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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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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才是我的家,天下才是我的归宿,草原再好,我不属于这里。”
    “你问我要不要回去?”我转头望向哈丹,牙关咬紧,比我以为的还要坚定,“我要,就算再过六十年,我还是要回去!”
    我问哈丹:“你不愿我回去,是吗?”
    “太危险。”哈丹道,“你一无所有,而他们手握天下兵权,又有新帝在手,起兵事成的几率不到五成。十一,留下来,我能护着你平安到老,你若回去,我无法再救你一次了。”
    “可我宁愿死在回家的路上,也不愿在草原隐姓埋名,平安终老。”我斩钉截铁道。
    哈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右手捏住左手食指,捏得骨节发白。他思考时总喜欢捏自己的手指,尤其是在我提出什么让他为难的要求时。可这次的要求,只怕比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更叫他为难,毕竟此去凶险难测,也许一别便是永别。
    哈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正因他果断干脆才能在数月间攻下羌族,成为草原之王。可这个决定却叫他犹豫了这么久,我心里难过极了,忍不住想,若是下决定那么难,不如我来吧。
    哈丹却突然道:“孟士准的话是否可信,还要仔细去查一查,他说边将魏铎愿助你起兵,我也得叫人去探探虚实……”
    我微微挑眉,眼睛瞪圆了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摇摇头,将我的手抓在掌中,叹道:“这些年你的心思虽没说出口,我也知道一二。咱们日日在一起,你真以为瞒得住我么?”他怅然笑道,“十一,阿哥只盼你这一生平安喜乐,若你不能喜乐,平安又有什么稀罕。想回就回去吧,只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我靠过去,柔声问:“什么事?”
    “走之前,咱们要把喜事办了。”哈丹指着我颈间那颗狼牙道,“我的聘礼已经下了,你不过门就想走吗?”
    我微微怔忡,不由“嗤”的一笑,张臂扑进了他怀中。
    大军在格朗城整肃几日便启程返回赤都,赤都早接到捷报,我们一回去便受到赤都百姓的热烈欢迎。几月不见,赤都已然重建完备,甚至比之前更加繁华热闹。这场大战之后,狼王便是草原之王,狼王与先知所在的赤都也将成为草原的中心,草原人人向往的地方。
    还未抵达赤都,哈丹便先行着人回去准备我们的婚事。我跟哈丹在一块这么多年,虽然人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没有仪式,终究少了些名正言顺。
    狼王娶亲乃是大事,光婚礼时的吉服就准备了好几套,摆在我面前任由我挑。那吉服件件都好看,料子也各种各样,有小羊羔皮的,水貂皮的,白兔皮的,还有部族献上来的那都不知道是什么皮的。一族之王娶亲有常例可循,然而大战刚过,将士凯旋,又是在狼王统一草原之后紧接着就办婚事,这场婚礼注定隆重奢靡。我听说摆我眼前这几套不过是总数的十分之一,还有许多在后面排队,等着拿到我眼前呢。
    吓得我赶紧选了套火狐皮的吉服。那皮料一水儿的顺滑鲜亮,处理得好,还不掉毛,哈丹摸了摸也赞不绝口,道:“既然你穿红的,我也陪你穿红的好了。”
    草原上新人成婚一般穿白色或蓝色,我俩也算开了先例了。
    成婚的吉日是先知给我们挑的,选了回到赤都后的第三天,他甚至主动提出愿做我们的证婚人。要知道先知乃天神之子,光是在婚礼上露一露面便已足够如意吉祥,做证婚人真是谁都没有过的荣耀,我与哈丹感念在心,然此恩此情,真真无以为报。
    狄族传统,新人成婚前夜,过了午夜便不能再见。我跟哈丹本来住在一块,前一夜也不能住一起了,我得搬出去,找个地方当“娘家”,第二天哈丹来“娘家”接亲。我哪有“娘家”,就把白虎大哥的家当“娘家”,用过晚饭,空着手就搬了过去,走到帐前一撩帘子,霍!乌压压的一片人,好像整个赤都的女人都来了。
    我吓得转身就往回走,不知谁眼尖瞧见我,呼喝一声,大嫂阿姐们七手八脚把我拽了进去。
    里头没男的,就我一个男的,我看大嫂阿姐们也没把我当男的,这个给我挑镯子,那个给我挑项链,那项链上的宝石个个有拳头大,串起来戴脖子上足十斤沉,她们这就往我脖子上套。我好不容易逃了,身子没站稳,又被人按在椅子上,头发打散了,给我编辫子。
    要是姑娘家成婚,得戴头冠,梳发髻,我是男子,哈丹便说我俩都作新郎打扮就行。新郎官头上要编一百根辫子,辫子里缠上五彩绳,寓意和美喜乐,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给我编,看着看着困了,睡了一觉,醒过来,辫子竟然还没编好!
