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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和着,嘴里骂得很难听。
但沙夏原谅了他们,他们和瓦西里一样,都是保卫斯大林格勒的战士。只是,他们牺牲便牺牲了,损兵折将的消息是一定不能见报的,沙夏只能在心里为他们默哀。
只有瓦西里的消息,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这句是什么意思?”
一张报纸递到了眼前,少校的手随意点在头版的标题处。沙夏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沾了鞋油的手在外套上随便抹了两把,很自然地将报纸接了过来。
“乌拉尔的年轻牧羊人获颁新型狙击枪,”他流畅地翻译着,童声朗朗,“莫辛7。62型,配备3。5倍望远镜,是苏联制造的精良武器。”
鼓舞人心的标题旁边配上了瓦西里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瓦西里扛着那支刚刚到手的莫辛7。62,下颔微抬,神情骄傲,那坚毅的双眼好像在看着沙夏。
周围的一切似乎变亮了。
沙夏的心情突然轻快得像一只飞翔的小鸟,在这牢笼般的地下室里横冲直撞:
“我见过那支枪,甚至还摸过它呢!”
“是吗?”少校微一挑眉,目光并不像昨晚那么冷漠,只见他右手夹烟,很随意地支着头,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和瓦西里很熟的!”
心中那只小鸟还在情不自禁地扑棱着翅膀,沙夏的思绪飞到了那天晚上。那晚他邀请瓦西里到家里做客,让妈妈给瓦西里做了最好的洋芋熏肉,瓦西里把一堆从全国各地寄来的信件也带了过来,在丹尼洛夫和坦妮娅的帮助下挑灯夜战,一口气回复了好几十封。
自从爸爸死后,家里还从未有过那样的欢声笑语呢。
沙夏的心已经飞走了,他是真的不想在这地下室里多待上哪怕一分钟了,他好想去找瓦西里,邀请他住到家里来,这样他就能天天见到他了,到那时,他一定要让瓦西里正儿八经地教他使枪。
“沙夏,你的德语讲得很好。”
这时,少校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半空中突然出现的一根玻璃线,割断了沙夏思绪的翅膀。
“啊,没、没有……”
“是谁教你的呢?”
“是……隔壁的姐姐,”沙夏低头藏起脸上慌乱的表情,谨慎地应对着;“她读过大学。”
“嗯。”
又是一阵翻动报纸的声音,沙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边用心刷着剩下的那只靴子,一边揣摩着少校接下来会再抛出什么问题。
“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又一张报纸递到了他跟前,少校的手指轻点角落里的一行。
沙夏定了定神,接过报纸一看,紧张的情绪霎时一扫而空:
“九百八十七吨专用卷烟纸已从各地仓库发出,马合烟草的供应仍旧十分充足。”
“马合烟是什么烟?”少校仍旧右手支头,淡蓝的烟雾从他指间袅袅升起。
“是一种卷烟,要我们自己手动卷了才能抽的。”
“九百八十七吨专用卷烟纸够你们用吗?”
“不大够……不过我们还有《红星报》和《真理报》。”
一阵轻轻的笑声掠过沙夏的耳际。
“如果报纸上有斯大林的照片,那张报纸还能用来卷烟吗?”
“呃……”沙夏想了一下说道,“大概不能。”
“你抽过这烟吗?”
“抽过。”作为一个男子汉,如果说自己没抽过烟,沙夏觉得有点丢脸,而他的确也抽过一次,那是他爸爸还在生的时候,有一次喝醉了酒强迫他抽的。
“味道怎样?”
“像……腐烂的木头。”他据实以告。
“嗯。”少校站起身,从挂在墙上的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烟盒,又坐回桌前。
两支带着金色过滤嘴的香烟递到了沙夏面前。
“我……不抽烟。”沙夏有点受宠若惊,那是十分高级的香烟,在苏联这边,只有将军才抽得起这样的烟。
“可以给你的朋友。”
“……好。”沙夏马上想到了瓦西里,然后是丹尼洛夫,他接过了那两支烟,将它们小心地放进衣兜。
“你翻译得很好,以后每天都来为我读报吧。”
雪
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等到这天夜幕降临时,身处斯大林格勒的德国人和苏联人,都听见了寒冬的脚步。
继路米拉和安东后,科里哥夫也殉国了,他是在跳越高楼的一处断层时被打死的。
“难以置信,科里哥夫也是老手了,”丹尼洛夫双手抱头,声音隐隐透着不安,“在那么隐蔽的位置,以那么快的速度起跳,竟会被一枪爆头……”
沙夏暗暗沮丧。他没见过科里哥夫,只听说他枪法很好性格却很怪,曾因为涉嫌通敌坐过牢,在牢里还被敲掉了满口牙齿。
现在,他死在了德国人手里,是否证明了自身的清白呢?
