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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柳麟锡为何称自己为“唐君”的唐浩然,并没有在称谓上计较什么,而是继续说道。
“今时朝鲜开港十数载,东倭临门,洋夷临境,朝鲜国内又生排华尊洋之心,虽可闭门而守,然今日之世,又岂是闭门而守之世?汝圣,还请你教我,如何消除这排华尊洋之心!”
第56章 夜遇(第三更,求月票!)
入了夜,天空里突地响起一个霹雳,电光闪烁中顿时下起雨来。
秋天打雷;遍地是贼!
被惊雷唤起至门外的唐浩然,立于房外走廊下,双眼朝着外面看去,狂风暴雨不停的吹袭,书院内一角的“大明竹”在暴雨中摇曳着,似要被那风折断似的,眼前的一切都恍如世界末日一般,竹林、树木都在狂风暴雨里颤栗了。
因为身在卧室中的关系,唐浩然并没有戴那假辫子,来到朝鲜之后,他便把那蓄了几个月的辫子给剪掉了,留着个光头,戴着个假辫子,雨水在走廊边流过,盯着那连绵的水涟,他只觉自己的胸中更是彷佛被火烧针灸一般。
置身于这无处不带着思明之心的华阳洞书院中,他所能感受的每一丝气息都是刺激着,刺激着他强行压抑于内心的民族情绪。
我是中国人!
每每想到这个词汇,唐浩然便只觉胸膛中有一股烈焰在燃烧着,以至于让他甚至恨不得现在便提兵西去,匡复中华,再造中华河山,但理智却告诉他——现在不行!
甚至在自身力量不足时,反而要更加谨慎,无论是李合肥也好、翁常熟也罢,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朝鲜虽在海外,可他们的眼睛又岂没盯着自己,还有那个把自己一脚踢到朝鲜的老娘们,又岂是好相与的?
为了自保,自己甚至要千方百计的做个忠臣,至少在力量不足之前,应该如何。否则……
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绝不是满清的奴才……
头昏脑涨着。唐浩然反复于心中对自己强调着,人便朝前走去,想让那雨水淋在身上,以让自己清醒一点。
看着那外间的雨,心头却是一阵阵慌乱。
而他心里之所以烦乱却是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自己置身于“奴才”的位置,或许,在京城时。他跪在光绪、慈禧的面前,但在内心深处,对于满满,他从未有一丝认同感,思甲申而不悲者,其人必不忠,讲的又岂是此时之后,后世之人未尝不是如此。
将来又当如何?
望着那风雨中的书院和院外的水稻田,瞧着这雨幕中宁静的书院和远处的山峦,唐浩然却未因这片宁静而平静下来。内心反倒是无法平静,这间思明之处。总给他带来了太多的触动,以至于让他所有的伪装,在置身于此时,瞬时崩溃了,甚至正是这思明之境,令他才会在于柳重教谈话时,说出那番传入满清耳中,足以摘掉他的顶戴投入大狱的话语。
“以后应该更加谨慎!”
在恍然之中,唐浩然一边轻声提醒着自己,一边,沿着书院间用碎石铺成的小径,朝着书院外里走着,他想离开这片思明之地,往外处让自己冷静一些。
走出书院后,沿着小路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唐浩然却看前方一片树林,似乎是一片高大的柏树林,林中却有一座砖石建筑,建筑是典型的明式建筑,这里似乎是一座祠堂,立于祠堂前,借着些许光亮唐浩然看到祠前红色柱梁上写着副对联。
“耻作狄夷臣,纲常郑重;宁为北藩客,竹帛昭垂!”
一副简单的对联只让唐浩然一愣,这祠堂柱上的对联与书院中思明之词截然不同,这副对联道出的似乎是海外遗民的情怀,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推开未锁的祠堂,往里走去,在祠堂正门旁同样挂着副对联。
“明皇永治北藩,天光化日;乡里安居北地,地利人和。”
诧异中,唐浩然继续往里走着,进了那祠堂前的走廊处,唐浩然便看到祠堂正堂内,却摆满了一个个牌位,一共十九个牌位。
“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
望着置于中央的牌位上书写的字样,唐浩然不由一愣,虽说那字眼有些陌生,但他还是认出这十九个牌位是明朝十九个……不对,应该是十八朝才对,盯视着那牌位,这是唐浩然第一次看到皇明祠堂,此时目睹着眼前的牌位,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瞬时于心底涌出。
“这……这里是?”
惊讶的看着那牌位,这里显然于山上的万东庙不同,万东庙只祭祀明朝三皇,而这里供奉的却是明朝十九位皇帝。
许是先前淋的雨水蒙住了眼,使得唐浩然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于是便抹了几下脸。惊讶中唐浩然并未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这人……
刚走进祠堂的女孩,恰好瞧到这一幕,还以为他是在擦眼泪,正欲开口,便看到祠堂廊间的泥脚印。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小心,看把这祠堂里弄的……”
娇脆的话声传入唐浩然的眼中,让唐浩然连忙回过神来,虽是听不懂女孩的话语,但却听出其言中不悦,回过头来却看到一个布足短衫的年轻女孩子。她穿着件淡青色衣裳,那衣款与朝鲜女子截然不同,左手撑着纸伞,轻盈地踏着步子走过来。
待有些朦胧的眼睛看清面前的女孩相貌后,只让唐浩然心头一震,暗自赞道。
“这个女孩子好漂亮!”
