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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噎了噎。
贾政瞪眼,正想教训儿子几句,却被贾母制止。
“环儿啊,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们,但是你终究是我贾氏子孙,与贾家的血脉牵连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所以,请你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你看,你母亲已被关入祠堂,再不能生事……”
“咦?竟只是关入祠堂吗?没勒死没毒死也没浸猪笼?难怪旁人都说贾府地大水深,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容!”贾环一边嘲讽一边拨弄桌上的小铜炉。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她好歹是一品诰命,连皇帝见了,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被人如此言语刻薄过?且这人还是她的庶孙,简直反了天了!但思及王夫人作下那些孽事和晋亲王的态度,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然而贾政却没有她那份韧性,当即拍着桌子大骂,“好个孽障!你怎这般恶毒,竟要害死嫡母不成……”
“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贾环一掌将小铜炉拍扁,茶几也随之轰然倒塌碎成片片,一字一句冷声开口,“究竟是我要害死她,还是她要害死我,麻烦你们搞清楚!五年前是谁派了小厮来毒打我,是谁挑唆你们将病重的我扔到庄子上,是谁买通了庄头在我膳食里下毒,是谁下毒不成见我有出息了又派赖大来杀我?若不是她屡次谋害我性命,这个贾家,你们当我稀罕回来?你们不招惹于我,那便相安无事;惹急了,我自己的脾气,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话落,一双瞳仁竟由漆黑转为暗红,叫贾母看得肝胆欲裂,毛骨悚然。
贾政心中也觉惊恐,可更多的是权威被挑战的愤怒,抽出花瓶中的鸡毛掸子,便要往贾环身上打,怒骂道,“好哇,你个不孝不悌的东西,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看我今天打死你!”
贾环不但不躲,反而往前凑了凑,笑道,“你打,你只管往我这儿打!我便带着你送的大礼去见晋亲王,让他知道知道贾府如何父子情深。”边说边轻拍自己苍白病态的脸颊。
赵姨娘毫不阻拦,只用帕子掩嘴,斜睨骑虎难下的贾政,眼底满满都是讽刺。
贾母忙把儿子拉开,正欲说几句软话哄哄,李大富在外边高声通禀,“三爷,王爷派人来接了,叫你赶紧过去!”
“来了。”贾环曼声答应,拉着赵姨娘施施然离开。
“母亲,五年不见,这孽子竟长成这般孤鬼模样,日后可怎生管教才好?”贾政气得直哆嗦。
“哼,他日后不是要科举吗?届时就该知道——没有贾家庇佑辅佐,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晋亲王看重他本人呢,不过为着拉拢四王八公罢了!他被王氏那个蠢妇磋磨的狠了,且咱们五年来不闻不问的,难免心存怨恨。索性他还小,身边安置两个厉害的嬷嬷,再添几个颜色上佳的丫头,不怕调教不过来!”贾母按揉太阳穴,神情中难掩疲惫。
贾政连连点头。
几个下人轻手轻脚进屋收拾,从茶几的残骸中翻出那顶被拍成饼状的铜炉,互相递了个惊骇莫名的眼神。娘哎,这一掌要是拍在人身上,该是怎样可怕的情景?嘶~简直不敢多想!
几人快速打扫干净,软着腿肚子出去,转瞬就把这事传得满府皆知,那铜炉也被要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自此,对环三爷的恐惧变得根深蒂固。
母子两慢悠悠往回走,一路遇见许多仆役,莫不分立两旁,毕恭毕敬的道一句:三爷晨安,赵姨奶奶晨安……
五年前,这些人不是无视自己便是轻视自己,更甚者指着自己鼻子口口声声骂娼妇贱货,何曾意识到自己是贾府正经的姨奶奶,半个主子?此时此刻,赵姨娘心里没有一点儿欢喜得意,只剩下对贾府的深切厌恶。
若哪天能离了这腌臜地儿,非得在门口放一串十万响的鞭炮不可!