那两支带着金色过滤嘴的香烟,还静静地躺在沙夏的兜里。沙夏本来想拿出来给丹尼洛夫,并请求他把其中一支转交瓦西里的,但科里哥夫的死让他改变了主意——
接近柯宁根少校真的有意义吗?已经有三个狙击手被杀,他却连少校去过哪里都不知道。他甚至觉得对不起丹尼洛夫给的那半条黑面包,如果被妈妈知道他无功受禄的话……
“沙夏,慢工出细活,我们会有翻盘的那一天的,”丹尼洛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伸出大大的手掌往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好。”沙夏点点头。
话音刚落,又有半条黑面包塞进了手中。沙夏攥着那面包,在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收进了兜里——它们可以是一种鞭策,也可以是一种监督,敦促他尽快完成任务。
丹尼洛夫穿过往来忙碌的群群工人走远了,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五台印刷机的后面。沙夏看到他一直用圆珠笔神经质地戳着下巴,便知道他一定是在打着下一篇报道的腹稿。
沙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最新一期的报纸了。
天已经放晴,斯大林格勒的晚霞却还是灰扑扑的。沙夏踩着积雪走回列宁大街。路过一棵被燃烧弹烤焦了树冠的白杨树时,他在树下用脚挖了一个坑,将那两支带着金色过滤嘴的香烟丢了进去,又踢了些雪盖上。
这时迎面走来一队德国人,沙夏认出了其中一个,穆勒少尉,也是沙夏的常客,就是他将他引荐给了柯宁根少校。
“找你好久了,”穆勒少尉一个箭步上前,铁一般的手掌一把抓起沙夏的帽子,“少校快回了,待会儿老地方。”
“好的,我这就去拿工具!”沙夏极力做出乐意而又天真好奇的样子,“少校先生今天回得很晚,是去哪里了吗?”
“少啰嗦,”穆勒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头,“拿了东西赶紧去。”
在穆勒严苛的注视下,沙夏只得用跑的。他沿着泥泞的列宁大街一路小跑,一边小跑一边估摸着距离,直到认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穆勒的视线,才喘着气放慢了脚步。
沙夏没有吃饱,他很久没有吃饱过了,所有粮食都匀出来给了保卫斯大林格勒的战士,大家都毫无怨言。沙夏当然也没有,只是跑了老长一段距离,这会儿他真的有点累了,胸腔里火辣辣的,喉咙又有点发甜,只好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呼吸。
阵阵白雾氤氲了沙夏的视线,让他差点没看清迎面驶来的军用摩托。
“沙夏。”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耳中,沙夏的心像突然被灌进了一阵冷风,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快起来。
那军用摩托的引擎声却在身后渐行渐远了,沙夏本能地转过身看,只见柯宁根少校坐在副座上,也正回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好像觉得这普普通通的一次擦肩而过也是个顶有趣的事情。
伤
搜身比之前严谨了,两名卫兵将沙夏从头到脚摸了个遍,连帽子都不放过。
今天第一次没有上眼罩,沙夏快步跟着他们,尽量忽视胸窝传来的钝痛,拐过三个弯和五处岗哨,最后来到一座平房前面。
卫兵打开地面一处机关,一个地窖的门露了出来,长长的楼梯通向未知的黑暗。
“进去吧。”后脑勺“咚”一下被重重敲了一记,卫兵生硬的俄语像刀片刮过地面。沙夏忍受着心理和身体的双重不适,扶着生锈的扶手爬了下去。
地下的景象跟想象的不一样,比家里还要大上三倍不止,连通的通道也不止一条,像迷宫一样。
两名卫兵走在前面,用德语有一搭没一搭交谈着,好像在谈论少校,话中夹杂了好些沙夏不懂的单词,比如“君主”、“蓝血”什么的。有那么一瞬间,沙夏觉得自己要去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怪兽。
少校的血是蓝色的吗?他会突然变成一只怪兽吗?奇怪的是,沙夏并不感到害怕,他只是浮想联翩。
这地窖真大啊,他跟着卫兵七弯八拐,走过好多个岔路口,才终于来那个熟悉的地方,再往下,就是少校的房间了。
卫兵的神情变得肃然,他们一个在门边立正,另一个上前两步,恭敬地敲了三下门:
“长官,那孩子来了。”
约莫过了两三秒,门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
“仔细点,”卫兵严厉地看住沙夏,目光在扫过沙夏那双被鞋油染得黑乎乎的手时露出了鄙夷之色,“在少校面前注意举止。”
沙夏点点头,拿手在外套上擦了擦,然后推开那门走下去,生锈的梯子在脚下吱呀作响。
楼梯下是一处安静而温暖的所在,少校坐在桌前看一本很厚的书,烟也点上了,酒还是满杯。他对沙夏点点头,算是问好。
“外面还下雪吗?”
“已经停了。”
“嗯。”少校往烟碟里掸了掸烟灰,调亮煤油灯的亮度,然后将一只脚架上矮凳。
按老规矩,沙夏也从角落搬来另一只小凳坐下,打开随身的小箱取出擦鞋工具后,便开始对付那双沾满泥巴的靴子了。
少校的桌上没有报纸,这让沙夏很是失望。
不过此时此刻,他觉得待在这密闭的室内,要比奔走在寒冷的列宁大街来得安全。
胸窝的钝痛随着动作一阵一阵传来,沙夏小心地深吸一口气,暗暗忍住,继续手上的活计。
“沙夏。”
搁在矮凳上的那只靴子动了一下,靴子主人的声音在密闭的室内带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力。
“你怎么了?”
“没、没有……”沙夏低下头,努力使擦鞋的力道和幅度都接近平时的水平。
“抬起头来。”
沙夏只好照做,抬头只见少校正看着自己,眼里带点探寻的意味。
“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沙夏下意识摸摸眼角的一处伤痕,随口扯了个谎,“我只是摔了一跤。”
“在哪里?”
“在……列宁大街。”
视野变暗了,少校将身子微微前倾,挡住了煤油灯的光,他的一只脚依旧架在矮凳上,淡蓝的眼中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那眼神好像一根针,轻轻把沙夏吹出的谎言泡泡无声地刺破了:
“谁欺负你了?”
“……我不认识他。”
虽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脸有点擦伤,衣服也抵消了打向胸窝的大部分力道,可回想事情的经过还是令沙夏心有余悸。
挥向他的那两拳是义正言辞的,那人佯装来修鞋,却突然跳起来骂他是奸细,骂他不知廉耻,骂他为德国人擦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