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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曾说过,铜钱、龟甲和蓍草,是三件最厉害的占卜器物。
但是想要成为最厉害的神算子,就要做到处处有卦、时时能卜,即便不动用铜钱龟甲和蓍草,也能准确无误地占卜出精确的结果来。现在她感觉,自己距离那个目标,越来越接近了。
但是在真正的大事面前,她依然需要依靠铜钱和龟甲。例如占卜高肃的吉凶时。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这些年她每次替高肃占卜,卦象都是吉。即便偶尔有小凶,在凶像之后必然是大吉。她相信高肃在北疆,必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她会一直等着他,直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等到第二年,吕后开始休养生息,并给小皇帝请了个老师。
等到第三年,小皇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怨恨。
等到第四年,吕后偶尔开始生病了。
等到第五年,小皇帝终于说出了那句经典的“你不是我的母亲,我痛恨你。”
……
云瑶感到相当无奈。
她将那位宫人——也就是小皇帝的生母——的墓地,告诉了小皇帝。小皇帝趁着吕后养病的时机,偷偷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不看,不听,不哭,不笑,整个人沉沉闷闷的,不像个孩子。
等到第六年,吕后真的病倒了。
历史的车轮很快碾过了每一个人。吕后病逝,汉军兵变,刘恒上位,奉其母薄姬为皇太后,而原先的那位太后,则被丢在北宫里,不尴不尬地住着,无人问津。
刘恒登基的第二个月,她等来了一位北疆归来的将军,汉军里流传的不败战神。
☆、第63章 54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归来的那一日,整座长安城都沸腾了。
对于这位镇守北疆的将军,人们总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敬意。他们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夹道相迎,谈论着各种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将军是从小卒一步步升上来的,将军在五年前便得到陛下赏识,将军对代郡了如指掌,仿佛曾经在代郡生活过数十年;将军每一次正面应击匈奴人,都能恰到好处地找到他们的弱点……
三言两语地,便将这位将军渲染成了神。
还有些胆大的女子,早早便预备好了香囊绣帕,以示思慕之意。
两列重骑兵在城门口排开,汉军的旗帜在风里猎猎飞扬。
一骑血红色的战马从城外驰骋而入,发出高声的嘶鸣。马背上的青年将军目光沉稳,手里紧紧地攥着缰绳,以免胯/下的战马发狂。他微微侧过头,朝旁边的城墙望了一眼,下巴扬起优美的弧度。
有女子羞羞怯怯地丢了个香囊,但很快便被同伴拽住了衣袖。
同伴指指城墙边上,努努嘴,道:“你瞧。”
香囊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个滚,不动了。刚刚它的主人被拽了一把,没有彻底将它抛出去。但现在它的主人已经顾不上它了,因为她们发现在城墙上,站着一片黑幢幢的守军,还有皇后的仪仗。
在皇后的仪仗旁边,有太后的仪仗,也有许多环翠佩珥叮当的夫人们。
同伴悄声道:“怕是满朝的勋贵,都到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那匹血红色的战马便掠过了她们眼前,如一道血色的影子,直往内城而去。
据闻,那是大宛国出产的汗血宝马,速度无人能及。
得得的马蹄声踏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在鼎沸的人声里显得分外清晰。
那道矫健的身影飘然远去了,留给旁观者的,却是极大的惊叹与震慑。
“这便是我大汉朝最厉害的将军。”薄太后望望左右,评价道,“早年陛下言称此子非凡,我尚有些疑虑;现如今看来,陛下才是最目光独到的那一个。”
高肃在漠南辗转整整六年,愣是没让匈奴人讨到一次好处,其功劳不可谓不大。
“唔。”旁边的窦皇后赞许道,“确是个顶厉害的将军。但不知道这位高长恭高将军,今年年岁几何,可曾婚配?”这些天她接到不少夫人的信函,都是求皇后做媒牵线的。
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将军,在夫人们眼里,实在是炙手可热。
薄太后笑了。她指着身旁那些环翠佩珥叮当响的夫人们笑道:“所以你才要带她们过来?”
