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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绫抬头向上,就有不少阳光形成的小圆点,落在她的脸上。
看情形,她像是想在那棵参天古树上发现甚么 那时,几十头猴子,也只只学著她,仰头向上。
我心中大是起疑,也抬头向上,同时,取出了望远镜来 白素也取出了望远镜,不过她把望远镜递向红绫。
红绫仍然仰头向上,摇了摇头。我用望远镜向上望,要在那么浓密的枝叶之中发现甚么,是十分困难的事。看了一会,除了发现不少大大小小的鸟巢之外,并看不到甚么特别的东西。
可是红绫的神情,却愈来愈凝重。陡然之间,她发出了一声尖叫,至少有十只猿猴,随著她的尖叫声,窜向前去,迅速无比地向那棵大树攀了上去。
那是一种极擅攀缘的猴子,去势很快。白素和我,来到了她的身边,红绫忽然伸手臂抱住了我们,声音发颤,道:“我……好怕……”
我和白素,听得她忽然吐出了这样三个字来,当真是惊得呆了。
红绫也会感到害怕。而且是“好怕”。
我一直认为要教会她甚么是“害怕”会是一件困难之极的事。
可是这时,她真的害怕了。
她身子在发颤,那是感到害怕的自然反应。
她在害怕甚么呢?我和白素,由于过度震惊,还没有问出来。那十余只早已隐没在浓密的枝叶之中的猿猴,忽然不约而同,发出了尖叫声。
虽然只是猴子叫,但是也绝对可以听得出,那是一下惊叫,是一下悲鸣,在声音之中,充满了悲伤、惊骇、恐惧和愤怒。
那叫声令我们震动,但更令我们震动的是,在我们身边的红绫,竟然立即发出了一下一模一样的尖叫声,同时,立刻向那棵大树,飞扑而去。
其他的猿猴,也如同末日将临一样,乱蹦乱跳,发出种种可怕之极的叫声。
一时之间,场面之混乱,无与伦比。
一看到红绫向那棵大树扑去,我和白素,惊上加惊,也不由自主,各自发出一下大叫声 我在这种情形下大叫,那是理所当然,连白素也会大叫,可知事情实在非同小可。
我们一面叫,一面也向前飞扑而出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那棵大树上,一定有极可怕的事发生了,上了树的猿猴,发出的那下惨叫声,我和白素只知有可怕的事发生,猴群和红绫,却必然可知详细的内容。
那么,红绫扑向前,目的很是明显:她要上树。
那样的参天古树,连猴子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刚才红绫就只召唤擅于上树的猿猴上树去。以她女野人的身手,我并不怀疑她上树的能力。可是如今,她毕竟已不是女野人了。
她的手指甲和脚指甲,都不再锐利 那对上树大有用处,她的身上,也没有了浓密的长毛遮蔽保护,要上那样的大树,是很危险的事。所以,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心思:阻止她。
她在前,我们在后,相差也只不过是五大公尺,但是速度一样那么快,我们也就没有可能抓到她。等我们来到树前,她已手足并用,向上升高了有六七公尺了。
就在这时,众猴也扑了上来,围住那棵树乱叫乱跳,也有的猴子,也开始向树上爬。
在树上,忽然,又是十几只猴子的齐声惨叫。若是说第一下惊叫,听了叫人心惊肉跳,那么,这第二下叫声更甚,简直叫人心胆俱制。
发出叫声的猴子,一定是悲伤之极,那是真正撕心裂肺的惨叫,惨不忍闻,使听到的人,全身发颤。
这样的形容,并不夸张,因为正在向上攀去的红绫,在这一下叫声之后,竟然手脚一松,自上面直跌了下来,而且,是扎手扎脚摔了下来,一点应变的动作都没有。
我和白素骇然之至,一起伸手出去,幸而不是很高,下堕的势子还不是太急,不然,红绫的身子如此长大,就算接住了,我和白素的手臂,也非断折不可。
一家人高高兴与地“远足”,忽然之间,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当真是意外之极。
扶住了红绫,看到她双眼向上翻,面色了白,气息急促,伸手指向上,发出古怪之极的声响,虽不至出气多人气少,但是情形也差到了极点。
我们都看出她已全然丧失了正常的说话能力,所以也根本不问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各自伸指,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弹了几下,白素又去捏她的“人中”。
那时,混乱的情形并没有改善,和红绫一起上树的猴子,也纷纷翻跳了下来。
红绫挣扎著,还想上树,我和白素按住了她,她伸手指著树上,我们一起抬头看去,只见树干上再无别的猿猴,却有四只第一批上树的猿猴,正在迅速下来,一下子落了地,在红绫面前搔首挠腮,看来像是有滚油淋在它们的身上一样。
红绫在那时,气息粗大,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仍然抬头看著树上。
在浓密的枝叶之中,又出现了第一批上树的猿猴 那种猿猴的毛色是深棕色的,成群下来,其中却来有两只银光闪闪的银猿,这种银白的猿猴,独一无二,正是红绫的那两只。
我一看到,心中先是骂了一句:“躲在树上,捣甚么鬼。”可是我身边的白素,陡然发出了一下抽噎声,我也陡然一下子被冰水淋了一身一样,遍体生寒。
两头银猿不是自己下来,而是被群猴拥著下来的。而且,他们一动不动,伏在别的猿猴身上,软绵绵地,看来情形大是不妙,凶多吉少,不死也是重伤。
一想起良辰美景只不过摸了一下银猿的头,红绫就和她们翻脸,想起红绫是如何保护银猿不受到侵犯,难怪她这时的震惊激动,如此之甚了。
这时,自红绫的喉际,有可怕声音发出来,白素在她的耳际大声道:“坚强。所有生物,都有死亡。”
白素比我看得清楚,她已经看出,那两头银猿,已经死了。
白素神情肃穆:“既有生,必有死。”
红绫转头,向白素望来,她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泪水,她的神情惶惑,她在问:“为甚么?为甚么?”
