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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阁是座城-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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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晓鸥,你可是说过,段总从今以后由我接管了。〃老猫说。



晓鸥给了一句支吾。



段凯文的目光绝望地扫在晓鸥脸上。这么大一把岁数,继续给人〃段总、段总〃地称呼着,一眨眼就被转手了?不,转卖了?千百年前卖奴隶,现在负债人也可以当奴隶卖?



〃我不懂他怎么接管?〃段盯着晓鸥。



〃这好懂:你该还她多少钱,我先替你垫上,还给她,然后我再跟你要。晓鸥,段总欠你多少?三千还是四千?〃老猫说。



当然,这里是把〃万〃字省略了的。



〃法庭上可没有规定由第三者先帮我垫钱的,梅小姐。〃



人落魄了,穷了,智慧可没有穷。



〃丢,我不给你垫上,你有钱现在就还她!不然她吃什么?让她一个又当爹又当妈的女人跟孩子一块都饿死啊?!〃



〃我没有跟你说话。〃



〃我跟你说话呢!〃



段却还是把老猫放在自己视野之外。他以为可以沾大庭广众和保安的光,老猫不敢像上次在银河的房间里那样暴揍他。



〃梅晓鸥,我不要他给我垫钱。〃段凯文可不那么好转手,愤怒得眼睛都红了。〃说白了吧,他爱垫钱是他的事,跟我没屁相干。〃说着他就要回赌场去。



老猫又扑食了:他上去就扯那件土透了的灰夹克领口,夹克的拉链一路拉到喉咙口。好在夹克尺码大,段的脖子在里面还能有足够的自由。晓鸥马上从身后拉住老猫,用力把他拖开。



〃猫哥,监视镜头对着你呢!〃



老猫对着斜上方的镜头,用唇型说了一句:〃丢你老母。〃



段盯着晓鸥,眼神在说,没想到你梅晓鸥下作到这种地步,跟这种人渣男盗女娼地对付我。或许你根本自己就是人渣;人渣不过男女有别,形色不同而已。他的手慢慢地、带控诉感地拉正夹克,似乎那衣服正不正有什么区别似的。



晓鸥至少把两个男人弄到了临海的人行道上。



〃跟你没屁相干是吧?你又骗了晓鸥两百万,说是去竞标,你竞的标呢?!编故事骗钱!骗谁不行,还非骗一个单亲母亲!你是个男人吗?!〃说着他又要朝段上爪子。



晓鸥看着这只疯猫,那一头白毛比他人更愤怒。晓鸥在老猫的凶狠中看到一丝把债从段手里追回的希望,有一毛钱追回一毛钱。



〃猫哥,让我先和段总谈一谈好吗?〃



〃不行!〃老猫吼道,〃你问他,是不是用那两百万上赌场竞标来了?〃



〃好好好,我一定问他。〃她给老猫一个眼色让他撤下,但老猫的拳头还是握得铁硬。〃段总,我们走吧。〃她拉着段的左臂,半个身体做段的盾牌,从老猫旁边绕了点道,走过去。



〃让他先把那两百万还给你!〃老猫在他们走出二十多米时追来一句。



拉着段凯文胳膊的手活受罪,放不放开都令两人尴尬。手自己先累了,并充满牢骚,怨怪它的主人把它搁在如此不该搁的地方,抓握如此不该抓握的东西。这抓握也令段凯文极受罪,肌肤和姿态都僵着,盼望这种接触马上结束又不知如何结束最不着痕迹。最后是晓鸥先放了手,同时回头看一眼,说现在没事了,他(老猫)走了。似乎要段别把梅晓鸥的手臂和身体当女人,就当防身盔甲好了。



他们找了一家靠海的咖啡馆坐下来。海风把极俗的电子音乐刮得飘飘忽忽,稍微减去了几分俗气。段凯文叫来服务员,给他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又问晓鸥要什么。意思是他请客。沦为被动,不甘心啊不甘心。晓鸥决定让他找回点感觉,吃他的请。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单,点了一杯拿铁,一份金枪鱼三明治。她越点得多,他的感觉会越好。果然,他微微笑了一下,转向海水长吐一口气,又伟岸了一点。