窦皇后温婉一笑,浅浅淡淡,如春日开在枝头的杏花。
在她们两人的右手边,有一副不起眼的仪仗。仪仗之下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身上的服色素净浅淡,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事实上,她的身份也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作为上一任皇帝名义上的嫡母,上上一任皇帝的遗孀,实在是有些不尴不尬。
虽然周围人都含糊地称她为“太后”,但言行举止间却并无对太后的敬意。
她没有尊号,没有拥簇,没有完整的仪仗,人们已经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她的存在,仿佛北宫里住着的不过是个透明人。这回要不是她去找了薄太后,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带她过来。
比起人人尊奉的薄太后,云瑶现如今的处境,完全可以用凄惨二字来形容。
这一切在卦象上,简简单单地归结成了两个字:无妄。
她攥着那片冰凉的龟甲,目光追随着那位将军,神情仿佛有些黯淡。
直到高肃微微侧过头,望了她一眼,她才如梦初醒,倏然攥紧了手里的龟甲。
她等了他整整六年,也提心吊胆了整整六年,直到此时,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皇嫂。”窦皇后忽然转过头,笑问道:“依皇嫂之见,那位王侯勋贵家的女儿,才真正配得上这位将军?”张嫣出身侯门,本身嫁与刘盈为后,由她来起这个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云瑶被她问得懵了,良久之后,才干巴巴道:“我已许久不曾离开北宫了。”
言下之意是,她也不知道长安城里,到底有哪一家勋贵的女儿,能配得上这位将军。
窦皇后轻轻“噢”了一声,眼神微有些失望。但即便如此,却依然保持着从容大方的微笑,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甜美。周围的那些夫人们已经坐不住了,各自打着小算盘,言不由衷地与皇后恭维。
那些莺声燕语,听在云瑶的耳朵里,无疑又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穿成刘盈的遗孀,她甚至连与高肃议亲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是太后。
即便现在不尴不尬、名不正言不顺,她也依然是个太后。
曾经高肃说过,此事须从长计议。可不管他们如何计议,都跨不过身份的巨大鸿沟。
云瑶自嘲地笑了笑,朝远方的未央宫望去。那匹血红色的战马已经跨过了内城,在虎贲军的簇拥下,停在了宫城前。她的视力很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高肃翻身下马,在朝臣百官的簇拥下,前往未央宫拜见皇帝刘恒。再然后,便是震天的朝拜声。
“好了。”薄太后起身道,“看了这许久,我们也该离去了。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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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薄太后走下城墙,举袖遮挡住刺眼的阳光,神情有些恍惚。
薄太后侧头望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吩咐人将车舆拉过来,现将她送回宫去。她有严重的低血糖,这是宫里所有人知道的(虽然她们不知道何谓低血糖,但都知道太后身子不好,动不动就会头晕眼花)。云瑶没有辩解,谢过薄太后之后,便默默地上了车辇,先行回宫去了。
至于薄太后和窦皇后,还有一干的夫人们,她们还要去郊外踏一会儿青。
颠簸不平的木轮车很快驶进了汉宫,宫侍们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回北宫。随即,她借口自己倦了,挥退宫侍,在一张卧榻上躺下来,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一道淡淡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飘出来,如一缕轻盈的薄雾,朝未央宫飘去。
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在阳光里泛着暗金的色泽。飞甍上的猛兽栩栩如生。她再次低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能看得见自己,才慢慢地飘进了未央宫里。
甫一进宫,便被一道目光给吓得楞住了。
她直直望向那道目光,发现是一位年轻的皇帝负着手,在上边踱来踱去,珠旒在他的眼前交撞,发出叮当的脆响。他那双眼睛严厉却不失探寻,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视着整座宫殿。
宫殿的两侧是排班的士大夫,正中央则跪着一位青年将军,束武冠,着武服,黑色的衣摆蔓延在青石砖上,长长的缨和绶在身前垂悬。
他微微地抿着薄唇,不说话,目光沉沉的有些晦暗。
上方的皇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你们以为呢?”
下方的朝臣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位身穿御史大夫官服、手持玉笏的官员走上前来,言道:“禀陛下,本朝自高祖以来,俱奉崇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老黄之说。将军所言的治军之策,怕是韩非子的法家之道,与本朝不容。”
在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前,从春秋战国直到汉初,朝堂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争论,到底实行哪一家哪一派的学说,才是最适合也最符合当下情形的。
皇帝刘恒顿了片刻,轻轻唔了一声,道:“言之有理。”
下方的青年将军闻言,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
刘恒在殿里踱来踱去,又道:“但你们也看到了,长恭他在北疆战绩颇丰。”
言下之意是,换一个思路也未尝不可。
那位御史大夫噎了一下,又回过头,望着朝臣里的一个人,微微摇了摇头。朝臣里一位官职颇高的官员——云瑶猜测应该是太尉——站了出来,奏道:“但本朝惯例,除大将军之外,再无人能担得起军中改制之责。”而众所周知,自从韩信暴亡之后,本朝便没有大将军了。
刘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唔”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烦躁,挥挥手,道:“退朝罢。长恭留下,朕有话要同你说。”
朝臣们齐齐地应了声诺,又如同潮水般退下去了。
下方的青年将军依旧跪在那里,脊背挺直,一言不发。
刘恒略一抬手,道:“起身罢。此事确实有些难办。有时朕甚至在想,为何朕身边没有未嫁的姐妹……呵,你知道那些大臣的意思。”
青年将军猛然抬头,脸色微变:“臣不……”
刘恒略略按了按,阻拦了他接下来的话,又道:“朕不过是随口一说,并非当真要将姐妹嫁给你。好了,你回去罢,这两日在府里好生歇歇。等过些日子,再将你那些边市之策,仔细跟朕说说。”
青年将军沉默良久,最终应了一声诺,脚步沉重地退出去了。
未央宫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脚步踏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有些沉重。
他的心神有些恍惚,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
直到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长恭”,又有一个小小的人飘到他的手心里,睁大眼望着他,他才蓦然发现,她竟跟了他一路。他抬头四望,见周围空无一人,隐隐松了口气,低唤道:“阿瑶。”
声音沉沉重重的,仿佛有些黯淡。
小小的团子在他的手心里打了个滚,又轻声问道:“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么?”
高肃意识到这里是汉宫,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便点点头,带着云瑶策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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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府里。
这是一座全新的府邸,皇帝刚刚赏赐下来的。
小小的团子从他的手心里飘出来,慢慢变成了原本的模样,在风里静静地望着他。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面颊,却碰到了虚无缥缈的薄雾。他的目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