着一丝笑意:“小郎君……手法不错……”
“看来是死不了。”云随风冷哼,手上的力道加重,把布条狠狠地捆了个死结。曲清商倒吸一口气,头猛地抬起来,身子也同时后仰,倒在了云随风的怀里。
云随风直觉一般地想推开他,低头看到他凌乱的鬓发间露出的惨白面色,又忍了下来。曲清商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路上……血迹……处理干净……两个……时辰以后……叫我……”
他的话音越来越弱,头贴在云随风的胸口,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来。
这般不防备的姿态,令云随风微微皱了眉。他伸手探了一下曲清商的鼻息,又摸到他的侧颈,因为失血而发凉的肌肤之下,血脉一鼓一鼓地搏动着。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只消再使三分力,就可以让这均匀的搏动彻底消失。
此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还设下狠毒的局擒他至此,可谓居心叵测。只要杀了他,他就能重获自由,为正道除去大患,亦算是告慰无数冤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杀了他。
手指愈掐愈紧,云随风目不转睛地盯着曲清商的侧脸,逐渐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老旧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像是尖利的东西在木料上急促地划动。云随风倏地松手,转头见门扇开了一条缝,一道麦色的影子窜了进来。
似是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他身上迸发的杀意,麦穗嘶叫一声冲到两人面前,全身绒毛倒竖,绿幽幽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云随风,拱起脊背,猛地向前一扑——
“麦穗!!”
小柱子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俯身想要将剑拔弩张的老猫抱走,却被麦穗灵活地闪过。宋伯也跟在他后脚进了屋,连连朝云随风作揖:“这猫平时很温顺的,今儿不知犯了什么毛病……”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云随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思却逐渐澄明,慢慢地冷静下来。
神策已经封山,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凭他自己,解不开曲清商的六枚封脉金针,倘若硬闯军阵,只有死路一条。
而相较一上来就要杀所有人灭口的神策而言,目的不明却始终护他周全的曲清商,才是他目前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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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共此半日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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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苦人家并没有什么客房,好在此时正是种棉插秧的农忙时节,宋伯的长子整日住在田头,西边便空出一间厢房来。祖孙两个略打扫了一下,又在土炕上铺了张新的被单,以供二人暂宿。
云随风把曲清商放在炕上,让他向右侧卧着,顺手拿过一个枕头来垫在腰后,以免他在昏睡中翻身压到伤口。之前为了拔箭,曲清商身上染血的黑衫被褪到了腰间,此刻也没拉上,露出惨白赤裸的胸膛。云随风并不打算为他收拾,手收回来的时候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曲清商松松垮垮散开的衣襟里,露出一叠纸的一角。云随风下意识地想要去拿,却又生生顿住,扭头仔细端详曲清商的睡颜,确认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叠纸抽了出来。
“叮”的一声清脆声响,云随风本就心虚,居然被惊得一跳。原来他这么一抽,将同样藏在内袋中的那块玉牌也带了出来。
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莹润剔透、雕工精致,正面是一个篆体的“定”字,背面则是复杂的盘龙纹样。纯阳宫寂寞苦寒,在他年幼之时的无数个夜晚,都曾摩挲着这块玉牌,遥想自己不知身在何方的家人。然而也正是这块玉牌,才害他陷入如今的境地。
云随风心情复杂地将玉牌捧在手心看了半晌,方才去屋角的水盆里洗了洗手,确认不会留下任何印记之后,走到桌旁,把那叠纸慢慢展开。
纸上大半都浸了血,正是这几日里曲清商一有机会就拿出来写写画画的那一摞。最大的那张似是用桦皮纸制成,仔仔细细鞣了白蜡进去,上面的字迹仍是清清楚楚,似是某种机关图纸。而另外几张像是演算的纸片,则染了血迹又浸了汗水,变得绵软发黏,炭笔画出的线条也模糊不清。
籍着油灯微弱的光线,那图纸上绘着长长一条路,当中几处机关,不知是暗道还是走廊。末端尽头是一座圆台,四周围绕着八根柱子,密集的线条连接其间。另外几张纸上则详尽地绘出圆台与柱子的构造,八根柱子外形一致,内中机括却是各有千秋;上有细若蝇头的字迹批注,已经洇成黑漆漆的一片。云随风擎着油灯又凑近了些,勉强辨认出类似阴阳爻的短线,想来这八柱是以八卦形态排列的,然而他又在纸张角落里看到一个“八”字被划去,旁边写了个“九”字。
云随风自认熟知各种阵法,图纸虽残破不堪,他仍能看出其中暗藏了不少玄机,而那些模糊的批注总是与他的思路不谋而合,随即又一一否定,推陈出新,他一时间竟看得入了迷。
忽然一个念头浇醒了他——这机关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用的?