48四八
元春一夜辗转难眠;临晨时分好不容易闭了眼;却又被噩梦惊醒;走到梳妆台前凝视镜中憔悴万分的自己,怅然长叹。
“娘娘;把这碗粥喝了再回去补眠吧;反正王妃娘娘已经去了,无需晨昏定省。您看您,眼圈都黑了。”抱琴心疼的劝说。
元春将粥碗推开;苦笑道,“母亲作下那等丑事,还叫王爷从头看到尾,我活都没脸活了,还吃什么东西!”说完不禁悲从中来;对着镜子掉了会儿泪,习惯性问道,“今日休沐,王爷在哪儿?做些什么?”
抱琴低声答话,“王爷一大早就派人去府里接环哥儿,说是今日设宴款待于他。”
“哦?设宴款待?”元春兀自沉吟一会儿,忽然抹掉眼泪低笑起来,叹道,“我当真糊涂了!母亲虽然倒了,但荣宁两府还在,贾氏宗族还在,四王八公还在,我终究是贾府正经的嫡女,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王爷即便心中不悦,也不会厌弃我!”
对着镜子又笑又叹,元春一时间觉得精神大振,对抱琴招手道,“快来给我梳妆打扮。待会儿我找时机见见环哥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王爷亲近他不过为了拉拢贾府罢了。若他果真有几分心机手段,便会知道我是王爷的侧妃,贾府正经的嫡女,无论后院前朝,我都能助他良多,与我修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娘娘说的是。您是王爷侧妃,从二品的诰命,背后又有贾家倾力支持,他不过一个庶子,且还年幼,如何能压得过您?昨晚是您想岔了。”抱琴大喜,忙上前给主子梳头。
却说贾环在三王爷贴身近侍曹永利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沐浴着晨光踢踢踏踏到得王府,进门后饶过许多幽径,来到前院。
晋亲王府占地虽然广袤,修建的却不如贾府奢华靡丽,与三王爷本人一样,端方平和中透着巍峨大气,园中种的不是奇花异草,而是拔地参天的树木,另栽培一些野趣盎然的山茶杜鹃作为点缀,朴拙的风格令贾环十分欣赏。
“你来了!”三王爷站在一棵大树下抬头望天。
“这是干嘛?”贾环指着树上的萧泽。
“摘香椿芽。对了,这应该是香椿树吧?”三王爷不耻下问。
贾环捡起萧泽扔在地上的一棵树芽嗅了嗅,笑道,“没错,是香椿。怎么,吃上瘾了不成?”
“没错,味儿太香了,我今早还想着若包成饺子蘸上陈醋,该是何等美味。”三王爷目露期待。
“你一说,我也觉得饿了呢!”贾环摸摸肚子。
萧泽牢牢扒住一根树干,气喘吁吁喊道,“王爷,够一餐了吧?您瞧属下这体型,能摘的都摘了,那些细树枝上的我可真没办法了!”
三王爷笑得温文尔雅,“这才几棵香椿,够环儿塞牙缝吗?书房还有一株,你过去继续摘!”
萧泽内心哀叹:就知道王爷跟环三爷混一起没好事!折腾的总是我!
哑巴兄妹很同情萧大哥,把衣服下摆别在腰际便要上树帮忙,却被贾环扯下,斥道,“你们细皮嫩肉的,哪儿能跟老萧比,万一摔着怎么办?摘香椿无需上树,找一根带钩子的长竹竿,勾下来就成。”
三王爷抚掌,“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呢。去,找一根带钩子的竹竿来。”
近侍太监曹永利忙下去了,
萧泽哀怨道,“环三爷,你咋不早来啊!早来我就不用受这份罪了!”说完哧溜哧溜滑下树。
贾环笑道,“合着替王爷办事在你心里是受罪,嗯,我知道了!”
