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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鸿满面羞惭,胀红了脸,“这都是沈将军的功劳!若不是我丢了玉龙关,也不会让那些北莽鞑子如此嚣张,三天就连下五城,攻到这太平岭上来了……”
沈薄海怕罗铭误会,忙出声解释,急道:“司马将军这是什么话!你若不是顾着边关十几万百姓,分出一半兵力护送百姓入关内,也不会输得这般惨烈。”
司马鸿摇头叹气,“都是我无用!失了国门,还有什么话说。”
罗铭见他话里都是颓废懊丧,人也没有精神,垂头丧气的,忙笑着安慰道:“哪里的话,国门丢了我们能再打回来,百姓若被北莽人抓住,轻者为奴,重者丧命,可到哪里再找去?”
劝慰一番,好歹让司马鸿打起了精神。三人上马往前走,一路上沈薄海又向罗铭细说了这两个月的战况。
一行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山口处。只见一座小城依山而建,城墙耸立,圈起一座铁桶似的四方小城。
城门开启,蒋念白等几个文官迎了出来,看见罗铭等人平安无事,均长出了一口气。
进城后,沈薄海安排罗铭等人的住处,他非要腾出自己的将军府给罗铭住,罗铭劝阻不住,又想自己这回带来十几个文官武将,分散住更加叨扰人,就随了他的意思,让赵猛、刘喜等武将,与蒋念白等文官一并与自己住进将军府。
安顿好后,沈薄海与罗铭接风洗尘。
战时一切从简,也不讲究,一锅炖熟的牛肉,几坛烈酒,众人在府衙里落坐,边饮酒边谈这些日子的战况以及罗铭一路上的遭遇。
当沈薄海与司马鸿听说罗铭砍杀了悍匪马大头,都有些不敢置信,顿了半晌,才齐声喊道:“痛快!”对罗铭的印象,也从刚才的生疏客气转为敬佩亲近。
“前些日子,北莽国主石洪升封了自己最小的儿子为太子,此举真是蠢,他自毁长城,倒帮了咱们。石洪升共有十六个儿子,均已成年,这个立为太子的是最小的一个,排行十七。北莽国民风剽悍,素来仰慕强者。他立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奶娃当太子,那十六个儿子哪里肯服,人人都憋足了火,特别是攻打东离的皇长子石方城,收到消息就下令收兵,三十万大军停止南攻,写书函回北莽都城新渝,让他的皇帝老子速速收回成命,不然他就调转马头,直接回新渝逼宫了!”
沈薄海与肖文恺的脾气最投缘,两人都是直脾气,说着话已经喝干了两大坛烈酒。
刘喜道:“这是好事,他们越乱对咱们越有利,明日派人去和谈,也多了几分底气。”
众人齐声称是,又说起石洪升风流好色,一生最喜美人,皇宫中佳丽无数,子女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蒋念白见罗铭一直不言语,问他可是为和谈之事烦恼。
罗铭看了看燕君虞,笑说是。
蒋念白一路上已经分析了几条对策,忙与罗铭说了,罗铭赞了几声周全,又与他指明几处不可行的地方,蒋念白一听,只顾沉思改进,再也顾不上别的了。
第68章 知己
酒足饭饱;众人也就散了;多日急行军;武将们都觉得困乏;何况是那些整日埋首书案的文官;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叫苦,已经算是有毅力了。
沈薄海送众人回将军府安顿,张罗好一切,天色也不早了。长年驻守边关;他的家眷都在京城居住;他自己孤身一人;随便拎着一个包袱哪里都能安身。
说是将军府,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前面有厅,后面有房,带着一间搁杂物的后罩房,勉强算是整齐,跟京城中各位大人的府邸比起来,这只能算个巴掌大的小院子,说它是“府”都抬举了它。
边关清苦,太平岭又不像玉龙关,那里常有商贩往来,天然就是个大集市,由此又洐生出不少酒家、饭铺、客栈等等,渐渐的玉龙关上也就越来越热闹繁华,百姓们也开始在那里落户安家。而太平岭则不同,建立之初就只是为了巩固国门,小城建筑多以实用结实为主,更多的是考虑战时方便打仗,而不是居住时的舒适。
罗铭回房,洗去一身尘土,换了一件衣裳,又去厨房拎了两坛酒,去找燕君虞。
燕君虞房中还亮着灯,罗铭远远看见,先是一笑。知己就知己,看来他早料到自己心里藏不住事,今晚是一定会来找他的。
推门进去,一抬眼就见燕君虞半躺在床榻上,带着几分笑意,正慵懒的看着他。
罗铭抬了抬手,“没好酒,只有两坛烧刀子。”燕君虞素来嘴刁,在靖王府里吃住都要好的,罗铭和流烟都不肯亏待他,衣食住行,他的待遇比罗铭还要好上许多。
燕君虞也不起身,伸手要酒,笑道:“你倒是急性子,歇上一晚,明日再问我,我也跑不了的。”
罗铭拿过两个粗磁碗,倒了酒,递一碗与燕君虞,也不开口,自顾自喝干了碗里的酒。
燕君虞接过碗去,目光一直没离开罗铭,看着他仰头灌酒,心里也不自在,收回目光,将酒倒进嘴里,呛人酒气从咽喉直下肚腹,火烧一般的感觉蹿了上来,燕君虞急忙掩面,叹道:“真是烈酒!”
罗铭搁下酒碗,从怀里掏出一卷捆扎好的羊皮纸卷儿,扔给燕君虞,“你这探子当得倒是光明磊落,传书递笺连人都不避讳了?幸亏是我拦下来的,若是让旁人发现,这会儿你早让人给剁了,还能如此自在饮酒?”