红绫显然不是很明白,泪水已疾涌而出。
我们自然可以明白红缓和那两头银猿之间的感情,她在大自然中成长,那两头银猿,是她的亲人,和她之间的亲情,还在我和白素之上。
这时,猿猴已把银猿负下了树来,红绫一挺身,向前走去,负下来的两头银猿,被放在地上,红绫站在他们的面前。先是一动不动,接著,她用十分嘶哑的声音叫:“爸妈,你们来看。”
我和白素明知红绫的心中悲痛之极,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听得她叫,自然急急走了过去,这才看清了那两头银猿的尸体。
一看之下,我和白素都不禁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明白了红绫要我们来看甚么。
两头银猿的银光闪闪的长毛之中,都染有血迹,血已乾了,形成夺目的赭红色,而血是自几个小孔中流出来的,小孔在胸口、头部、腰部和腹部。
红绫看不明白那些小孔是由甚么造成的 若是甚么蛇虫猛兽咬的,她一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才叫我们来看。
我们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鎗械的子弹孔。
从小孔的大小,我甚至可以判断鎗械的型号,那是一种新式的半自动步鎗。
两头银猿不是死于自然,而是被新型武器射杀的。
这当真是意外之极,我和白素,一时之间,僵呆著不知该如何才好。
红绫在追问:“他们是被甚么咬死的:那咬死它的东西,怎么只有一只牙齿?”
由于子弹孔散在身体各处,距离相当远,红绫一心以为它们是被“咬”死的
那一刹间,我们为难之至 告诉她真相,她会更激动愤怒。用新型武器杀人,这种行为,在她的认识中,还不是十分成熟。
但如不告诉她真相,她日后必然知道我们曾在她最悲伤的时候欺骗过她。
白素立刻以眼神示意,表示不必实说,我则近乎本能地反对,因为我一直主张对孩子实话实说,而且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于事无补。
白素低叹了一声,没有再坚持她的意见,所以我道:“女儿,它们不是被甚么东西咬死,是给鎗弹射死的。”
红绫陡然震动了一下 她会感到震撼,那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但是她竟然很镇定,这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她一开口,就问:“只有人会用鎗?只有……文明人才会用鎗?苗人不会用?”
我道:“苗人也会用,但苗人对灵猴十分尊敬,不会杀他们。”
(七)前有凶徒后有跟踪
在这时候,我心中已想了千百遍:究竟是谁对两头银猿下了毒手的?银猿的身手如此矫捷,要射杀他们,也不是容易的事。
当然,这种半自动步鎗的射程相当远,若是出其不意地扫射,银猿自然难有幸免。
会是猎人?甚么猎人会有那样的武器?
那么,是不是遇上了巡逻的军队?这一带虽然荒僻之至,但偶然有军队巡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红绫在静了一会之后,忽然吼叫了三声,大声问:“谁做的?为甚么要这样做?”
她在这样问的时候,望著我们,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看了很令人害怕 她的观念之中,并没有“报仇”这个概念,但是在悲痛之余,自然也会愤怒,这是人类感情的必然步骤。
我道:“现在还不知道,但一定会查出来 它们不可能在树上中鎗,难道是中了鎗之后再上树的?”
红绫出乎意外地镇定:“他们是灵猴,死也死得不一样,他们那么可爱,为甚么要杀死他们呢?”
红绫有了这样的疑问,那可能是她人生痛苦一面的开始了。
我向白素望去,她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甚么人下的手,她问红绫道:“我可以仔细检查一下它们,那对于找出是甚么人杀死它们,有很大的帮助。”
红绫呆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我补充道:“需要把他们体内的子弹取出来。”
红绫叹了一声:“随便吧,他们已经死了。”
她说了之后,走开了几步,在一个树桩上坐了下来,托起一竹筒酒,大口喝著,几十只猴子围在她的身边,这时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大都垂头丧气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猴类集体表示悲哀,也算是奇观。
我和白素蹲下身,察看银猿的尸体,每一头都各有两三鎗射中了致命的所在。在身体那么重要的部位中了鎗,还能上那么高的树,死在树上,维持了死亡的尊严,这类猿猴被尊称为灵猴,实在大有道理。
白素把他们头上的长毛拨开,很明显,他们的头部,有过头盖骨被切开过的痕迹。我点了点头:“不知道外星人是不是有甚么东西植入他们的脑部。”
白素压低了声音:“我可无法提出要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去解剖。”
我叹了一声,当然不能这样提出 在红绫如此悲伤的时候,不能使她更难过。通常小孩子死了宠物,尚且会伤心不已,何况她对那两头银猿,大有亲情。
我取出了小刀,在猿尸上,各挖出了一颗子弹,果然是半自动步鎗的子弹,又细又长,在造型上,堪称美丽悦目,但是作用却在更方便夺走生命。
白素沉声道:“先把它们埋了再说。”
我来到红绫的身边,红绫已喝完了那筒酒,她抬头向我望来,我发现她的神情,固然悲伤,但是也充满了疑惑 显然她心中一直在问“为甚么”,这是不是可以算是她真正成熟的开始?
我摊开手,把两颗子弹递向她,她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