〃你那个猫哥简直是社会底层的流氓,〃段先开了口,〃我打着竞标的旗号骗你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晓鸥只能听着。老史此刻应该起来了,每天他起床之后会喝一杯豆奶,一边喝一边审视用笔记本电脑拍摄的昨夜的创作。这时的他是另一个史奇澜,是评论家史奇澜,客观而苛刻,专门挑昨夜老史的败笔。只是不知道家里的豆奶够不够……她一惊,发现自己错过了段凯文好几个句子。



〃……竞标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没这个资质证明就接不了那样的大型工程。〃



晓鸥把写满疑问的脸朝向段:啊?什么资质证明?



〃我告诉过你,晓鸥,我这种资质证明,北京发展商里只有五六个人得到过!〃



晓鸥点点头,表示相信。不过这跟他欠债还钱有关系吗?



〃等于是高级执照!等于开发商里的最高等级!等于这行的博士后!〃



晓鸥又点点头,她同意,应该是非常非常高级的建筑执照。



〃太可惜了,因为我在国外,没有按时交费,所以执照过期了,要不然我竞标是百分之百的!〃



就是说因为他执照过期,所以山东泰安的超大购物中心项目落到竞争对手手中了。那两百万的竞标押金可以如数归还了吧?



〃我知道你会问那两百万的竞标押金。〃



晓鸥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自己惦念自己的钱,没什么可丢人的因而也没什么可否认的。



〃那两百万还在那儿呢。你放心,晓鸥。就算用它整存零取嘛,每月还得这么高的利息。不吃亏,是不是?等两百万本金还你的时候,加上利息,都成倍了!〃



〃段总,您去了越南还是新加坡?〃



段愣了一下,只有半秒钟,但足够让晓鸥明白,她那两百万被他带上了不归路,从越南或新加坡的赌台上曲线走出去的。



〃山东是我老根据地,泰安的项目没到手,还有蓬莱的,烟台的,我家乡临沂也要我去做大项目。〃段凯文轻易地转开话题。他还没到彻底要不得、凭空撒谎的地步,没有抵赖他去过越南或新加坡。〃只要交了费,更新资质证明,其他开发商跟我的竞争力相比,没比头,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听上去他只差那笔更新执照的费用。晓鸥心里帮他打了个比方:就像交会费进入某高级会所,进去了就能接触高级生意伙伴,做成高级生意,一切都始于一笔会费。那么这笔高级会费是多少呢?



〃那笔费是多少钱?〃



〃六十万。〃



晓鸥吓了一跳。她以为几万块钱呢。不过几万块她也不会给他。几万块够她和儿子以及老史过几个月好日子了。段凯文看出晓鸥心里在开计算机。



〃只要你周济我六十万……〃



〃段总,您太瞧得起我了;我连六万都拿不出来。像您这样欠钱的客人不止您一个。您看,您一个人就欠了三千多万……咱们算上利息,对吧?再来两个像您这样的,我还有法儿在赌厅里干吗?哪个厅主还会给我筹码让我借给客户?您欠厅主的钱是得我来还的呀!您是跑得了的和尚,我是跑不了的庙。为了给你们这些欠债的客户还钱,不怕您笑话,我房子都卖了!在我们这一行里,这就是破产倒闭!您让我拿什么钱借给您?〃



她稍有夸张,但绝不是胡扯。说到自己委屈处,眼睛热辣起来。在家剥剥新鲜豌豆就感觉无比幸福,还有人拿她当一管已经挤瘪的牙膏来挤。



〃我没说一定要借你的钱,别急嘛……〃



他伸过手轻轻抚着晓鸥手背。晓鸥瞥见他臃肿的手背上出现了浅酒窝。她恶心地缩回手……你还有本钱出卖男色?