只见面前的那个少女头上梳了个双髻,眉细若黛,唇红若朱,挺直的鼻子上两颗乌溜溜的眼睛,似黑宝石一般闪动着光彩,饶是见惯了网络美女,可一时间,见到如此天然的丽人儿,唐浩然却是看傻了眼。
甚至于心底生出一丝欲念来,自从来朝鲜后,因事务繁多加之云儿留于京城的关系,未再闻腥的他,还是第一次对朝鲜女人生出欲望之心,纵是往这位于忠清道的华阳洞书院的路上,瞧着乡间那些穿着露乳装的朝鲜妇人,亦未如现在一般欲望大生,嗯,应该是失礼。
她刚一走来,便看到唐浩然怔立在祠堂前,好生无礼的盯着自己。
顿时,一时心恼的她便叫了声。
“喂,谁叫你进来的?你看,这地上……”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唐浩然才看到自己那双满是泥污的脚和几个污秽的脚印。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失礼了,连忙收敛起纷乱的心神,躬身一揖说道:
“姑娘……”
但是他才刚一躬身,才意识对方肯定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咦?”
瞧着这人剃着光头的模样,再听他说的话,那少女噗嗤一笑,走了过来,凭着光打量着这人,好奇的问。
“你是清国人?要不怎么会说汉话?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清国人!清国人不都是留着辫子吗?你怎么是光头?莫非你是清国的和尚!”
女孩似娇似奇的话语,让唐浩然一时竟不说才是,和尚,自己居然成了和尚了!有,有见着你两眼就放光的和尚吗?
“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时一阵风从祠堂外吹来,感觉到一丝凉意,唐浩然的身体不住颤抖数下,女孩却将她的纸伞递到他面前。
“好了,你快些回去吧,我还要把这收拾干净,要不然爷爷看到了,一定会生气的!”
女孩说话很快,声音婉转轻脆,像是黄莺鸟在枝头轻啼一样,相比于柳重教等人的官话,女孩的官话听起却是极为悦耳,虽带着些江南口音,但却不甚明显,话音又与唐浩然习惯的南方普通话有所不同,极是自然的发音,于后世来说,似乎略带些许方音。
“真对不起,姑娘,要不然,还是我……”
想着自己留下的脚印那能让人家收拾,就在唐浩然表示要自己清理时,不待他说完。
“快些走吧!”
那少女把小嘴一嘟,有些不满的说道说道: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淋了雨,若是再闪了汗,染了风寒,那岂不是小女子之错?”
女孩的话让唐浩然一时不知作好是好,连忙说道。
“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辛苦姑娘了……”
就在唐浩然要离开时,女孩身上的淡青衣裙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衣裙……绝不是所谓的朝鲜服装,而是,是汉服!
没错!
因读书时常出没于汉网等论坛的关系,使得唐浩然还是认出了女孩身上的衣裙,应该是汉家的褙子,联系到女孩口中流利的带着些许南方口音的汉语和这座与众不同的祠堂,尤其是那满是遗民之情的对联,更是让唐浩然确信眼前的女孩,绝不是朝鲜人,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请问,请问姑娘是否是中国人!”
而对唐浩然的试探,女孩先是一愣,而后却又微扬下巴,神情骄然的说道。
“我是皇朝人!”
皇朝人!
好了,再也无需多问了,无论是女孩的言语亦或是服装,已经给了他答案,唐浩然冲着女孩恭行一礼说道。
“在下亦是中国人,今日能见姑娘实在三生之幸!”
说罢,唐浩然便笑着离开了祠堂,临走时,甚至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尤其是她身上的衣裙,他没有想到,在朝鲜竟然还有汉人保持着两百多年前的衣冠,既然女孩穿着褙子,那么她的家人一定也穿着汉服,嘴角不由一扬,这一趟华阳洞书院之行,倒也……而想到女孩的相貌,心头顿时便是一热。
“回头有机会先拜见一下她家长辈再说……”
第57章 华之万东(第一更,求月票!)
清晨时分,在华阳洞书院中的学生纷纷开始晨读的时候,作为华阳洞书院山长柳重教却于一大早来到了唐浩然的房间,认真的看了眼唐浩然,然后略点下头。
“若唐君欲往庙中拜祭,可先于房中更衣!”
面对其准备好的三套儒袍,这儒袍与朝鲜儒生的儒袍有些区别,显然是其特意准备的汉家衣衫。
面对书院准备的儒袍,唐浩然却是沉默着,尽管他并不愿意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几日于书院之中,无时不刻的被这里的氛围所触动着,他似乎明白了,为何晚清曾有国人云“往万东者无人不泣”。
非但唐浩然如此,纵是随唐浩然一同来此的韩彻、李涵二人,在过去三天间心情亦也是时而掀起阵阵波澜,目睹着碑林中数千篇追思前朝、痛心华夏陆沉的文章、诗篇,百般滋味于两人心间交杂着。
一袭淡青儒袍穿于身上瞬间,无论是韩彻亦或是李涵,只觉得那心脏猛然急跳,一种从未曾生出的情绪在胸间中弥漫开来。
“这,这是……”
这是我们中国的祖衣!
喃语着,韩彻却只觉得眼眶一热,那泪水似乎就要涌了出来,而李涵却感觉像是被人擒住喉咙一般,甚至不能呼吸,看着身上这阔别两百四十余年的故国衣冠,那种复杂的情感在他的心间弥漫着。
别说是他们,便是明知道自己此行不过只是为了利用这些朝鲜儒生的唐浩然,在穿上汉式的儒袍后。心思顿时难以平静起来。眼眶微热。双目更是微红,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情绪?
那是一种凝固于血脉中的归属,对民族的归属,这种心灵上的归属感绝不是长袍马褂能够带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