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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的面色即刻一凝,耳边只听得章楶又道。“慕容大人虽得太皇太后倚重,但太皇太后毕竟老迈心慈,不愿见边关杀戮。我等镇守一方,若无旨妄动形同谋反。”
“用兵的机会可以制造,这个并不难。”慕容复坦言道,“章大人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在下又奉命巡稽地方,有在下与章大人一同上奏朝廷,朝廷必定深信不疑。”
慕容复此言一出,便连折可适也忍不住眉心乱跳。慕容复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要章楶与他一同瞒骗朝廷擅开边衅,实在胆大包天!
章楶的脸色一样是红了又白,若非瞧在那些火炮的份上,只怕他已下令将这欺君罔上的狂徒推出去砍了。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忽而冷哼一声,摔袖便走。
种师道以为谈判不成登时变色,正要上前劝解,慕容复却忽而伸手拦住他,微微摇头。种师道正不明其意,慕容复却已甩下他,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章楶。
只见众人随章楶一同返回营帐,慕容复屏退左右又亲自为他奉上清茶。许久,章楶方幽幽一叹,低声道:“慕容大人,老夫虽在西边,朝廷里却也仍有几位故交。听闻今年入夏以来,太皇太后玉体违和已病了两回,怕是……”说到此处,他不由轻轻摇头。“……却是官家年轻向武,有奋发之心。治大国如烹小鲜,慕容大人何不等上一段时日呢?”
章楶把话说地这样明白,慕容复自然感念他的照拂。只是慕容复能等小皇帝上位再出兵攻夏么?显然不能!慕容复知道,对章楶这样的官场前辈,谎言相欺全无用场,不如开门见山取得他的认同,当下便落落大方地道:“官家虽有奋发之心,可惜他偏向新党。下官只怕一旦官家亲政,便会大举斥退旧党成员,而下官这些年的努力便尽皆作废。”
“可无论如何,咱们这些隧发枪和火炮却不是假的。”折可适急道。他终究是党项人,虽身居高位却也时刻心存警醒。大宋向来对武将防范甚严,欺瞒官家与朝廷,擅自开启灭国之战,胜未必有功败则是灭族之罪。既然有了隧发枪和火炮能确保胜利,又为何不将这场仗打地安全些呢?
哪知他话音方落,慕容复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折将军可还记得王中正、高遵裕、李舜举、徐禧?若是开战时官家如先帝一般安插几个亲信过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只怕我们就不是以枪炮打夏国,而是给夏国送枪送炮。”顿了顿,慕容复又道。“可若是伐夏之战如今便开始筹谋布局,以太皇太后对本官的信重,多半会由本官主持局面。本官可担保,一定尽力做好后勤,绝不对诸位将军的用兵插手过问,由得诸位放手施为!”
文官轻视武将,战事中纸上谈兵指手画脚,战后有功必抢有过必推,在宋时已是普遍情形。武将们提到这个便都恨地咬牙,是以慕容复一把他的条件开出来,折可适的眼前便是一亮,显然已是意动。
武将们在乎是如何打胜仗、如何不被抢功,但章楶身为文臣,显然考虑的会更多一些。比如:正统。只见他沉默良久,忽而一针见血地问道:“慕容大人携灭国之功,是要势压官家?”
慕容复洒然一笑,淡然道:“这天底下谁能势压官家?下官只是不想那些攫取民脂民膏的新党来搅局罢了。因无聊的党争而毁了平灭夏国根除边患的良机,章大人便不觉得可惜么?”
章楶却没有搭话。官场上,哪一个官员的出发点不是为国为民?至少号称是为国为民。但究竟是或不是,却要看结果。章楶默默地在心底算了算官家的年纪,十八岁,终究太过年轻,未必能节制权臣。
慕容复叹了一声,又道:“章大人,只要军权不在我手,官家的皇位便稳如泰山。至于朝廷政务,难道章大人真心以为以章子厚为首新党会比我恩师苏子瞻为首的蜀党做得更好么?”
话说到这,章楶也不由轻轻一叹。他并非不知民生,当年王荆公推行新法,百姓万人唾骂饿殍千里的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章惇偏激好杀,只怕还不如王荆公。只是章楶一生忠君不涉党争,想到他若助力慕容复等于是无形之中助他在朝中争权,他实难说服自己。想到这,他不由幽幽一叹,缓缓道:“事关重大,且容老夫考虑。”说罢,他也不理会种谔与慕容复是什么面色,径直走了出去。
折可适为章楶所器重,章楶一走,他也急忙向众人抱拳一礼,跟着追了出去。
这两人方一离开,种师道的面色便是一沉。“章大人向来忠心……”
哪知他话未说完,慕容复便已笑道:“你放心,他会答应的。”章楶若是不肯答应,方才就不会与他说这许多。他不愿放弃以灭国之功挟制小皇帝的机会,章楶又岂会放弃平灭西夏名列凌云阁的机会?或许他原本愿与新党合作,但隧发枪与火炮皆在慕容复的手上。少了这两样东西,平灭西夏便是个笑话。
“答应就好!”种师道却也不疑慕容复的判断,只黑着脸道。“依我看,你还是得好好调养身体,别死在半道上。”种师道知道,章楶是担心慕容复会成为权臣欺压官家。只是他相信,若是让章楶知晓慕容复真实的身体情况,他定会疑虑顿消!
慕容复闻言不由放声大笑,应承道:“好!好!我一定努力多活两年,多干几年首相!”
作者有话要说:
章楶:慕容大人携灭国之功,是要势压官家?
慕容:是啊!合作么?
