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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沫觉得好笑:“你呢?”
“我?”黛玉抿嘴,“我想哥哥了。”
这可真是句贴心的大实话。
林沫心满意足地抱起妹妹——他似乎长进了不少,居然真的一只手就把已经到了及笄年纪的少女扛了起来:“走,我们看看你嫂子去。”
紫鹃吓了一跳,怕姑娘有什么闪失,忙在一边护着,却见黛玉高兴得咯咯直笑:“我才不去,哥哥嫂嫂小别重逢,要我在旁边做倒霉鬼呢。到时候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谁敢嫌弃你呢。”林沫笑道,“澈儿也来。修朗起了没有?”
静娴如今越发地懒怠,除了遵太医嘱咐去园子里走动走动的时候,多半是不出房门的,见到林沫时,她妆容未上,乌发披散,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闲适。林澈到底是小叔,男女有别,在堂下便自己寻了地方坐下,黛玉笑嘻嘻地走进去:“我说我不要来,哥哥同嫂嫂一块儿说话,岂不妙哉?”
静娴道:“大爷回来得巧——幸好赶上了。”
黛玉笑道:“我早说哥哥一定能赶上侄儿出世,嫂嫂莫非还不信哥哥?”
林沫笑着摇摇头。
静娴道:“我怕他赶不上你的生辰。”
黛玉今年及笄,她又订了亲,本来就该大办。别的不说,如今皇后收她做义女,和别的姑娘比,自然也就高贵了一些。那该如何操办、请些什么样的客人、排场多大合适,规矩如何,自然就不是静娴一个人能做主的了。
林沫赶在二月十二之前回京,也算是解了静娴一桩心事。
黛玉自己却是没想到这一层,眼圈一红,怕嫂子见了起疑,忙转身把泪拭了,上前道:“好嫂嫂,你如今身子多有不便,还想着我的生日,我真是……”
“你今年生日本来就难得,自然得好好合计合计。可巧你哥哥回来了,我也就当甩手掌柜了。”静娴道。前阵子凤姐在,倒是和她说了宝钗的十五岁生日,只是过得不大不小,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是按哪家的规矩来的,说是热闹,只是也没个尊客来贺,不上不下得叫人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不过,静娴压根也没打算拿允郡王不入流的妾室同自己家的妹妹相提并论。就算她愿意,皇后娘娘也不许呢。
孔静娴从五岁起,就不大喜欢皇家处处压人一等的施舍姿态,直到因为林沫身世,她第一次真正领略天子威仪,知道那些人不是真正的颐指气使——当你也到了那种可以随便主宰别人性命的地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姿态。而她从前所领教的所谓的和惠大长公主的不厚道同霸道,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她有些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别说有资格挑剔与反抗,她甚至只有感恩戴德的权利。
以后谁敢说孔大姑娘清高狂妄?真正狂妄的明明是她的丈夫。
黛玉听着哥哥嫂子议论她的生日该如何操办,自己觉得害羞,躲了出去,碰巧看到林澈在摆弄静娴的几盆花儿,便也走了过去。都说术业有专攻,她也算是读书读得多的了,碰上这些花花草草的事儿,还是三弟更厉害些,她也很愿意多听一听。
“姐姐是花朝节生的,难怪喜欢这些。”林澈手里拿着把小银剪刀,给常青修剪着叶子,道,“嫂嫂这儿有几种花,这时节开着也算是难得。咱们家可不算冷了。不知道大哥前两天在漠河冷不冷。”
黛玉叹了一口气:“哪里能够不冷,我看大哥耳朵到现在都是红的。”
“得准备好药膏,明年没过冬就叫他擦起来,不然,那滋味还真是不好受。”林澈手里头剪刀不停,“连北静王都能跟着他一道去,我就实在是不高兴了。”
“你轻些,这花是嫂子的。”黛玉凑着看了看盆栽的枝叶渐渐成形,也就放心下来,“哥哥的事,我们能多话么。”
她这话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林沫的事儿,确实没几个人能多话的。
静娴如今也算是看开了,直接道:“横竖大爷做主就是了。我如今的身子,就是想多出力也不行。”
“哪敢劳动你。”林沫笑道,“自然有上赶着来帮忙的。”
静娴问道:“北静王?”
林沫一怔,拧眉道:“这是妹妹的事,不是他该插手的。”他想了一想,又觉得把话说开了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就是这么没皮没脸的么?他的王妃才没了多久,又是给他生孩子没的。便是妻孝也该守上一年呢。我好歹读了几年书,不至于不知道轻重。”
静娴楞了一会儿,道:“得谢谢老祖宗?”
“我一直都挺感激我老祖宗的,好歹我有血有肉地活了二十年。”林沫想了一想,问,“你累不累?不用去床上躺着?”他在塞外背了几天的盔甲同铁锅,觉得重得直不起腰来,妻子肚子上挂着个同那个差不多大的肉球,还一刻也不能停下来,他想想都觉得腰酸背痛,“我扶你躺一会儿。”
“今天躺得够多了。”静娴道,“太医嘱咐着要时常走动走动,对孩子好。”
林沫很是尴尬:“哦哦。”他也是头一回做父亲,什么也不懂,倒是静娴因为周荟的教训在前头,很是恶补了一些事,也放下了身段,专心听太医的,让吃什么药就吃,让走动便不敢犯懒。
“你要是有周姐姐凤姐姐一半的贴心,我就也烧高香去谢你的老祖宗。”静娴道。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瞧不起了。”林沫笑笑。
“我只觉得大爷也太胆小了些,既然学人家离经叛道了,又不做个彻底,畏手畏脚的,叫我在旁边看着都难过。”静娴一张嘴,还是不饶人。林沫却笑道:“我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除非真的脑子糊涂了,才去干离经叛道的事儿呢。”
不过是与一个男子私定终身而已,在他看来,圣人之言里头并没有不允,也不过是后人伪圣人言论,才出了那些话来。
“所以这天底下,男人同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静娴嘟哝了一声。
“我们养家糊口呢。”林沫无奈道。
静娴也就略过不提。她如今也没有当初那样的傲气,老是想着要同林沫吵架了。
原也没什么好吵的。
黛玉的生辰,说来说去,还是得皇后做主。
林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想想,大约是京城实在是太平静了。他刚从杀生沸腾的漠河回来,一路所见皆是白骨血腥,而到了帝都,即使战火已经那么近了,大家却好像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走不出来似的,没见几个紧张担心的。
但是连皇上看起来都没年前那么着急,就有些意外了。
难道东边、南边的战事,当真不用操心?
