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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娇笑着黏上去了。
高纬又就着舞姬们的手,用了些膳食美酒,才意犹未尽道:“孤该回去了。要是在叔父府里留得久了,恐怕孤就再也不愿意回东宫去了,哈、哈哈……”
随后他将案几一推,踉踉跄跄地起身道:“孤今日很是尽兴,多谢叔父款待。”言罢也不理会众人,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去了。博陵王又朝那些小厮们使个颜色,便有两个小厮上前扶住了太子。
忽然之间,高纬朝这边看了一眼,像是在冷笑,又像是有些忌惮。
等太子离场之后,席间便冷清了许多,但那种压抑的氛围总算是淡褪了。云瑶稍稍用了些饭食,又用了些菜肴和酒酿,忽然感到有些内急,便唤了两个丫鬟过来,让她们带自己去如厕。
博陵王府里处处都是假山和回廊,丫鬟们带着云瑶绕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厕所在哪里。云瑶有些无奈,又不能催促她们走快些,便只能慢腾腾地跟在后边走。忽然之间,她听到假山里传出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兰陵王”、“太子”、“郑妃”之类的词,像是两个男子。
而且两个男子的谈话声中,还夹杂着歌姬的莺声燕语。
云瑶望望身前的两个丫鬟,见她们没有留意到自己,便分出一道淡淡的影子,飘过去看。
那边果然是两个身穿王服的男子,醉得一塌糊涂,被歌姬们扶到外面来醒酒。其中一位约莫有三十岁上下,另一位不过二十来岁,两人都生得剑眉虎目,姿容不凡。
其中一人哈哈笑道:“你刚刚见到他的王妃了?”
另一人亦哈哈笑道:“见到了。堂兄诚不我欺,果真是个天生痴傻的女子。”
先前那人笑道:“难得他高长恭也有今日。不过听闻兰陵王生来骁勇,也不知道他的王妃能不能承受得住,哈哈哈哈……”言罢拍拍身旁的歌姬,笑问道:“你要不要也试试?”
歌姬娇娇地应了一声,连连躲闪不止。
另一人放诞地大笑道:“大概也只有那位‘天性懵懂’的,才能受得住罢。”随后抱起身旁的另一位歌姬,起身走到了凉亭里。凉亭里四面挂了竹帘子,密不透风,不多时便传出了嘤咛之声。
真是处处透着南北朝的荒诞和靡丽,处处都是王朝衰败之相。
云瑶无奈地退了回来,淡淡的影子飘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两位丫鬟浑然未觉,七拐八绕地将她带到了……这是茅房?!盖得比前面那间正屋还要富丽堂皇,这居然是茅房?!
她呆了很久,终于还是战战兢兢地,到里头去上了个厕所。
现在已经有了粗陋的草纸,所以如厕很是顺畅。
如厕净手之后,云瑶又被那两个丫鬟带着,兜兜转转地朝前堂走去。经过刚才那处假山凉亭时,歌姬的娇吟之声越发地大了起来,还夹杂着男子的粗喘,显然是尚未结束。
等回到正堂里,云瑶才知道,府里的宴席已经散了。
诸王三三两两地扶着自己的小厮,朝门口走去,时不时踉跄几下。还有两个尚未乏力的,便抱起身边的舞姬,一脚揣开了内室的门。兰陵王仍旧坐在席间,捏着一盏澄红的酒液,目光沉郁。
那盏金樽已经被捏得微微变形,连带着周围的丫鬟们也都伏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身边零零散散地滚落了五六个酒坛,居然全数都是空的。要知道,刚刚云瑶离席之前,兰陵王只浅浅地抿了两口酒,总共还不到半坛子啊!
怎么忽然就……
云瑶走到兰陵王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大王。
兰陵王见到是她,眼里的沉郁之色慢慢褪去,又化作了无奈的悲凉。
刚刚河间王亲口承认,昔年的那些事情,确实是皇后的父族所为。也正因为如此,河间王才能轻而易举地拿到那些信函和文书,当着他的面付之一炬,而且丝毫不心疼。
至于其中的缘由……
河间王的原话是,“那时父亲已经是半个皇帝,朝堂之中风起云涌,错了又能如何?”他眼里带着一些微微的鄙夷,还有一些让人不解的恨意。这种恨意,兰陵王曾在前皇后的眼里看见过。
那年朝中风起云涌,皇室危危欲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年他们的父亲,是最为位高权重之人。
兰陵王缓缓地站起身来,玄色的王服拂过案角,身形踉跄了一下。
“我们回府罢。”
☆、第16章 北齐|他喝醉了
云瑶上前扶住兰陵王,低声道:“大王当心。”
兰陵王粗粗地喘着气,眼里有些猩红。他脚边的酒坛子骨碌碌地滚了几滚,砰地一声撞在柱子上,碎了。残留的酒液在地上一点点地蔓延开来,满室都是微醺的酒香。
那些澄红的酒液在微微烛光下,像是蔓延开来的血色。
他想起昔日在战场上,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血色;又想起那日在邺城里,一把火焚烧干净的那些书函;还有母亲临终之前,散落在枕旁的星星点点的血迹;外祖父暴毙于狱中、暴毙……
河间王轻描淡写地说道:“错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兰陵王踉跄了一下,眼里满是痛苦悲怆之色。
“大王、大王?”云瑶轻轻地唤了一声,又伸出手,在兰陵王眼前晃了一下,“我们回府去罢。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大王、大王?”