燕君虞接过羊皮卷儿,打开瞧了一眼,只见上面写得清楚,都是罗铭近日的行踪和此次和谈随行人员的名单、履历。
“这都是些没要紧的,就算我不传递,刘裴那里也会给石方城通风报信,现成的功劳,我何苦不占!”燕君虞直言不讳,算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罗铭捏着酒碗,看着碗里的一点残酒,想起他与燕君虞在草屋中时,也曾饮着烈酒,彻夜长谈,那时他不是东离的靖王,燕君虞也只是个普通的友人,他们每日谈天,何等逍遥快活,倒底是哪里不对,才变成如今这般光景。
罗铭又倒了一碗酒,放在口边慢慢呷着,“你最初来东离,是要刺杀太子吧?”
燕君虞闻言一愣,许久才笑道:“是!所以我才说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别人杀你!”
罗铭放下酒碗,直视着燕君虞,细细说道:“天庆十五年春,你在太子去东山游猎的路上与他相识,你知道太子最喜男色,故意扮作一个文弱书生,投其所好,吸引他的注意,太子果然中计,将你带你回端华宫中。只可惜事不凑巧,你还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太子就死于非命……”
说到此处,罗铭突然停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太子的,只怕比流烟还早,是么?”
燕君虞哈哈一笑,抚掌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只凭蛛丝马迹,就能猜到如此地步。不错,我最初来东离,的确是奉命刺杀太子。至于我何时发现……开始我也只是怀疑,太子性情大变,行为举止全换了个样子,我就起了疑心,直到端华宫门口,你出手教训了四皇子罗铮,我才确认你已经不是太子。太子的身手我见过,三脚猫的手段,绝没有你那样干净利索。要说一个人因突逢变故,改过奋进倒是有的,可你那一手小擒拿的本事,却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学得会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留在草屋之中?我不是太子,你再杀我也没用,那时我半点回皇宫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草民,你再留下去,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燕君虞大笑道:“怎么没有好处?我要留在东离,身为探子,有什么比待在废太子身边更好的掩护呢?”
罗铭点头称是,“废太子侍人,这个身份的确方便。你以这个身份留在京城,既不引人注意,又是个与刘裴互相勾结的好引荐。”
“不对,”燕君虞摇摇手指,“我与刘裴初次见面,就对他表明了身份。哼,这个老贼,位极人臣,却连点骨气都没有。我只是吓了一吓他,又用高官厚禄收卖,他就立刻对我言听计从,也不想想,若是北莽真的攻下东离,哪还能轮得到他去当丞相?贪财之人,眼皮子就是浅。”
“你与刘裴勾结,一定知道不少东离的内/幕,国库空虚、兵源不济、连年旱涝……都是因为有你传递消息,北莽才会有侍无恐,一举攻入东离国门,你,你骗得我好苦!”罗铭握拳喝道,心中如油泼火烤,疼痛难抑。
燕君虞的目光变冷,谈谈说道:“各为其主而已,是你一味念着我与你在草屋中的那点情分,不肯怀疑我罢了。我从没在你面前隐瞒过,连流烟都能发现我身份可疑,我可不信你没怀疑过我。”
罗铭默然无语,燕君虞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北莽南攻,连下东离五城十八镇,我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若不是我在东离收集到的情报,石洪升哪敢贸然南攻,他和他的那些儿子们怕是还在新渝吵得不可开交呢!如今已经到了太平岭,我也算功成身退,明日你与北莽皇长子石方城和谈,我就可趁机在旁刺杀,杀了你,北莽与东离立刻势同水火,再无和谈可能。哈哈,到时才叫热闹!”
燕君虞放声大笑,声音中说不出的凄厉愤懑,哪有半点欢乐高兴。他胸膛憋闷,只觉得一股闷气顶在胸间,上不去下不来,让人窒息一般难受。
罗铭望着床榻上的人,久久不语,燕君虞笑了一阵,忽而变了脸,怒道:“你看什么,难道我救你几回,就是真的拿你当朋友?我早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我不是不杀你,只是还没到时候杀你!”
罗铭轻轻点头,“没错,你不杀我,是因为还没到时候。可你既然要杀我,为何还故意在我面前露出马脚?你一路装傻到底,我未必会发现不对。可你自从在荒村出现后,一直故意显露可疑之处。那日,你也是有意将奔雷引去你传递信息的大树旁,让他发现那块木牌的,不是么?”
“你倒是会替我找借口,我哪里故意了?”
“雪中夜行,以你的武艺,完全可以踏雪无痕,出营地不留下半点行迹。可你却步行出营,还与营中士兵打了招呼,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燕君虞哑口无言,罗铭站起身,绰起酒坛,摇摇坛底,里面剩酒不多,他抱起坛子,递与燕君虞,“你想杀我,这两年中不知有多少机会,你也不用故意作践自己,我长了眼睛,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分得清楚。我今日只想得你一句实话,问问你,你究竟是谁?”
燕君虞听了罗铭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刚才的悲愤怨恨全都烟消云散,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幼年孤苦,受尽欺凌,好不容易活到成年,全靠一颗如精钢铁打的心。他从不相信别人,也从没把自己心中柔软的地方给别人看过,若不是遇到罗铭等人,他甚至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友情,有爱情。东离之行,可能最大的失败之处,就是他交了罗铭这个朋友,有了蒋念白这个牵挂,从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狠绝孤傲,如同深山里的狼一样。
燕君虞接过罗铭手里的酒坛,饮了一口,慢慢说道:“我是北莽七皇子,石方亭。”
说这话时,燕君虞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压抑苦涩,不禁心里苦笑连声:皇子,自己到底算哪门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