章楶:……
第127章 平夏之战
章楶果然是在犹豫。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章楶在军案后枯坐许久仍旧无法拿定注意,只得将折可适叫来问道:“那位慕容大人掌管后勤果然了得?”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决定一场战争胜败的,除了主将的谋略便是后勤的准备。主将料敌先机,将士们才能奋勇杀敌;后勤准备妥当,将士们才能无后顾之忧。然而章楶话一出口,他自己都不禁失笑。且不说隧发枪、火炮这两件国之利器,只说一个兰庆防线。修建这道铁打的防线,无论交给那位朝廷官员去做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说不得还会闹出几桩虐民的丑事来。可慕容复却只用了短短七年,不显山不露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干完了。仅凭这一事,慕容复干后勤的能耐,还需多问么?
便是折可适也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历年来在西边建堡,都说劳民伤财。工程拖延许久,百姓也苦不堪言,唯有这道兰庆防线全然不同。只因当初种经略上奏折曾言自筹经费不伤民力,是以修建这道防线不曾动用徭役。下官曾以为没有徭役,这道防线怕是建不起来。想不到慕容大人做主给参与修建防线的西边百姓发工钱,西边百姓非但不曾以修建防线为苦,反而因为这道防线多了许多收入。慕容大人又顺势引入了不少商户来此地做买卖,这一进一出,下官估计慕容大人怕是还赚了不少。”
“竟有此事?”章楶有心问个明白,只是眼下他正为战事心烦意乱,是以沉默片刻便又问道。“以遵正对慕容大人的了解,他的为人如何?”
折可适朗然一笑,不假思索地道:“坚忍不拔、果敢干练,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章楶闻言又是一笑,只嗔道:“老夫就不该来问你!”
折可适也是赧然,当下笑道:“章大人有所不知,慕容大人元丰年间便曾来西军效力,代其恩师苏学士传授护理之法,救治我西军将士无数。是以……”
章楶亦是一叹,幽幽道:“如此人才,是我大宋之幸。只是……”只是想到慕容复要携军功势压官家,他心里仍旧不舒服。
折可适见章楶这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由哂笑道:“大人,属下是不懂你们这些文官的心思。这新党旧党,究竟有甚要紧?这些年旧党当政,百姓的日子却是比以往好了许多啊!”
章楶闻言立时一窒,半晌方道:“官家终究为天下主!”
“明石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了。”章楶话音未落,种谔竟一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折可适急忙起身向种谔行礼,章楶却是一惊,急道:“这话从何说起?”
种谔叹了口气,缓缓道:“本将与明石相识于元丰年间,那时他的身体就不好,行军途中几番重病。自从淑寿公主过世,他的身体就越来越不行了。章大人与遵正来我鄜延军之前,他刚又病了一场……”说到此处,种谔不由轻声一叹。“章大人担心明石来日执掌权柄挟制官家,本将却担心这一仗若是现在不打,只怕熬不了几年明石他……这十年来,他为我们西军殚精竭虑,身家性命都投了进来,本将不能让他死也不闭上眼!”
章楶的面色倏忽数变,半晌方挤出一句:“此话当真?”
种谔呵呵一笑,沉声道:“质夫,老夫纵然一心平灭夏国,也不会拿这种事来说笑。明石身边的薛慕华是民间有数的名医,军中的郑渭,章大人也与他相熟。明石的病情,章大人可向他们打探。本将言尽于此,告辞!”说罢,种谔向章楶抱拳一礼便退了出去。
种谔是鄜延路安抚使,章楶是环庆路安抚使,论武将官职他们是平级;然而若论文官品级,种谔不过是文州刺史五品官衔,而章楶却是正三品的龙图阁学士。有鉴于此,自打章楶履任,种谔对他一向恭敬。今日种谔这般立场鲜明来去如风,章楶不由一怔,半晌方扭头向折可适问道:“遵正,你也是这么想的?”
折可适沉吟半晌,终是起身向章楶深揖一礼,一字一顿地道:“请大人三思!”
眼见折可适也来相劝,章楶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慕容复早已收揽西军之心,这次大战是势在必行。倘若他执意不从,怕是很快就会被当成绊脚石被人一脚踢开。
章楶虽说年高头脑却是十分灵活,也并非扭捏作态之人。既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在第二日便坐回了种谔的军帐中耐心询问:“你们打算如何谋划?”
章楶此言一出,慕容复立时微微而笑,正色答道:“太皇太后悲天悯人,不愿见西边再燃烽烟。然则,若是夏军主动来犯,我大宋将士保家卫国却是应有之意。”
章楶点点头,明白这便是要他上疏朝廷谎报军情的意思了。“你能确定太皇太后会派你来西边督战?”慕容复虽深受太皇太后宠幸,但却实在资历太浅,这等大事未必能轮到他。
慕容复温和地摇摇头,缓缓道:“太皇太后并非派下官来督战,而是派下官来了解情况,同时给我便宜行事之权。”眼见章楶疑惑地拧起眉峰,慕容复又解释道。“政事堂的相公们不通兵事却各个喜欢纸上谈兵又惯于泄密,实在碍事。是以,这场大战一开始就不必让他们知道了。等我们拿下横山,再上疏朝廷索要粮草辎重。”
慕容复此举无疑是彻底了断了朝廷随便指派监军胡乱指挥坏了战局的可能。只是若这么做,也就意味着在战事之初,他们西军是得不到朝廷的半点支援了。“既然后勤由你执掌,拿下横山之前,粮草辎重有无问题?”章楶虽也知道慕容复家底丰厚,但这个时候他却不能不谨慎。以一人之力支撑起半场战争,这样的财力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慕容复当下一展衣袖漫不经心地道:“此事大人尽管放心,便是以我一人之力助西军平灭夏国,亦绰绰有余!”慕容复有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