兰陵王回过神来,眼里慢慢地有了些焦距。他拍拍云瑶的手,哑声道:“我没事。”便踉跄着朝前边走了两步。他身高腿长,云瑶有些追不上他,不多时便拉开了一些距离。
快些离开罢,将那些东西都抛到身后去,再也不要去想。
涩涩的凉风吹拂在面上,眼尾隐隐多了些冰凉的痕迹。他抬手一按,却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细碎的呼吸声。他心神一震,蓦然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云瑶直直撞在了他的怀里,撞得鼻尖生疼。
他抬起手,指尖逐一抚过她的眉眼、鼻尖,又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歪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惊讶不解,却没有平常人的厌恶和鄙薄。她不怕自己么?兰陵王心想,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眼睛,随即在那种温软的目光里,渐渐地迷失了神智。
是醉了么?
大概是醉了罢。他一贯不胜酒力,刚刚又饮了六七坛子的烈酒。
兰陵王低低地笑出声来,轻按住她的鼻尖,温言道:“疼么?”
——啊、啊。
云瑶眨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概、不疼吧。”
他低沉地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昨天夜里的温柔缱绻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与眼前的王妃渐渐的重叠起来。她睁着眼睛望着他,像是有些惊讶,又有些少女的羞赧,但是,没有惧怕。
兰陵王眼里的猩红之色慢慢褪去,那种极压抑的沉郁和懊恼,也慢慢地变作了温和。
“回去罢。”他低声说道,隔着袖摆攥住了她的手,“天色将要暗下来了。”
云瑶轻轻哦了一声,看看天色,果然是要暗下来了。
他们乘坐着来时的马车,重又回到了兰陵王府里。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府丞和小厮们举着火把,站在王府前等候着。兰陵王躺在她的臂弯里,低低地说着些什么,目光里满是迷离。
——简直不像是个威慑沙场的大将军,反倒像是沙漠里迷途的旅人。
云瑶轻轻唤了一声大王,又细心地拨开他的长发。兰陵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断断续续地说着些胡话。那张冰凉的青铜面具,早已经在上车时,便被他取下丢在一旁了。
他的脸颊很是滚烫,微微地泛起了一些红晕,像是喝醉了酒。
云瑶想起刚刚那些七零八落的酒坛子,又想起兰陵王临起身前,眼里的那些沉郁和晦暗,心中猜测到了一些,但是又不敢肯定,遂俯身在兰陵王耳旁,轻唤道:“大王?”
兰陵王睁开眼睛,醉眼朦胧地问道:“你是何人?”
云瑶一怔,暗道他果然是醉了,便道:“我是您的王妃呀。”
“王妃?”兰陵王嗤嗤地笑出声来,声音里微带了一丝沙哑,“哪里还有人嫁与我为妃,你莫要诳我。”言罢,他连连摇头,散落的长发在她的手心里,融成了一片暗色。
云瑶无奈地想,他果然是醉了。
兰陵王醉眼朦胧地望着她,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着。云瑶想要抽回来,但兰陵王手劲很大,将她的手全部包围在手心里,丝毫挣脱不得。他躺在她怀里,翻来覆去地说了许多话,有关于文襄皇帝的,有关于他自己的,还有关于十多年前,朝堂那场政变的。
那时文襄皇帝是最接近皇位的人,加上手握重兵,因此在风雨飘摇的朝堂里,算得上是唯一的一根浮木。因此就算文襄皇帝声名狼藉,就算人人皆知文襄皇帝生性狠厉,但在摇摇欲坠的局势面前,更多人选择了投向文襄皇帝那一边。文襄皇后就是那时候进府的,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了府里。
文襄皇后出身前朝宗室,算得上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而她的父亲清河王,则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当年文襄皇帝想要废去前朝公主,改立王昭仪,第二天立刻就被劝阻了。从文襄皇后进府,直到河间王封王,中间整整十余年的时间,她都一直安安稳稳地留在府里,不曾有过废立之举。
所以任何能威胁到文襄皇后地位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了,半点都不剩下。
“我竟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去做。”兰陵王哑声道,“当年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无从查起,也没有人愿意去查。因为一旦追查下去,没有人是干净的。事情不但牵连到前朝宗室,也牵连到大周的权臣,一旦处理不好,就是通敌叛国之罪。我该如何去做、如何去做……”
二十年前清河王当机立断,先将女儿嫁给高澄,再将另一半势力依附于宇文氏,这样一来,不管是高氏还是宇文氏称帝,他们这一支前朝宗室,都能安安稳稳地存活下去。自魏晋以来,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是这样做的。王朝总会更迭,但世家却一直不灭。
现如今宇文氏是北周皇族,北周与北齐互看不顺眼,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因此一旦兰陵王轻举妄动,便极有可能被人捏住把柄,诬他通敌叛国。
兰陵王眼里满是痛苦迷惘之色,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将她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面颊滚落,又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最后啪嗒一声,溅落在她的手背上。
微咸的湿意慢慢地蔓延开来,氤氲着微醺的酒意,在车厢里肆意流泻。
云瑶吃力地扶起兰陵王,将他扶下了马车。外面整整齐齐地站了十多个人,都举着明亮的火把,等待兰陵王归来。为首的府丞迎上前来,面带笑意,也不知道刚刚听到了多少。
云瑶皱了皱眉,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来。
叮当、叮当、叮当。
三枚铜钱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地上。
上乾下震,天雷无妄,多小人,事难成。
——多小人?犯小人?
这个卦象……
云瑶心里一惊,目光掠过身前的那些小厮,略略提高了声调,道:“记住你们是谁的人,谁才是你们要侍奉的大王。不该听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背叛之人的下场,你们应当比我清楚。”
府丞脚步一顿,笑容僵在了脸上。
火把的光芒跳跃在每个人脸上,将他们的表情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惊惧、迷惑、愕然、醒悟……种种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了小厮们脸上,紧接着是高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