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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这张聘书,究竟是不是困兽撕开囚网的利刃?乔正僧心中猜疑。他从来不懂那个人的心思,他的软弱和勇敢,妥协与坚持……总是拿捏不好。或许,这就是目前局面这么失控的原因之一。
乔正僧如此想。
大海无声的吞噬落雪,那些在屋檐,树梢和地面上轻易累积的雪花,掉入水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乔正僧回到车里,用雨刷刮掉车上的薄薄的一层积雪。等他开到家的时候,前窗玻璃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已经在寒风中冻结成冰。
夜空中没了飘雪,徒留下湿冷的空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年的初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竟然如此短暂。
在盛世里,钱的力量往往无穷,但乱世就不一样了。乱世的人胃口更大,因为规则经常被打破,因为朝不保夕。
乔正僧花了大钱,警察局也够卖力,天津城内外掘地三尺的搜了一遍。当然,结果是一无所获。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案子没有进展,局长爱莫能助的来交差。秋雁得了消息,简直要哭倒在地上,而吴丽环则冷眼看这位办砸了事也不退钱的主。
天津警察局局长,同时也是保安警察队的大队长魏炳材,对眼前这位仙月林的红玫瑰慕名已久,只可惜下手晚了,被一个流氓头子捷足先登。他来之前是没想到美人在场,此刻收获意外之喜,整个人已经酥倒半边。
乔正僧故作轻松的打发了局长大人,不禁没有半点责备,反倒加送一笔银钱,犒劳队上辛苦办事的兄弟。
魏炳材深感乔正僧的仁义,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人走后,乔正僧随口吩咐旁边,“帮我约日本领事吃个饭,刚才那家伙也一起叫上。”
吴丽环听了微微吃惊,不由得踌躇了一下,因为放在平时这些不该她做,而是刘罗新的工作。但既然乔正僧慌不择路的吩咐了,她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乔正僧的身份加上吴丽环的手腕,约日本领事吃个饭并不难。难的是他在饭桌上求人办的事。乔正僧要在日租界找人,而天津的警察是不能进入租界搜查的。
因为满洲国的成立和廖枯人的被暗杀,日本在中国的处境颇尴尬,各地反日抗日的呼声很大,其他友邦也略有微词。但听说当局要派人进来查案,领事先生立即摆出备受侵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样子,全然忘记自己身处的是他国领土。
于是乔正僧解释,这并非当局的意思,而是他的一位朋友莫名失踪,所以委托警察队帮忙寻找,完全以私人名义。
因为时局敏感,这个解释又如此苍白,不说日本领事小林宗一郎,要不是这案子已经查了半个月,就连同坐的自己人——魏炳材都要将信将疑了。
领事先生发出很尖锐的质问,“乔先生要搜查日租界,莫非怀疑这起失踪案与我大日本帝国有关,不知道你这位朋友是个什么人物,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知道?”
乔正僧坦然回答,“是我的一名属下,也是乔某的心上人。”
除了吴丽环,另外两位的脸色都变了变。这个答案让人心情复杂,有道是“只论风月,勿谈国事”,本来这案子背后似乎层层深意,笼着严肃又紧张的政治意味,被他这么一解释,瞬间变成了一桩香艳的风月情事。
乔正僧这手玩的绝妙了。
但日本人直觉上判断对方在耍诈,即便乔正僧态度诚恳,神情中挡不住的忧愁,俨然一位丢失了真爱的伤心人。于是他继续问,语气中不无嘲弄,“乔先生的情人是住在日租界?”
“不不不。”乔正僧摇头,“他并不住租界。”
“难道她是日本人?”
“不是。”
“那为何要在日租界里找人?”
话谈到这里,就连吴丽环这样不谙政事的,也能看出这场交涉推进的十分艰难。她心里难免着急,席间时常忘了斟酒,任由客人的杯子空空。小林先生还好,魏炳材却是个嗜酒的,频频举杯频频尴尬,乔正僧看在眼里竟也无动于衷。
而下面的发展就更让人措手不及了,吴丽环从来不知道乔正僧会日语。当看到他与小林宗一郎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后者便起身告辞,深感困惑的绝对不止吴丽环一人。
魏炳材已经半醉了,但人还没有糊涂,“怎么回事啊乔兄,这个日本佬走了……什么意思?”
这回乔正僧亲自倒了杯酒递给他,“领事先生回去报告请示,没什么问题的话过几天就能开工了,到时候还要多多麻烦大队长,乔某这里先干为敬。”
美酒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就跟钞票一样。魏炳材是标准的官场中人,他不关心这件事的本源,也不关心当事人的初衷,他来吃饭无非就是卖乔正僧一个面子。但眼下此事出乎意料的,竟然快要成了,这杯酒他反倒有点喝不下了。
油水肯定少不了,但究竟要不要当别人的刀,闯到日本的地盘里去,此刻他还不能立断,可能需要回去从长计议一下。
乔正僧当然明白对方所想,说完了这句便岔开话题,两个人随便聊点闲话,这顿饭也就到了尾声。
酒席的后半段,魏炳材借酒卖疯卖的厉害,频频吃人豆腐。
吴丽环本性泼辣,自打跟了项宝通,脾气更是渐长。最后递出一杯酒,对方凑过嘴来,在手背上乱亲也就算了,当舌头舔进指头缝的时候,她手腕子一翻,酒杯子就扣在人鼻子上了。
满满一杯酒浇到脸上,局长大人的眼睛红着,脸抽了两下,竟然没有掀桌子发飙,而是顺势扑到在吴丽环身上,埋头到她胸口猛蹭。他一张脸又是油又是酒的,气的吴丽环要发疯。好不容易推开了,对方扑通一声倒地,就势滚到桌子底下,死猪一样睡过去了。
吴丽环深感抱歉的看了看乔正僧。乔正僧却没什么话,而是出门找到魏炳材的手下,叫他们过来抬人。
人抬出去了,留下两个做东道的,对着一桌子的杯盏狼藉,像是立在硝烟过后的战场,却又没守住半片残山剩水。
吴丽环的感觉就尤甚了。
在凌冬将至的夜里,乔正僧送吴丽环回家。
这是她第三次坐乔正僧的车,车开的一次比一次缓慢,在天津城内平坦又空旷的马路上,几乎要静止不前了。
好像这车,比车里头人的心思还重似的。
周围空气冷的肃杀,一层薄薄的铁皮壳子,挡不住这种刺骨的风。
为了应酬起见,吴丽华没有穿多。貂皮坎肩是个样子货,她丝绒旗袍叉开的高,露着半截子大腿,玻璃丝袜薄的透肉,哪里能御得了寒。所以她觉得这样开下去,等开到了,自己也快冻僵了。
这一次吴丽环由衷的希望,乔正僧能够开快一点。
不过车子这样的慢,吴丽环也有猜测,她估计老板是有话要讲。果然,乔正僧问了一句,“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日租界找人么?”