林沫抽了个空去给柳湘茹上坟。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贾宝玉。
贾宝玉也是轻车便行,就带了两个小厮,看到他,不知道吓成什么样,连连后退了几步。两个小厮也赶紧冲到了他身前,如临大敌地看着林沫。弄得林沫看着自己身后孤零零的一个齐三,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埋伏了千军万马了。不过贾宝玉一向是这么咋呼的性子,他也懒得搭理,连声客套话也不屑于讲,穿过他便去看湘茹了。
柳湘茹也算是朝廷命官,却绝对能说是清贫,这丧事还是皇上下了旨意办的,坟地也选得不大好,不过,用他弟弟柳湘莲的话说,从这儿,能看到柳家的祠堂。林沫亲自拎着锄头,平了平堪称简陋的坟头,又去了杂草,供上瓜果,想了一想,对于这个同朝为官多年的异类,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柳郎已去,林侯茕立。”有人这么酸他。
他却是真的无话可说。
掏出为柳湘茹所撰的《山河谱》所准备的文稿,他苦笑道:“柳兄一直想到处都走一遭,可惜为俗事所迫,一直不能成行。兄弟替你走了一趟北疆。”说罢,将厚厚的几本纸扔进了火盆。
柳湘茹的坟头不远,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墓碑,上书一行血字——
孬人柳湘莲。
林沫走前看了一眼犹自畏缩的贾宝玉,叹了口气:“你啊。”本文由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
第173章
精彩绝艳的才子就此陨落;文史篇章里少了极其瑰丽的一抹红色。柳郎姓柳,却不是清冷的绿色;他用自己枯败萧瑟的生命尽心尽力地涂抹着浓墨重彩的一画,艳丽得刺激着世人的眼眸。
无妻,无后;只有一个年迈的姑姑,同一个离经叛道、自立墓碑后不知去了何方的弟弟。
这是林沫唯一承认的、才情足以配得上他的狂妄的家伙。
他叹了口气;也不想与宝玉再搭话了,抽身便往外走,陈也俊牵着马在路的尽头等着他,虽已等候了许久;年轻而黝黑的脸上却全无不耐之色,见了他来,也只是笑笑:“大人,天时不早了,不如家去罢?”
“不急,咱们去喝一杯,暖暖身子。”林沫翻身上马,见陈也俊自觉地拉着马退到了他身后,便笑道,“小陈,过来咱们说说话。”他这短短数月见惯了生死,自以为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谁知刚回了京城,便知柳湘茹过世之事。亏得这位还在任上,否则这年关头兵荒马乱的,指不定要凄凉成什么样——只是即便这样,他丧事也热闹得有限,还是容嘉这么个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同年给他操持的,亏得是皇帝发了话,柳郎才情又够硬,否则,只怕容四姑娘的名声还得被有心人借此抹黑一回。
只是林沫刚回来,便听到一个老婆子说:“可怜柳郎,谁不知道他的名声,送葬的队伍连吹唢呐的都没几个,冷冷清清的,连大户人家的孙媳妇的排场都比不上。”他与柳湘茹齐名了许多年,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也很想找个人说说。
陈也俊道:“我当年还怂恿过湘莲离家,同他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混账话,如今想来,都没脸去见他大哥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林沫劝道,“兄弟一场,便是送子娘娘给的缘分,好歹柳家兄弟没闹成仇人,湘茹这样的性子,本来也没人指望他和弟弟能够兄友弟恭一时佳话的。”他用裹得严实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马绳,“只是有些可惜他罢了。”
明明早知道他的身子越来越不中用,却依旧觉得他的故去是那般地猝不及防。
陈也俊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他也算是出身名门,只是自幼便没了父亲,家底子不厚,可是那些大门大户之间的来往应酬也不少,他很不愿意继续当着那无所谓的闲职,领着叫全家都拮据的薪俸过日子。官场上是出了名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他想要往上爬,那就得顶了别人。豪门大户的,谁门下没几个子弟?他能依仗谁?也只得兵行险着。他成功了,林沫确实缺少人手,也确实给得起人需要的。
他当然不会幼稚地以为林沫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好在林大人也是个心宽的,只要能为他所用,他似乎也不计较人家是为了什么跟着他的,只要平时办事不给他捅娄子,他也不会去管其他的。
像今天这样的有感而发,也只是偶尔罢了。
陈也俊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在户部干了这么些天,也算是摸清了这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林大人的门脉。
他们又去喝了几杯酒,林沫才半醉不醉地同他告别。京城里风传的他的相好北静王并没有来接他,倒是齐三给了路边的小孩一串钱,叫去靖远侯府报个信,过了不一会儿,林可带着马车过来。林沫先送了陈也俊回去,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