三王爷点头,“我也知道了。”
萧泽听见这话脚底打滑,扑通一声从半空掉下,老半天爬不起来。两位爷对视,竟丧心病狂的笑起来。还是哑巴兄妹有良心,着急忙慌的去扶。
曹永利很快带了竹竿过来,用倒钩将树枝顶端的嫩芽勾下,哑巴兄妹拎着竹篮在下边接。三王爷卷起袖子道,“他们负责摘香椿,咱们便负责挖竹笋,中午就吃野菜和烤肉,你觉得如何?”
贾环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灰扑扑的旧袍子,一副劳苦人民的样儿,不禁戏谑道,“昨儿告诉我府中设宴款待,原是这等款待法儿,竟还要客人帮你干活。你瞅瞅,本公子是干粗活的人吗?”边说边展开双臂转了一圈,叫众人欣赏他华贵非凡的绛紫色锦袍。
“快别得瑟了!不帮忙的人没有饭吃!放心吧,我给你准备了粗布衣裳,随便你怎么折腾。”晋亲王一把将他扛起,大步走进自己卧室,亲手扒了外裳套一件粗布袍子。
贾环无法,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跟随他去前院的竹林挖春笋。
“这棵竹笋很肥嫩,一定好吃。”三王爷砍下一棵,边剥外衣边感叹道,“回来以后我总是想起咱们在蟒山里四处寻找食物自力更生的日子。很奇怪,分明过得那样艰苦,却时时叫我回味,日益令我难忘。”
“你喜欢的话咱们一块儿出去游猎。在李家村的时候,每年冬天我都会进山打猎,一去便是两三月,很好玩。”贾环也露出怀恋的表情。
三王爷笑道,“每年父皇都会在鹿山举办秋狝,历时一月,今年你跟我一块儿去如何?”只要一想到能与环儿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在密林中蛰伏探险,他便觉得分外期待。
“行啊,”贾环毫不扭捏的答应,站起身拍打衣摆,“这么多够吃了,回去吧?”
“不用回去。竹林环境清幽,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用午膳,来,帮我刨个坑。”三王爷指了指一处松软干燥的土地。
“挖坑干嘛?把你埋了?”贾环挑眉。
三王爷赏他一个爆栗,哭笑不得的道,“挖坑垒灶啊,咱自己生火,自己调味,自己烧烤,就像在蟒山时那样。自从回来以后,我吃什么都觉得味道不对,找来大厨一问,你当怎得?”
“怎得?你舌头出问题了?”贾环凑近了仔细看他。
三王爷捏捏少年叫人又爱又恨的嘴唇,继续道,“不是我舌头出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厨艺有问题。你知道清水煮白菜怎么做吗?”
贾环一边挖坑一边点头,“知道,把水烧开,加点盐巴加点白菜,捞起来上桌,成了。”
三王爷笑得前仰后合,摆手道,“错了,将一只老母鸡放在陶罐里文火熬煮一天一夜,去掉浮油和鸡肉,留下汤底继续熬煮精瘦的猪肉,一天一夜后去掉浮油和猪肉,留下汤底继续熬煮鲍鱼,一天一夜后去掉浮油和鲍鱼,在汤底里加入精心挑选的最里层的嫩黄色白菜芽,煮得软了透了入口即化了,才捞出来摆盘。这便是一道清水煮白菜。”
“鸡没鸡味,肉没肉味,鱼没鱼味,白菜也没有白菜味,这是吃的什么?”贾环咋舌。
三王爷揽住他肩膀叹息道,“可不是吗?味道还在其次,主要是花费太奢,把厨子叫过来一问,才知道我一顿饭要吃掉……”
“吃掉几座青砖大瓦房?”贾环插口。
“至少七八座。”三王爷越说心中越觉郁怒。
贾环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这已经算节省的了,贾府里,单老太太每餐便要吃掉五六百两银子,更别提王夫人、贾政、大房一家并宁国府,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贾家也有一道名菜唤茄鲞,把才下来的茄子刨了皮,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