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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殿下代替监国也有些日子了,当今却迟迟不立太子,不知是何用意。”另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道:“而且前几个月,当今突然从民间接回了已故大殿下的长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孙呐!不知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儿。”
在本朝谈论朝中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百姓茶余饭后时常将朝中之事拿来做谈资,只要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不会有人来追究责任。
眼下又是在中都城,街头巷尾流传的传言自然比山高皇帝远的那些地方真实性要高得多。
这两个男人今日还关心不已的话题,只隔了两日的功夫便起了变化。
那位皇帝虽然已经病入膏肓,脑袋却清醒的很。那位被他从民间接来的皇长孙,被正式加封,继承已故大殿下的亲王之位。为了显示对这位新晋亲王的重视,病榻上的皇帝还特意点名要其主持今年的祭天仪式。
祭天当由天子主持,天子抱恙,当由太子主持。如今朝中没有太子,皇帝此举在朝中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想什么呢?”沈途抬手敲了一下云梦初的脑袋。
云梦初回过神来,道:“祭天那日,我想去看看。”
“你……”沈途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阻止对方的理由,不由有些犹豫。
云梦初见状忙道:“百姓原本就可以围观,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躲在一旁的偷偷的看一眼又不会惹出什么事端。”
见沈途依旧一脸犹豫,云梦初又道:“到时候大不了你跟着我,我又打不过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万一他……”沈途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么多人,他哪里看得过来。”云梦初道。
而且,就算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如今可是一人之下的亲王,断然不会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
第75章 5。30
那位缠绵病榻许久的皇帝,共育有八子,除了早夭和作妖被除的之外,最出类拔萃的当属第六子。
说起老皇帝那几位作妖被除的儿子,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早年几个皇子年幼时,老皇帝还不老。他年少即位,而且是取代了名正言顺的储君上的位,所以早些年他对待自己的儿子时,秉承的也是能者上位的信条。年纪较长一些的几位皇子,聪明的早早退出了战局,不明所以的便早早锋芒毕露,几个兄弟合伙作天作地。
最终,老皇帝实在是看不过眼,便一怒之下处置了那几年作的比较厉害的几位皇子。事后,那位早早退出战局置身事外的大殿下,反而得到了老皇帝的青眼,若非那位大殿下天生有腿疾,而且在自己的独子出生后便将其寄养在民间,恐怕不会有那位后来居上的六殿下什么事儿。
去年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中几位皇子的动静也开始渐渐变大。老皇帝失望之余,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与世无争的大儿子,可惜大殿下英年早逝,尸骨已寒。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无意中提起了大殿下寄养在民间的儿子,老皇帝自那之后便常常无意间提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长孙,只是每每都语焉不详,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后来有一天,那位神秘的皇长孙突然出现在朝中,老皇帝将毕生的慷慨都赠予了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儿。先是宣旨让继承其父的亲王之位,而后又亲指让其主持祭天。
老皇帝的意图不言而喻,悬而未决的下一任皇帝人选,终于从毫无悬念的六殿下身上偏移到了这位年轻的皇长孙身上。
云梦初仰头望了一眼昏沉沉的天空,心中没有来由的有些慌乱。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周围本就拥挤的人群,一下子似乎变得更密不透风了。不知道是寒冷促使人们挤得越来越紧,还是前来观礼的人又多了,云梦初置身其中只觉得又闷又冷,心中突然有些烦躁。
“你冷么?”一旁的沈途见他面色白的有些过分,遂开口问道。
云梦初将手聚在一起哈了口气,然后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道:“还成吧,中都这天气快赶上北江了。”
恰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云梦初和沈途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远远的便望见了颇有气势的亲王仪仗,以及后头跟着的文武百官。
冬至之日,阳气始生。
祭天之日选在至日,是本朝的惯例。
只是这一日天公不作美,自天亮之后天空便阴沉着,又冷风又大,丝毫不给今日的仪式方便,到好像是故意作对一般。
年轻的新晋亲王被百官簇拥着经过人群中间那条宽阔的道路,一步步走向那专为今日的仪式而设立的祭台。
云梦初和人群中的千百道目光一样,盯着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心中那股不安没来由的再一次浮上心头。那张脸的主人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人群。
云梦初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心中尚未来得及感慨,便觉面上一凉,随即抬到半空中的手背上也传来了凉意。
下雪了。
阴沉了半晌的天终于不再顾忌,雪花一落便恣意妄为的没完没了,且来势汹汹,铺天盖地一般。
云梦初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忍不住抬头望着天空微微有些出神。随即礼乐骤响,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原本庄严肃穆的乐声,在此刻的云梦初听来只觉得聒噪无比,不过这份吵嚷却将漫天的寒意暂时性的驱散了不少。
祭台上那位年轻的王爷手持着火把走到高高的积柴前,刚欲伸手去点燃那堆积柴,却透过簌簌的雪花望见了人群中那个苍白且熟悉的面孔。
云梦初与他四目相对,从他目光中瞥见了短暂的犹豫和慌乱。云梦初心里那抹若有似无的不安骤然得到了证实,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
仿佛为了印证这份恐惧,手持火把那人终于放弃了犹豫,将已经覆上了雪的那堆积柴点燃。
火光骤然照亮了昏沉的天地,乍一看就像是半晌的天空仿佛突然裂开了一般。顷刻之后轰隆一声巨响,那堆积柴带着火苗飞散到了祭台的各处,有些甚至落到了人群之中。
人群骤然一片骚乱,云梦初被挤得险些跌倒,还好沈途适时扶住了他。负责防护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生死未卜的王爷和受到了波及的官员们护在中间,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云梦初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再去望向台上,却看不到那人的影子了。沈途拉着云梦初随着人流往回走,云梦初则像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跟着沈途的步伐迈着凌乱的步子。
皇长孙,加封亲王,主持祭天。
一个寄养在民间的皇孙,即便再出类拔萃,也无法与那些整日浸淫于朝堂之上的皇子们相较。一个长在江湖的人,如何居于庙堂之上?
