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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夫人抬手,似乎是想摸摸萧铉之的脸,然而最终却只是轻触他下颚便又颓然落下,清浅的目光中隐含着一种淡淡的复杂情绪,“你我……这母子的缘分……来得不合时宜,我没有好好……对你,不值得你悲伤。”
“母亲为我做了许多,我知道,母亲是想为我在萧氏谋一席之地,而不是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存在。”萧铉之从来不曾想过,母亲还会关心自己,陡然之间逆转了他的认知,那种震撼令他到现在才有些反应过来。
刚刚明白,却已经失去。
“我从未问过……你是否想要这些,只是觉得……你我……毕竟母子一场,我理应为你……做些什么。”东阳夫人目光渐渐有些涣散,她叹息一声,喃喃道:“替我做件事吧……求宗族放了我……放了我……”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终仿佛被晚风吹散一般,杳无痕迹。
冉颜站在石阶上,能清楚地看见东阳夫人一向清远面上泛起了似有若无的笑。
东阳夫人是否对那个曾经青梅竹马的郎君爱意刻骨,冉颜并不知道,但她明白,一场政治婚姻夺去了东阳夫人的自由,也夺去了她的一生。
自嫁入萧氏,东阳夫人颠沛流离了十年,清寡孤寂十余年,生命中唯一重要的,是一个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心情面对的儿子。
萧铉之脱下自己的外衣,一言不发地抱着东阳夫人上了马车,进入车内之前,回头看了冉颜一眼。
那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冉颜知道,肯定有恨。因为当时冉颜的落井下石。东阳夫人已经中了箭,可是冉颜没有任何施救的意思。
但冉颜目光坦荡地回视,如果再重来十次,她依旧不会关心东阳夫人的死活。东阳夫人的谋算不留一丝情分,她也不过是原原本本地还回去罢了。
事已至此,冉颜也就没有出言让东阳夫人的尸体安置在府内,任由萧铉之离开。
萧铉之进入车内,将东阳夫人轻轻放下,低头的一瞬,却看见自己中衣的衣袖上用鲜血写了三个字——金绣球。
他心中微微一顿,旋即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院子里养了许多花,其中有一种菊花便叫做金绣球。
金绣球怎么了?萧铉之看着东阳夫人苍白而安详的面容,心知道,母亲并未亲口交代,而是选择这种隐秘的方式,其意思定然不是让他代为照顾那株金绣球,那是为何?
八百下鼓点才不过响了五六百声,萧铉之的马车到达坊门时,尚未关起,恰与闻讯匆匆赶来的官府之人擦肩而过。
今夜无月,天色越发漆黑。
刘青松派去寻桑辰的人也已经回来,带回了他们都不愿听到的消息——桑辰不在府内,刘青松交代他可能去的地方也都找遍了,都说从巳时(早上九点)之后便不曾见过桑辰。
“怎么办?”刘青松倚在门框上,抄手看着冉颜。
“我去吧。”冉颜道。
刘青松皱眉道:“你成天说我不靠谱,你说说你这个决定哪里靠谱?九郎回来若是知道我任由你去冒险,非扒了我几层皮,不成,你不能去。”
“奴婢代夫人去吧。”歌蓝直起身道:“夫人极少在外露面,魏王亦不曾见过夫人,他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这倒是个好法子。”刘青松一抚掌道:“就这么办了,赶快准备吧!”
“不成。”冉颜可不认为李泰会辨不出真假,她沉吟一下,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李泰为什么要抓桑辰来威胁我,有什么目的?再说今早桑辰算是光明正大地去求见魏王,桑辰失踪他也脱不了干系,当真是他抓的人?”
歌蓝道:“会不会是想借夫人从郎君那里谋求什么?”
倘若因为为晋阳公主治病之事,李泰应该会想办法让她出问题,从而让太子也受到牵连,比如用窦四娘之死嫁祸于她,而不是想着除掉她。
倒是歌蓝这个说法,可能性更大一些。
“夫人,官府来人了,说是调差方才有人袭击萧府的事情。”外面忽然有侍婢的声音打破屋内的沉默。
冉颜眼睛微微一亮,立刻问道:“来人是谁?”
“回禀夫人,是大理寺,何寺正。”侍婢答道。
“请何寺正去厅内。”冉颜说罢,叹息一声。冉颜终于明白东阳夫人在外曲门时为什么会有那一笑,因着,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也早料到她一死,会给冉颜一个破了僵局的机会。
刘青松明白她想借何寺正之手,不禁道:“授人以柄,真的没关系吗?”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在事情解决之前不会闹得沸沸扬扬,等此事一过,就算闹开了,我也可以抵死不认,我只问你,何寺正与我夫君交情如何?”冉颜道。
刘青松点头,算是认可了冉颜说的话,毕竟以他们微弱力量,根本没有什么胜算,而且敌人在暗,绑桑辰的人究竟是不是李泰都很难说,“倒还不错,他官职比九郎低,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正面冲突。”
顿了一下,刘青松又补充道:“而且何寺正是摆明态度地支持太子。”
第368章 夜救桑随远
萧颂处理案子的手段虽然十分强硬,但在与同僚相处之上比较柔和圆滑,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坊间有“长安鬼见愁”的名声,而朝臣对他评价却很不错的原因。
冉颜到厅内的时候,何寺正负手站在东墙边,欣赏墙上的字画。
那是萧颂所绘的一幅红梅图,据说是听了冉颜作红梅诗之后,半夜做梦笑醒了,难以入眠,便作画打发时间,那时候二人尚未成亲。
婚后,萧颂执意要把这幅画挂在厅内,冉颜见上面并未写下她的那首诗,也就允了。
“让何寺正久候,实在失礼了。”冉颜微微欠身道。
何寺正回头,看见冉颜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拱手道:“献梁夫人言重,应该是下官来迟,让献梁夫人受惊了。”
两人寒暄了一两句,便相让着坐下,何寺正抿了口茶水,道:“萧侍郎平素公务繁忙,没想到画技如此精湛,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墨宝,真真惊讶。”
冉颜抬头看了一眼那幅红眉头,微微笑道:“何寺正过奖。”
一贯死气沉沉的面上忽然绽开一抹浅笑,着实令人惊艳。何寺正也是这时才真正觉得,面前的娘子其实是个极美的人,那一笑,当真令人移不开眼去,也怪不得萧侍郎如此倾心。
“哪里,下官实话实说罢了。”何寺正见着冉颜并不排斥自己释放的善意,便转入正题道:“下官今日来,是为了侯府遭袭之事,不知献梁夫人可有线索?是否知道袭击侯府那些歹徒的身份?”