她当然是知道的,但倘若说出来,事实就是乔正僧始乱终弃,一手种下的恶果。这里面七弯八拐,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吴丽环犹豫着要不要说,如果说的话该怎么措辞。她对乔正僧始终是,没有敬,也有几分怕。
但对方尚在踌躇,乔正僧已经了然,“你是知道的,仙月林的人不该这么闭塞。”
吴丽华没有做声,这是默认的表示。
接下来乔正僧问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掀开彼此心照不宣,温情脉脉的幌子,锐利的直戳人心。
“你觉得他还活着么?”
依然没有得到答案。沉默带来的死寂,在黑暗的夜里延伸。两人仿佛身处深海行驶的孤舟,都是一般的迷茫和无助。好在此时车子驶过一盏路灯,在这短暂的光影交错间,从头上的后视镜里,乔正僧看清了吴丽环脸上的表情。
第三个问题,“方才酒桌上我说了一句话,你一点也不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乔正僧在心里苦笑。想想也够荒谬,他从未对当事人表露过心迹,但对不相干的外人倒是说了两遍。
这次吴丽环倒是很想回答,但支吾了半天,终究没有讲出来。还好乔正僧帮了她一把,他自问自答的说,“类似的话我只跟赵金盘说过,赵金盘告诉项宝通,项宝通又说给你听,我猜的有没有错?”
吴丽环听了点点头,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听了他的醉话在先。
窗玻璃上的水汽都快冻住了,吴丽环坐在车里瑟瑟发抖,只觉得一双脚扎在冰窟窿里,膝盖以下没了知觉。她实在受不住了,倾身往前一扑,扒到前座的靠背上,想跟乔正僧说一声,让他开快点。
这时候她看到他稳稳坐着驾驶位上,纹丝不动的肩和冷峻的侧脸。隐隐的,也许是被冻得神志不清了,吴丽环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错觉。这条被延长了的漫漫回家之路,是对方为她设计的刑讯。他让长夜与严寒来折磨她,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两样也已经足够。
第30章
因为这一路的受冻,毫无意外的,吴丽环当晚就发了烧。她雇的一个做半天扫除的女佣,中午过来的时候发现女主人躺倒在床上,人病的昏沉沉,连口水都没力气倒,不由得大表同情起来。
女人混得再风光又怎样,身边没有个依靠,到老到病就只剩下凄凉。
可惜这位阿婶猜错,吴丽环并非没有依靠,只是这次她不想让项宝通知道。把大夫请到家里来,打了一支退烧针后,吴丽环便强撑着出门了。
当天晚上,吴丽环跑到乔正僧处,交了一封信给他。
信封里薄薄的一张纸,纸上寥寥的几个字:平安,勿念。落款是杨满。
乔正僧将信捏在手里,低头看了良久。吴丽环在旁边惴惴,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认得杨经理的字,这是他写的没错。”
乔正僧半天不做声,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昨晚的煎熬尚且心有余悸,吴丽环被他看的心里发毛。
“笔迹可以模仿……”乔正僧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看到吴丽环又紧张起来,他才口气淡淡的承认了,“不过这确实是他写的,我也看出来了。”
吴丽环大松一口气,“也就是说,人还活着,杨经理他没事……”
乔正僧问,“是么,你真这样想?”
对方一直这么阴阳怪气,吴丽环心里憋火,很想呛他一句,废话,这不明摆着的!当然终究还是没敢。但她又委屈的想,自己畏惧乔正僧是没错,但也没怕到这份上,被这么一番折腾,到底是为了谁呀!
乔正僧将信纸放下,打开旁边的木匣子取了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问,“这信怎么来的?”
信封上没邮票没邮戳,肯定不是寄来的。吴丽环的回答是,“就放在我桌子上,刚刚我回舞厅的时候看到,问了一圈谁拿进来的,没人知道。”
乔正僧抽烟总是很急,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因为冬天的关系窗户也没开,吐出来的烟被锁在屋子里散不出去,雾一样的笼着他,使他的表情看上去阴晴难定,更加不能琢磨。
烟草燃烧的气味吴丽环太熟悉,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烟和酒就好比茶和饭,是不可一日无的。她不熟悉的是乔正僧。杨满失踪后,她与乔正僧在工作之外的接触变多了,其实也并不算多,聊聊数次而已。隔岸观花她再一次觉得,脱掉绅士的外衣,这实在是个冷酷的人。
这颗冷酷的心忽视了她的病容,或者说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