〃借给您两百万,您又把它玩丢了,我没跟您逼债吧?您还没完了?!〃



晓鸥的嗓音恢复到三年前了。刚才上咖啡的男服务员从店铺里伸出半个脸。



〃谁把那两百万玩丢了?〃他摊开两只手。



晓鸥给他一个疲惫的冷笑。她懒得费劲揭发他。



〃只要你梅小姐再搭我一把手,我肯定把我们临沂的大项目拿到手。就六十万,算我最后一次求你!〃



现在的段总是有一个诓一个,诓到多少是多少,够下几注下几注。



〃您求我,我也得有啊。〃



晓鸥把椅子向后推了一下,站起身走了,把未动过的拿铁和三明治以及段凯文留在身后。



回到家,老史果真去了他的工作室。她看见未剥完的豌豆现在被剥完了,桌上的玻璃板刚被抛了光似的晶亮。不知是儿子还是老史干的。但愿是儿子。亲极反疏,在一起相虐,刚一分开就急于求和弥补,这就是一家人。她推开儿子的房门,发现他把床和书桌都收拾得很整齐:又是一个弥补姿态。现在是他最轻松的时候,等着大学生活的开始。应该允许他去看看卢晋桐。万一卢一脚走了从此就会成为儿子心上一个大洞,一块永远无法治愈的痛楚。那卢晋桐可就彻底赢了这场感情拔河。



她把豌豆和云腿一块炒,又烫了几棵菜心,浇上蚝油,还煲了海米冬瓜汤,此刻恰好米饭也熟了。老史是不会接电话的,所以她给儿子留下一半菜饭,把另一半装进便当盒子和搪瓷汤罐打算给老史送去。老史的工作室在老城的恋爱巷附近一座旧楼里,顶层阁楼的空间全被晓鸥租下来,共有两百多平方米。开车往工作室去的路上,她眼前尽是段凯文的脸。人的沦落是挂相的,心里一堆垃圾,便从脸容漾出一片腌。曾经那是一张多好的脸容啊。她明知道可怜谁也不能可怜他。就像北京马路边上的残疾乞丐,她明知道那是他们的扮演,但她总是买他们的〃票〃,人能这样扮演就可怜到极致了,不妨拿戏当真吧。



她把自己几年前至今和段凯文的交道告诉了老史。老史在雕刻一件作品,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很抚慰的目光,当然感觉到她述说段凯文时的痛心和酸楚了。汗水从额头流到他脖子里,头脸光亮亮的,比他打磨的木雕头脸还润泽。她为他擦了擦脸,劝他歇歇,吃了午饭再干。他嘴上诺诺应允,却并不照办。似乎荒唐掉太多的时间,现在连本带利息往回捞。赌徒老史变成现在的老史是脱胎换骨,是浪子回归,可不是每个赌徒都能完成这个回归的。应该说能回归的不多。得爱妻和爱子再搭上和睦家庭来置换这个回归。够惨痛的,但毕竟回归了。看看段凯文吧,爱妻的半身不遂和高低不平的五官置换来的只是他手指上一块难看的疤痕。老史让到一边,意思是让晓鸥看看他几小时的工作成效。晓鸥表扬地微笑一下,他把胳膊伸过来在她腰上轻轻一搂。她是回归的老史的受益人。中年男女的爱情原来就是这样,比如十多只土鸡熬出的汤,只有尝的人知道多美,浮面一滴油腻都不见。



晓鸥的电话响起来。老史突然停下手。室内顿时是心惊肉跳的静,直到晓鸥对着手机说:〃嗯,我知道是那个段生。他怎么有我们家的电话?〃



那一头是晓鸥家的钟点工,下午一点来上班,隔着吸尘器的噪音听到电话铃,就接听了。段生说晓鸥把丝巾丢在咖啡馆的椅子上了。那可是一条不能丢的丝巾,白底红梅,老史的手绘。穿戴了十多年名牌衣服和丝巾,现在她只穿老史的设计。穿了老史的设计她才明白那些名家想象力的匮乏,设计的重复和丑陋;也意识到世上只有一个梅晓鸥:她梅晓鸥的独一无二和不可复制性。她跟钟点工说,假如段生再打电话,告诉他把丝巾留在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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