“何寺正说错了,那些人袭击的并非是侯府,而是东阳夫人。”冉颜立刻将侯府从中摘除。她见何寺正满面惊讶,便继续道:“这些事情……家夫外出未归,我也不知该作何处理,亦不知此事当不当讲。”
“献梁夫人知道什么内情且说无妨,查此案乃是下官职责所在,牵扯到紧要之事,必不会外传。”何寺正立刻保证道。
冉颜也就是想看看何寺正的态度,见他如此,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大伯母不知从哪里得了魏王一封机密信函,阿翁如今有孝在身,不论政事,大伯母便想来问一问家夫的意见,不巧家夫不在……她与我说了几句闲话,便准备回去,谁知道在门口就遭到袭击。”
冉颜隐瞒了一些事情,简单地讲来龙去脉串起来。略一想想便知道她言不尽实,但那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何寺正知道了魏王因为一封机密信函击杀东阳夫人的事情。
“这……”何寺正面色有些为难,虽然他本人坚定地认为储位应当立长,公开说过太子其实很贤明,但也并非是压了死注,非要保太子不可,魏王的地位,还不是他一个五品官员能撼动的。
“大伯母也是怕魏王报复,所以希望我不要声张,我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家夫又不在,所以还请何寺正给拿个主意。”冉颜见他似乎也不愿因此得罪魏王,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便放心地把主动权让给了他。
“此事……”何寺正沉吟了一下,道:“您可有证据?比如那封信函……”
冉颜并不了解何寺正,只不过是听了刘青松简单的介绍,而且看他的样子,并非是个坚定不移的太子党,冉颜怎么能随便将信函交出去?
但是何寺正可能认出冉颜就是刘青松那个“小师妹”,所以她也不好装傻,只能道:“何寺正也知道,我的出身算是高攀萧家,如此机密之事,倘若不是发生了这次袭击,我是断不可能知道的,再深层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冉颜说的是事实,何寺正心中已相信了七分,“此事牵涉过深,既然没有证据就不好随便闹大,待下官呈禀圣上再立案,献梁夫人以为如何?”
“何寺正拿主意便好。”冉颜不欲掺和这件事情,就算到时候被查出来信函经过她手,她也不惧。除了刘青松几个,也没有其他能够证明东阳夫人给她的信函就一定是真。
“既然如此,那下官立刻回去写奏折。”何寺正道。
他正欲起身,却被冉颜出言止住,“何寺正且慢。”
“献梁夫人还有事?”何寺正略显惊讶,又坐了回去。
冉颜故作为难道:“我还有一事想求何寺正帮忙。”
“夫人但说无妨。”何寺正道。
冉颜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命歌蓝递了过去。
“这是……”何寺正见信封上写了“献梁夫人启”,才放下心来,然而一看之下,却不禁瞠目,“绑架随远先生!”
“正是。”冉颜皱眉道:“何寺正应知道,我未成亲之前,随远先生曾经去冉府求亲,倘若报官,难免会闹得沸沸扬扬,萧家面上也无光……再说,我尚且不清楚绑人的是谁,为何要针对我,怕是有人故意想让我出丑难堪,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想请何寺正帮忙在暗中尽快查一查,免得随远先生无辜受害。”
冉颜的话很有误导性,其实相对来说,有人想让她故意出丑难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谁会真的绑架桑随远?如果真别有图谋,绑架冉颜的亲人不是更有效?
何寺正也不免如此想,因此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了,“此事下官定当尽力!”
“那就多谢何寺正了。”冉颜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为了尽快解决此事,我想在今晚按绑匪的意思赶去信上所写的地址,何寺正在暗中跟着我,倘若有诈,就有劳何寺正救我一命了。”
“这样也好。献梁夫人先准备一下,且容下官去部署一番。”何寺正起身拱手道。
冉颜也连忙还礼,“有劳。”
冉颜也没有什么好准备,只在身上带了各种毒药、银针、匕首之类的东西以防万一。
何寺正和冉颜各自计划好之后,便立刻启程。冉颜留了刘青松在府内,也给他了十个暗卫,倘若有什么突发事件,也不至于没有援兵。
信上写的是在东郊,那里个位置是在巴陵公主别院附近。冉颜去过一次,很轻易便找到了地点。
那是在半山腰上的一个竹林里,马车在山下停了,冉颜令歌蓝和晚绿在车里等候,自己一个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