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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急,”允王摆摆手道:“就快说到啦!嗯――上门提亲的还有定城侯谢鲸、锦乡伯韩齐、神武将军戚建辉等等,总之全是世家公子。郁竹,包你回去挑得花眼。”
一只素手蓦地平摊在茶几上,指尖往下用力捺去,“王爷,您搞错了!那些人都是冲着五妹盛梅去的,与郁竹无关!”
允王懒懒摇头,“本王原也这么想,后来稍加琢磨,便觉不是这回事。你与赵盛梅虽同一个父亲,但身份大相径庭。她是庶出,生母出身平凡,虽然姿容长得出众,但也不可能吸引这么多公侯世家来提亲;而你,却是嫡出,母亲虽早逝,但你永远都是本朝南安老郡王的外孙女。那南安老郡王,是我朝屈指可数的异姓王之一,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若与他有了姻亲关系,嘿嘿,那样的背景可就深厚得异乎寻常了。前些年大皇兄在世时,这帮人只敢在旁觊觎,如今大皇兄过世,他们怎不跃跃欲试?郁竹,你已年过十九,你父亲是铁了心要嫁你出去的,依本王看,这次你决计逃不过。”
允王看着郁竹逐渐发青的脸,剑眉一挑,继续道,“但是,本王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素知你心性儿高,除了大皇兄,任谁也瞧不上的,因此着实同情你;另一方面,本王年纪已然不小,这次回朝父皇略透口风,拟为本王选一位家世、品貌上佳的女子。郁竹,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咱俩都需要一桩婚事。你可以籍此摆脱这些提亲者;而本王,亦可以省些事。”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意兴阑珊,“全东越家世、品貌上佳的女子统共就那几位,本王全都认识,若有兴趣,早娶了回来不是?反正同样是娶亲,还不如帮帮郁竹你的忙。侯门千金配皇孙公子,彼此门当户对,相信也没人会反对。本王又不屑与旁人一起挤在你家客厅里,所以才忙忙地跑来云州,直接找你商议这桩利己又利人的大好事。”
“可是,王爷,您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我相知甚浅,怎能轻言嫁娶?”
“哦,郁竹,这有什么关系?天下十对夫妻中,有九对夫妻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见对方第一面。象你我这样,十来岁就相识已是少而又少。本王还记得你那时总爱绑根光秃秃的小辫儿,看上去傻呼呼的,说实话,本王那时还瞧不大上你呢!等后来总算长得有些样儿了,你又对本王爱理不理。所以对这个‘相知甚浅’的局面,你我也该各负一半责任。”允王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不过等你当了允王妃,咱们会有很多时间来互相了解的。咦!你这是什么脸色?有这么多世家公子抢着要娶,还有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王爷当面求亲,这等风光之事,可不是每个待嫁的姑娘都轮得上的。来,郁竹,别杵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坐到本王身边来。”
一只手自黑暗中伸出,穿过阳光,越过茶几,停在她面前。这是一只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手,指形修长,指尖微翘,指甲则修剪得平整光滑。
“恕郁竹绝难从命!” 郁竹的嘴里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目光微微下沉。
车厢蓦地陷入沉寂,允王的鼻息越发清晰起来。
稍倾,他静静地开了口,“如果只是想显得矜持一点,郁竹,你大可不必如此。”
郁竹抬头直视允王,神色平静,“王爷,很抱歉,郁竹真的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允王的身体后仰,脸随之隐入昏暗。
郁竹沉默不语。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摆脱提亲者的法子,抑或是愿意嫁给牛继宗、蒋子宁?”
郁竹深吸一口气,“回永州后,郁竹会立即入宫晋见皇上,求他答应――答应让郁竹为过世的太子殿下祈福三年。祈福期间,郁竹不言嫁。”
允王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父皇他不会答应的!”昏暗处传来的声音有些不稳,“皇兄临终前,已经哀求父皇下旨撤去你的封号!如今,你没名没份,父皇凭什么答应你?”
“凭太子殿下曾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郁竹淡道。
允王猛地抽气,身子前倾至茶几边缘处,脸容暴露在阳光之下,一双眸子仿佛燃起了火焰,“郁竹,本王佩服你,前日想自尽,今日就想到了什么‘祈福’!怪不得永州人交口称颂太子妃的‘贞洁淑仪’。据说当日太子下葬之时,这位尚未过门的太子妃伤痛欲绝,晕倒在太子墓穴前数次,后来又几乎出家。只是――本王不明白,想出家,在永州不拘找家寺院便是,何必巴巴地来云州?本王白跑一趟不说,还差点被你害得坏了大事!”
郁竹抿唇不言。
“停车!”允王蓦地大叫。
车厢轻轻一震,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静止下来。
允王移至轿帘旁,回头冷冷瞧了郁竹一眼,“本王恭喜你,看来你又找到一个藏身之处!皇兄在天之灵,亦可瞑目!嘿,你聪明,你会武功,可那有什么用?你从小就只肯生活在虚幻的世界中,如今长到近二十岁,依然如此!赵郁竹,你永远都是一只冥顽不灵、愚不可及又自以为是的缩头乌龟!”
