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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头的事情确实千头万绪。要安抚廖藏林的旧部下;要应付日本方面的苛责;要跟国民政府开会商量政权分配……
这样无休止的忙下去,转眼就过了一个月。
这天廖枯人碰巧在天津,他忍不住跟黄副官说,“不管怎样,我要去找他一趟。”黄鹤答应了,但要求廖枯人等到晚上。
晚饭后,黄鹤带着廖枯人到会客厅,看到杨满神情落寞的坐在沙发上。
廖枯人勃然而怒,“黄副官,谁让你这么干了?”
黄鹤敬了个军礼,同时从容应对,“稍后少帅可以惩处下官,但我不同意你现在随便到处走动。我把人找过来了,你们要谈多久都可以。”说完他退出房间,将门带上,只留了两个人在里面。
廖枯人只好先道歉,问杨满有没有被弄伤。杨满摇摇头。
接下来的话依然是道歉。然而,到底是为刚刚利用了他道歉,是为他十四年前的遭遇道歉?是为自己道歉,还是为父亲道歉?
一时之间,廖枯人不知从何说起了。只能说,千言万语不能表达他心中歉意的万分之一。
年轻的少帅单膝跪在他面前,求婚一样抓着对方的膝盖,一五一十的解释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杨满静静的听,一句话也没有插。
廖枯人说,“都是我的错,我混蛋!你是为了帮我才进去找他的。”
那个时候,廖枯人的娘,也就是廖藏林的六姨太,在家病得奄奄一息。而他父亲则迷上了一位莺莺姑娘,日日宿在小春楼。他来找人,恳求父亲回去照看一下母亲,廖藏林被闹得烦了,派人守在妓院门口,不放他进来。
所以廖枯人才爬墙,遇到了当时的杨满。
有一次廖枯人觉得母亲快死了,但一直寻不着廖藏林,急的快哭了。杨满跟他玩了几日,有了交情,便自告奋勇的帮忙。
杨满在小春楼混的熟,去厨房偷了点酒食端上去,就骗过了楼上的侍卫。他进了房间就冲着正在寻欢的道台大人说,“你家夫人病的快死了,大人赶快回家看看吧。”
廖藏林又惊又怒,但他并没有当场发飙。而是穿好了衣服下楼,带着蹲在大门口进不来的儿子,一道回家了。
之后的事情,廖枯人便不知道了。杨满却此生难忘。
廖藏林如何回到小春楼,强权压迫,执意要买下杨满。如何将他带回家,锁到一间屋子里,折腾了两天三夜。
他干娘四处求告,想尽办法,终于求得道台大人放他回家休养几天。秋雁来接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干娘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能够最后见一面也不坏。
后来秋雁把他藏了起来,拼了一死,骗廖藏林说人跑掉了。大人一鞭子下去,破了一个女人的相,又差点把她的腿打瘸。
屈辱的往事久埋心底,如今再挖出来,已经不复当初锥心的痛,而是化作了苍凉的底色,永久的铺在了他的生命里。
杨满淡淡的说,“你说你家有一艘装在玻璃瓶子里的船,约我过来看。其实我来了,只是被关起来了。你们家西进有一个小院子对不对?种了很多美人蕉。”
这次轮到廖枯人堕入地狱,他的心像被捏紧了那么闷,又像是被撕开了那么痛。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他父亲的书院,从来不让闲人进出。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包括那些诚恳的道歉。明明知道对彼此都是伤害,他能不去探究么?探究完了,可以不拿来利用么?
无可逃避,不可推卸。廖枯人想,他不是他父亲,他不能自欺欺人。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小满,你跟我说。你不是一直想要造一艘船么?我帮你办一个造船厂,在哪里都可以,天津,上海,还是广州?”
杨满却摇摇头,“你不用补偿我什么。”
“为什么?”