恶人谷地势险峻,内中卧虎藏龙,有此机关密道并不奇怪。而而如今江湖上最大的一桩事,便是朝廷军队与江湖各大门派正合力筹谋攻打恶人谷。曲清商设计擒他、神策军急于将几人灭口,估计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这图纸上绘着的、如此奇诡又繁难的机关阵法,在不远的将来,恐怕会成为威胁正道群侠的重大阻碍。
他将能辨认出的所有图形与文字默背在心,把图纸依原样叠好,犹豫了一下,并着玉牌一起,放回曲清商半敞的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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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静悄悄的,隔壁的大屋里,祖孙二人都已经睡了。云随风将自己染满血迹的道袍脱下,团成一团扔在墙角,换上宋伯刚刚送来的短打,又用一块麻布将长剑裹起负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院中果然有血,云随风从门边的柴房里翻出一把铲子,掀着土将血迹掩住。而后他顺着两人逃来的方向往前折返,仔细清理一路上留下的各种痕迹。
村子很小,也就几十户人家,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处山谷里,前后皆是极其陡峭的断崖,有条山泉汇聚而成的小河自西面蜿蜒而过。曲清商没有骗他,神策确实封山了。从路口的山崖往下看去,山路上火把成列,有如长蛇盘绕。
云随风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村子嵌在山体中央,只要封住两端谷口,便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逃走。按照神策现在搜山的速度,最多只要两三日就能到这里。曲清商伤重,恐怕无法应敌;倘若他们避其锋芒,再往山上逃去,布下陷阱以逸待劳,倒还有一线生机。
熹微的晨光里,已有一些早早起来前往田地的农人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山中少有生人来访,云随风生怕被好事的村民看到自己,只得小心掩藏行迹,从路旁的树林中抄小路往回赶。所幸他穿着一身寻常短打,除了身后一个布包稍微有些奇怪外,远远看不出什么端倪。
农舍在清晨的光线里看起来更加破旧,不知是不是前一夜折腾了半宿,宋伯与小柱子都没起来。西面的厢房还是他走前的样子,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桌上的油灯却已经燃尽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云随风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适应黑暗,抬眼却对上一双绿幽幽的眸子。
曲清商依旧保持着朝右侧卧的姿势,衣不蔽体、半身赤裸,苍白的肩背与胸膛染满干涸的鲜血,几缕漆黑的发丝覆在上面。而那只黄白花的老猫正蹲在他身边,警惕地盯着云随风,甚至微微躬起脊背,做出准备进攻的姿态。
云随风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一只猫这样瞅过,一时间竟有点发怔。恰在此时,曲清商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冷……”
“曲清商?”
没有回答,原来刚刚那不过是无意识的梦呓。云随风无视麦穗的威胁,又走进了两步,却见曲清商满脸都是冷汗。他不由皱眉,伸出手来探了探对方的额头,不出所料,一片滚烫。
就在云随风的手背碰到他皮肤的刹那,曲清商的身体猛地一抖,似乎是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虽然并不想管他,但云随风也不想曲清商就这么死在这里。于是他抖开一床被子,覆在对方身上,又难得好心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不……不要……”曲清商不胜寒冷般蜷缩起身子,脸上露出痛苦与恐惧的神情,“不要过来……”
这是云随风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连忙缩回了手。旁边蹲着不动的麦穗忽然跳上前来,凑到曲清商的身旁,舔了舔他的手心。云随风眼看着曲清商的眉眼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亦变得平稳均匀。
这几日中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甚至没有给人理顺思路的时间,云随风只觉得身心俱疲。然而室内只有一张床榻,他望望窗缝中微微透出的淡白天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去鞋袜,跨过曲清商的身子,合衣躺在土炕内侧。
身侧床单一沉,却是麦穗跳到两人之间,伸出爪子作势要挠他。云随风识趣地往旁边缩了缩身子,麦穗便顺势靠着曲清商卧下,用爪子遮住了脸。。
土炕并不宽敞,蜷缩着的曲清商占了二分之一,同样团成个饼的麦穗则占了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云随风不想碰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能靠着墙壁侧身卧着。强烈的倦意很快便席卷了神志,他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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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透过窗纸洒在屋内。曲清商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痛得跌回了榻上。他按着额头喘息了一会,道:“什么时候了?”
云随风被他吵醒,僵着身体爬了起来,估算下时间:“辰时三刻左右。”
“我明明让你两个时辰之后叫我,刚好可以趁天亮之前离开……”曲清商喃喃自语,用手肘撑住床榻,艰难地想爬起来,“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动身。”
“好。”
云随风只答应着,却没有动,冷眼看着对方挣扎了半天,也没能坐起来。曲清商喘得厉害,低声道:“你是不是想着,神策起码要两天才能找到这里来;而这村子是死路,稍微休整一日,今晚再从后面的山崖找小道逃走?”
对方完全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云随风有些惊讶,只好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好在曲清商并没有在意他的回应,咬牙开口:“你根本不明白,神策——”
房门恰在此刻打开,小柱子端着一盆粥和一罐小菜走了进来,见曲清商挣扎着想要起身,连忙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把他按回榻上,道:“小哥哥,你不能起来!”
曲清商把自己折腾得没了力气,颓然躺回榻上。他此时烧得利害,浑身忽冷忽热,连视线都是模糊一片。云随风的判断并没有错,别说早两个时辰,就是现在让他起来,怕是也走不出村去。
别无他法,曲清商只能选择先留在此处。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