连云梦初都知道的道理,老皇帝不知道么?那这一出戏唱的又是什么?
杀鸡儆猴还是斩草除根?
云梦初心里一团乱麻,脑海中挥之不去都是方才漫天的大雪和那声巨响。直到他的意识慢慢回笼,周围百姓的议论之声才渐渐入耳。
新晋的亲王被炸得死无全尸,看来这皇位是与皇长孙无缘喽!
云梦初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无法迈出一步,沈途忙回过身来去试图搀着他,却见云梦初眉头微蹙,骤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地上原本已经积了薄薄的雪,如今被云梦初那口血一盖,顿时晕出了一大片殷红,远远望去便像是在白色的雪地上开出了一大朵血红的花。
“梦初!”沈途双手一捞,接住云梦初颓然倒下的身体。
“他知道……”云梦初倒在沈途的双臂中,仰面失神的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喃喃道:“他知道……他们都知道……”
那人在点燃火把之前的犹豫此刻终于有了解释,他知道点燃火把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在望见云梦初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瞬。
不止他知道,想必除了云梦初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吧?
时隔二十多年之后被召回朝,怎么可能是为了继承皇位?当皇帝又不是走镖,手里握着长剑一挥就能了事。可是这一切和钟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去承担莫名其妙的命运?
想必年纪轻轻就选择避世的大殿下不会想到,自己那个一出生便被送走的儿子兜兜转转躲了二十多年,最终也没能躲开这场乱局。就如他自己,拖着一条残腿隐于山水间,最终也没能逃离英年早逝的命运。
大雪整整落了三日,天晴之时云梦初才苏醒。
淡淡的药香传入鼻腔,云梦初挣扎了良久,才勉力撑开眼皮。
“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是此前一直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断定事情最后能不能善了,所以不想让你徒增烦恼。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跑去凑热闹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云梦初沉重的眼皮终于在开合之间做了个了断,彻底的睁开了。
望见钟墨那张熟悉的脸,云梦初的第一反应是,那日自己重伤醒来见到武樱之时,对方似乎说的也是这么一番话。
念及此,云梦初又闭上了眼睛。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似曾相识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云梦初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梦初。”钟墨知道对方已然醒了,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听到自己的话,于是便抓着对方的手,道:“陛下两日前便已不省人事了,他在那之前将玄衣卫交给了我。玄衣卫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樱叔和鸣哥他们效力的刺客组织。”
“我朝历代以来玄衣卫都是只供皇帝驱使,但是陛下将玄衣卫交给我却是为了让我保住性命。”钟墨道:“我即便是有了亲王之位,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罢了。我那个叔叔经营了这么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根本就无人能及。他多年前便偷偷派人刺杀过我,后来渐渐消停了几年。今年陛下身体每况愈下,他便又对我动了杀心。”
云梦初听到此处睁开了眼睛,钟墨扶着对方喝了几口水,才继续道:“陛下对我这个叔叔可谓是又爱又恨,他原本大概是想着以我为借口,将我这个叔叔置于死地。我来中都的途中,他下令不许声张,只让鸣哥和陆秉云护送我,大概就是想着,若我被我那个叔叔派来的刺客取了性命,便可以以此为由将其除掉。”
“那……”云梦初声音沙哑的问道:“现在呢?”
钟墨苦笑了一下,道:“陛下大概是老了,也不知道是心慈手软,还是意识到整个朝中除了我那个叔叔没有第二个人堪当大任,在最后关头心思变来变去,竟然也没个准主意。”
老皇帝大概原本是想拿自己这个长孙试探自己的儿子们,借机该教训的教训该警告的警告,没想到最后关头发觉自己的儿子们无一能置身事外,若当真都发落了,这江山大概要后继无人了。
于是原本要被拿来好好利用一番的长孙殿下,如今却落得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进,实在是一无倚仗,二无心力,退则有些骑虎难下。好在手里握住了玄衣卫,若是强退的话,不至于落到死无全尸的地步。
如此说来,老皇帝糊涂之际倒也办了件恰当的事。
“他将玄衣卫交给我没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想来想去也没别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