    我有点崩溃,更叫我崩溃的是,白虎大哥的大女儿拿了一盒子珠花在我头上比量,问我:“孟和先生,你想戴哪一个?”
    我说:“我不戴花!”
    “不戴花怎么成?”白虎大嫂把盒子接过来,仔仔细细,一个一个地比,“新娘子戴满头的花才不显得寒酸。”
    我被噎得简直说不出话,快吐血,一眼扫到门帘掀开,哈丹走了进来,大叫道:“哈丹救我!”
    哈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问:“怎么了?”
    我拿眼神扫扫旁边的珠花,哈丹眼睛一瞪,迅速会意,对白虎大嫂道:“大嫂,别戴那个,那个不好看,不如……”他从盒子里挑啊挑,挑出个海棠花形的,笑道,“换这个吧!”
    我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在我的坚决抵抗下,白虎大嫂终于放弃了给我戴满头花的念头,还把那些能压断人脖子的项链首饰都给省了,唯独哈丹挑的那朵海棠花,因为小,我心软,同意拿它固定住满头的小辫,勉勉强强戴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然后净面,剃须,修眉,在是否涂点胭脂红嘴唇这个问题上我又是一番死扛,最后拾掇完毕,一屋子女人围着我道:“孟和先生生得真是好,细皮嫩肉,打扮起来真像个大姑娘一样!”
    ……我并不觉得这是夸奖,谢谢。
    然而就连身边的哈丹也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甚至蹲在我腿边,轻轻抓住我的手。
    “以前师姐问我要找什么样的人做媳妇,我说,要找好看的人。”他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娶你了。”
    我抿着唇,忍不住笑,低头看着他的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促狭地问:“阿哥,你是不是紧张?”
    哈丹紧张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来白虎家迎亲的时候连走路都不会了,手里头拿着马鞭,一迈步,整个身子跟着晃。他在许多人的簇拥下来到白虎帐前,白虎大嫂为首,一众大嫂阿姐们守在门口刁难。我悄悄掀开门帘往外看,看他为了见我,以堂堂狼王之尊,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叫门歌。那歌声之难听,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差点给我笑到地上,结果不小心扯大了门帘,半个身子露出来,哈丹不唱了,远远地叫我:“十一,我看见你了,快出来,跟我回家!”
    我掀开门帘就走了出去,白虎大嫂过来拦,说新娘子哪能自己往外跑,我说大嫂你可别折腾他了,把他惹恼了,不要我了可怎么办?