他扭头掀开帘子,身形顿了顿,道:“刚才的提议只是本王心血来潮,你无需当真!”说完,一低头跃了出去。
窗外,一只白色大鸟箭一般掠过空旷的原野。
郁竹凝眸远眺,盈盈的泪光悄然泛起。
“贞洁淑仪――贞洁淑仪――”
咯地一声轻响,马车继续前行。受到震动的泪珠顺着脸庞迅速下滑,径直滚落于厚实华丽的地毯之上,然后――攸地消失不见。
注:金吾将军,又称金吾大将军、大金吾,古时重要官职名,依南怀瑾《论语别裁》所述,相当于近代“京畿卫戍部队司令”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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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湖(十六。尾声)
郁竹回山庄后,立即去见了贵妃娘娘。
倚澜堂内,郁竹没隐瞒什么,直接将这两日的行踪禀明了娘娘。娘娘无言地盯了郁竹半晌,又温言询问了几句,便命她回房好生休息去。
望着郁竹离去的背影,娘娘倚着软榻,深深叹了口气。
当日郁竹与荷香外出后不久,房中侍女就已发觉。一直等到日落时分,见主人仍旧未归,几个侍女只得去禀告娘娘。娘娘虽有些吃惊,却也没乱方寸,斥了侍女几句,略想了想,便命人去通知允王,要他派人早些将郁竹寻回。
在永州之时,郁竹除时时入宫陪伴大皇子之临外,就已经常女扮男装孤身外出。娘娘发觉后,曾一度要求兄长赵养性好好约束自己的女儿,岂料兄长只是摇头叹息,神情苦恼之至。后来,尤其在发生了几桩事情后,娘娘也如同自己的兄长那样,渐渐对郁竹外出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是――这几日她有伤在身,又忙忙地往外跑做甚?
当日晚上,允王派人回来禀报,说郁竹外出恐与刺客有关,娘娘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果然到了第二日上午,允王又派人传来消息――官兵已在刺客藏身之处找到了郁竹。
娘娘垂首揉着太阳穴。作为一个阅尽世态的深宫妇人,作为赵养性的妹妹,她对赵家每一个女孩的动向都了如指掌,在她的教导之下,赵盛梅甚至成为永州城最负盛名的大家闺秀,但她,永远都无法触到赵家最重要的女孩――长女郁竹的内心。
唉!转眼之间,半年已过,如今的郁竹,非但出落得愈发美貌,连性情举止也愈发沉稳,只是――那眸子中闪动的光芒也愈发深幽清冷了。
这个姑娘,正在远离这个世界,恐怕再也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娘娘心想,以前,倒还有个晏之临。
她与晏之临,究竟谁死谁生?
是夜,云州总督府。
春日的夜晚,亦是风情万种。柔媚的乐音丝丝入骨,萦绕花间;空气中充斥着绵软甜腻的气息,一缕一缕,扑人鼻端。
轩敞的厅里,正摆开了一场饯别宴,在场诸人都甚尽兴,包括李宗列、云州各部长官,以及――王爷。
高高坐在上首的王爷手执酒盏,一口一口啜饮着,两只眼睛则盯着场内,仿佛生了根一样。
一张楠木交椅里,坐着个身披紫色薄纱的貌美女子,露着一段洁白似莲藕的皓臂,素手轻拢慢捻,弹奏一支琵琶曲;另一个红衣女子则手执象牙板,长袖翻飞,正婆娑起舞。两个女子时轻颦时浅笑,均极尽妍态,端的是春色撩人。
王爷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不停地喝酒,又不停地示意旁人给他斟酒。
舞毕,一双丽人衽裣施礼,诸人少不得一阵鼓掌,王爷则鼓得特别起劲些。
丽人眉眼盈盈,款款走入席位,一左一右,紧挨王爷坐下来。
王爷笑吟吟地左瞧右瞧,眉毛一跳一跳,开始询问两位美人的芳名。
莺声呖呖中,王爷得知左面这位紫衣美人叫做惜惜,而右面这位红衣美人叫做拾香。
惜惜、拾香端起酒盏娇声劝酒,王爷也恁爽快,酒到必干,点滴不剩。
众人见王爷兴致高昂,便纷纷来凑趣。一个矮胖的、长了一部黑须的官员过来敬了王爷一杯酒,又笑道:“王爷,您倒说说看,我们云州女子比之永州女子如何?”
王爷朝两边瞧了瞧,呵呵笑道:“大大不如,大大不如啊!”
惜惜闻言,扭身娇嗔道:“王爷,您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奴家!”
王爷哈哈大笑,“本王是说永州女子大大不如云州女子,你生什么气呢?”
拾香笑道:“人常说永州女子艳若牡丹,想那牡丹乃花中之王,可见还是永州女子高一筹。”
王爷摇头笑道;“牡丹也就寥寥几朵,牵牛花倒是不少,更有那摸也摸不得的刺儿玫,稍碰碰,就沾一手刺儿,怎比得上云州又红又紫的丁香这般可人意呢!”说完,在拾香雪白的柔荑上摸了一把。
这番小动作让惜惜瞧见了,她吃吃笑道:“定是王爷想占刺儿玫的便宜,不曾想反给扎了一下,所以在这里抱怨呢。”
王爷听了,转头冲拾香笑道:“你家姐妹好生厉害,怎么才三言两语,就把本王那一点子小秘密全掏了出来呢!”
拾香抿唇笑道:“王爷,奴家教您一个法儿,把她灌醉了,包管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王爷扯着惜惜的衣袖,硬是灌了她几杯,而自己也少不得给灌了几口。
大厅里,灯烛亮如白昼,众人均已东倒西歪。王爷似也不胜酒意,脸颊上悄悄飞了一抹酡红,却更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涂丹,坐在两个姿容顶尖的美人中间,竟也毫不逊色。
李宗列心中得意,什么叫投其所好?这便是了。
这位叱咤西疆战场的王爷,到底一头栽进了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