“你没有做错。”
没有做错,该死的我当然没有做错!这句话不用杨满告诉他,从开始计划行动的那一天,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
无论手段多么低劣,无论牵扯朋友多么无辜,都他妈的没有做错!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要继续打仗,打仗就要死人。他这么做,救了无数的人。这一点,杨满也非常清楚。
但是为什么有人付出代价?为什么这个人是他?这些本该是杨满的问题,现在困扰着廖枯人。他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好让这个世界公平一点,也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杨满坚决的说,“我不需要。”
既然伤害无法抹平,那么如此的执着给予,到底是为了谁,廖枯人自己也说不清了。
被对方纠缠的实在受不了。最后杨满只好说,“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来提醒我,这是我付出屈辱换来的成就。”
施者不能授,失者不能受。
这真是个失落的夜,就连月色也清清冷冷,不给人一点暖意。
廖枯人亲自送杨满出府,亲自打开车门送他上去,亲自关上车门隔着窗户看他。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无可避免的继承了父亲的审美。也或许这只是对方的本来面目,而他以前来不及察觉。
车子开动,缓缓离去。
黄鹤出来看到,月下伫立着一个失意的人。
李太白那首秋风词怎么说。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因为太出名,简直耳熟能详。但这个时候也唯有它才能形容,此夜此景,此人此心了。
第24章
杨满去见了廖枯人,乔正僧是知道的。因为秋雁不敢直接来找他,托吴丽环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杨满被几个当兵的带走了。
乔正僧随便问了几句便知是北洋军的人,于是劝他们不用担心。
廖枯人不会伤害杨满,但放下电话的乔正僧,心思却有点静不下来。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就驾车去仙月林。
在那里遇到吴丽环,随口问了几句舞厅的近况,又问杨满最近还过不过来。吴丽环回答说,来的少了,有时候一个礼拜也见不到他。
随便吃完了一顿饭,乔正僧又回到办公室。以他国民政府工商部参议的身份,往廖枯人那里挂个电话,倒也是可以。但是廖枯人与杨满是儿时结伴的朋友,误会澄清后,说不定还能把酒言欢一把,这一点秋雁有点糊涂,但他乔正僧是清楚的。还要这样急赤白脸的来询问,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乔正僧甚至想到,如果对方真的要挖墙脚,那自己就更加不能冒失了。但他在办公室还是坐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回家。路上发现今晚的月色很亮,连昏黄的路灯都被银白的光盖过,这才想起,马上就是中秋了。
乔正僧在天津是孤家寡人没错,这些年他一直都觉得很自在。或许因为自己开着舞厅,在风月上面反倒很克制。逢到中秋这样的节日,不去特别注意的话,晃眼也就过去了。
但今年呢,不知怎么的,乔正僧难得的想找个人陪。贝子爷是不行的,他府上一大家子人,规矩多得很。那么去找个相好过的姑娘?在苍白的月夜里,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
结果,中秋节那天乔正僧托人带信,把杨满找了过来,对他说,“今天晚上陪我吃个饭吧,有事跟你谈。”
杨满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也就释怀了。一来老板自己不过节;二来既然是有正事,那么乔正僧向来都是放在第一位的。于是他也托人带信,告诉秋雁自己不能回家吃饭了。
晚饭就在仙月林,很像一次用来谈公事的便餐。乔正僧不合时宜的点了西餐,杨满也只好随他。在这个传统的中秋佳节,两个人举着刀叉切牛排吃。
乔正僧也不看对方,埋头对付盘子里的食物,随口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打算把江南船厂的股份撤出来,在天津办一个造船厂。”
杨满刚刚咽下一口牛肉,差点噎在嗓子里。“怎么……怎么忽然要办船厂了?”
乔正僧反问,“你不是一直想要造船么?”
杨满马上说,“我是想,但不是现在。冶炼厂还在筹备,马上又办船厂,风险太大了。”
乔正僧放下餐具,点了一根烟抽。“我倒觉得现在时机不错。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赚钱……”
杨满也不能继续吃饭了,他沉默了半响,坚决的提出反对,“我不同意。”
乔正僧拿过高脚杯喝了口水,拿出老板的独断,同样坚决的说,“就这么定了,你来负责。”
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乔正僧做的这个决定,让杨满万分的意外。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乔正僧的投资向来稳健,江南船厂半公半私,规模很大,跟他们的煤矿和冶炼公司又有合作,这几年发展一直很好。继续投资还差不多,竟然要撤股?撤股后自己在天津办船厂,在没有领先技术的前提下,面临巨大挑战,几乎是个无底洞,不知道还要往里面砸多少钱。
杨满冷汗都要下来了。“乔先生,这件事情真的需要从长计议。”
乔正僧却问他,“你跟我来天津几年了?”
“差不多六年了。”
“六年……生意越做越多,人却越来越没意思了。”
杨满不言语了,知道他在说他自己,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杯子,今天谁都没有喝酒。
乔正僧继续说,“这件事情如果做砸了,大不了回到六年前。但我不想再等下一个六年了。”
明明是正正经经的就事论事,对方忽然绕起弯子来,杨满顿时被说晕乎了。而这顿饭的气氛,也就越发怪异了。
杨满想起上次在大华饭店的晚餐,他收下了那把钥匙和那张房契。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收不下这个。万不得已,他最后只能说,“乔先生,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那我只有辞职了。”
辞职两个字,触到了乔正僧那根敏感的神经,他抬起眼睛来看杨满,心变成了石头往下沉。
明明是想把人留住,怎么反倒招他说出走人的话来?
这个时候,刘罗新幽灵一样的出现,手里提着一个黄梨木食盒子。
食盒子上的浮雕繁复精致,一看便知是王府的老物件。果然刘罗新解释说,“这是贝子爷差人送来的,特别吩咐要我亲手交给你。乔先生你看……”
乔正僧示意他放桌子上,却并不打开来看。而是继续刚才的谈话,“要走?你跟了我六年,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这个。”
这话带了哀沉的调子,说的很是伤感。前路已经走完,后路一片未知,两人此时的心境俱是茫茫。倒像极了这个刚刚统一的国家,不知道该如何开拓和建设了。
满月的夜,是不是特别容易心潮波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沉默无言,乔正僧生出一种不破不立的冲动。他放任自己的不沉着,冷酷放出伤人的言语,“这么急着走,莫非是找到了新东家?”
“别忘了是谁,是谁把你从南京带出来的。”
“如果不是我,你还要在那个妓院子里呆多久?现在又能干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今天是疯了,乔正僧从来都是隐藏恩惠,施舍的很彻底。就算真的存了施恩求报的心,也不会放到台面上说出来那么露骨,那么咄咄逼人。
杨满的脸色红了又白。这个样子是不能好好谈话了,他不得不站起来告辞,尽早逃离这个已经打不破了的僵局。
乔正僧的动作比他快,两三步赶上来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拽回来,强迫他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