    哈丹连说不敢,马鞭一头递给我,另一头自己抓着,带我往祭坛前走。
    祭坛前已然聚集了无数牧民,有的手里拿着各色吃食,有的手里捧着今早刚摘的花。狼王成婚,赤都筵开三天,家家户户都拿出了逢年过节才有的吃食招待来客。我与哈丹一个身披火狐皮大氅,一个身穿红色封腰吉服,一路走到祭坛顶端,双双跪在先知身前。
    先知亦着盛装,更手持唯有大祭礼时才奉出的手杖,目光在我与哈丹身上温和地扫过一圈,又依次扫向我们身后伏首跪地的人群,而后起身。扬首为礼,将这桩婚事敬告上苍;俯身向地,让草原各处都铭记我们的姓名。然后他手持手杖,用红宝石制成的手杖顶端在哈丹与我的头上轻敲。
    “哈丹,孟和,我承上天之命,在此为你们见证……”
    先知将手杖递到哈丹身前:“哈丹,你是否愿意与孟和结为夫妇,共享富贵,共度苦厄,直到死神来到你的面前,你也对他不离不弃?”
    哈丹恭敬地捧住手杖一端,在先知问话时,他转头望着我。今日日光如此好,他的眼睛吸足了光,那倒影里全是我。
    “我哈丹愿与……”他顿了顿,叫出我的本名,“朱毓结为夫妇,保他一生富贵喜乐,无灾无厄,生死不离,永不相弃。”
    先知又将手杖一端交到我手中:“孟和,你可愿与哈丹结为夫妇,共享富贵苦厄,生死不弃?”
    我张张嘴,却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的人群。
    那其中有不少熟悉的脸孔:央吉、白虎、阿格木,呼尔楞,额青,还有已获自由,藏身于人群中的孟士准与夏炎。我已萌去意,今后生死难料,如何能在先知面前保证“生死不离,永不相弃”?
    我深深凝望哈丹,哈丹像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一脸宠溺地回望着我,仿佛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介意。
    呆子,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我轻轻笑了,仰头直视先知,以平生最大的声音,用汉话道:“我朱毓愿与哈丹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白日婚礼结束,入夜我们回到帐中喝交杯酒。仪式忙了一天,到这时候已然精疲力尽,回去的路上我悄悄对哈丹抱怨,幸亏一辈子就一回,否则要累死个人,哈丹点点头,道说不定是故意这么复杂,好叫你累得再也不敢来第二回。
    白虎与呼尔楞的夫人在前方开道,听我们这么说,不住地回头瞧着我们笑。后面跟着的四名都是未出嫁的大姑娘,听我们讲,也不由笑成一片。等到进了帐子,央吉与姐姐已经摆好瓜果酒具,等候多时了。
    婢女为我脱下狐皮大氅,又服侍哈丹褪去外袍。我俩并肩坐在桌前,白虎大嫂与呼尔楞大嫂齐声念了一番吉祥话后,央吉将盛了酒的酒碗摆在我们面前。
    我有点呆,问央吉:“就一个碗?”
    央吉道:“当然就一个碗。”
    “一个碗怎么交杯?”我问。
    大伙儿面面相觑——狄族新婚之夜的礼仪他们以为我知道,其实我不知道。
    气氛略僵,哈丹无奈一笑,双手捧起酒碗,仰头干脆地饮尽,又倒一碗,递到我面前。我愣愣地接过来,他扬一扬下巴,我心领神会,仰头全喝了下去。
    美酒入喉,霎时勾出许久之前的记忆。我猛地放下酒碗,震惊地瞪着哈丹。
    哈丹笑着点头,从我手中取下酒碗,交还央吉道:“太晚了,明早十一还要赶路,余下的事就免了吧。”
    央吉屈膝行礼,众人收拾了瓜果酒具,鱼贯退出。央吉落在最后一个,行至门前,她忽然回过头,酸楚道:“孟和先生,你明天一定要走吗?留下来不好吗?”
    央吉是我在草原认识的第一个人,当年我伤重卧病,都是她一手照顾。六年来我看着她嫁人生子,为人妇为人母,彼此感情之深,难以言喻。然而此刻,我答不出她的问题,只能沉默。
    央吉的眼中渐渐盈满了泪,她咬唇看着我,哽咽道:“往后再也没有人教我的孩子说汉话了。”
    然后掀开门帘,快步走了出去。
    我定定地看着兀自晃动的门帘,心底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哈丹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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