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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二十八、结发为夫妻
立春过后的第三日,小圣贤庄与往日有些不一样,少了朗朗书声,进进出出的人也变得多了,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就连桑海县令,也是一身朝服前来拜贺。掌门伏念与三当家张良于庄门迎接贵客,而颜路,则在淇澳居为商橒绾发。
本来为商橒绾发的是成衣店老板的夫人,她曾为商橒精心打扮过一次,直说商橒装扮起来可谓风华绝代,当得“佳人”二字。就在昨晚,商橒临时决定,她想要颜路亲自为她绾发,颜路笑问为何这样仓促决定,而且这于礼制也多有不合。在颜路的记忆里,商橒并不会太尊崇礼制,而且也有许多新奇古怪的想法。这不,她一双含笑的眸子里就闪了狡黠,拉着他的手说:“古人有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明日先生为我绾一次头发有什么关系?而且……阿橒的头发一直都是先生在打理呀。”
且不说这位“古人”是哪位,单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不管会有多少人反对,她都会执意这样做。颜路抚了抚她长长的头发,忽然就有了一种逝者如斯的感慨。还记得她的头发长到腰际时,她便萌生了想剪掉的念头,若不是他回来得及时,这一头的青丝可就毁了。
那次颜路尚在淇澳居外,觑见商橒手里的剪子,他本也没多在意,可见她往头发上剪去时,来不及多想,一时情急便随意摘了一片树叶,衣袖翻飞间已听剪子落地的金属音。屋内的商橒吃痛,捂住自己的手,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
等看清了砸她的只不过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时,她惊讶地捡起来放在手中端详,一点也没有折损的痕迹,又朝窗外望去,见颜路正朝她走来,脸上似乎还带了一丝歉疚,她也顾不上疼,语带讶异,磕磕盼盼地问:“这……是先生……?”
颜路执起她的手,手背已是红了大片,甚至有些地方还隐隐渗出了血丝。他蹙眉,按说他还没用两成力,怎会伤得这样重?正想扣上商橒腕脉再细细诊治时,商橒却将他的手巧妙地推开,转移话题道:“先生不必太在意,我从小就这样,一磕着碰着就会渗血丝,其实这只是看着恐怖,并没有那么严重的……”
颜路注意到了她的闪躲,却不出言点破,她将地上的剪子捡起来,有些颓丧地说:“先生不要我剪,我就不剪……只是这么长,天天梳头好麻烦,还会打结,扯到好疼……”
“阿橒。”
颜路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在铜镜里只能模糊地看清她清丽的容颜。拿了一旁的木梳,颜路有条不紊地为她梳理了起来,简单地绾了一个髻,他眼角含笑,“以后,就由我来帮你梳。”
“一辈子么?”商橒转头,看着他的眼。
“好,一辈子。”
她咧嘴而笑,一点也没有女孩子该有的娇羞,抱着他的腰,她说:“无繇,你真好。”
手背上的红已悄悄蔓延至了指尖,连指甲看着都是快要滴出血来。商橒悄悄用宽大的衣袖将手藏了起来,等再对上颜路清澈的眸子时,她的眼里是无尽的暖意,就像今日于苍穹里翻飞的桃花,带着淡淡的洒脱与柔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去年的秋季,她跟他说秋季亦有芳菲,为期正好。然而他却说——阿橒,我想要给你最好的。如今她已换上了新娘的礼服,那是一件很漂亮的衣裳,以黑为底,以红为边,绣工精美,让人找不出任何瑕疵,整件衣服还藏了淡淡的暗纹,在阳光底下就像水面浮起的涟漪一样,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商橒在铜镜边照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灿若繁星的眸子渐渐凝了泪,颜路抬起她的脸,为她温柔拭去,温和地在她耳边说:“美丽的女子不该落泪,尤其是我的妻子,就更不该落泪了。”
商橒扑哧一笑,带着氤氲水汽的眸子里是割舍不掉的怀念,多么希望妈妈与外公能在她的身边,看看这个诗与剑时代,看看她的夫君。喝一口他们亲手递给她的茶……这么些年了,似乎早已习惯了思念,好多东西她都不记得了,唯有母亲与外公的容颜是她最不愿为岁月抹去的。每每无事时,商橒便会在绢帛上将他们画下来,倘若颜路在,她还会对他说上一些往事,她说得津津有味,他听得认真入神。
窗棂旁忽然响起了鸽子的咕咕声,颜路笑道:“是伯父的书信到了。”
商橒拖着长长的裙摆也走到窗边,调戏了一会儿鸽子之后她问颜路:“伯父都说了些什么?”
颜路将竹简递给了她,商橒很认真地看了起来,无奈横看还是竖看,这些字她都眼熟,但一连起来就……苦笑着看向颜路,她说:“这个……不是篆文罢?”看起来更不像隶书,依稀有点儿大篆的意思,不过她更想说这是甲骨文……
颜路淡淡一笑,“是我疏忽了。”他将竹简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是颜氏一族通信时所用的密语,以后我慢慢教你。”
正当商橒还想问竹简上写的是什么的时候,雕花的木门被轻叩两声之后便被推开,萧子倩退下了往日的青衫,身着一袭浅色衣衫,她的后面,还跟了一名白衣男子,容貌俊雅,举止高华。商橒在心里猜测,或许他就是子倩经常提及的……莫逸轩?从子倩的描述中,他应该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
萧子倩朝着颜路行礼之后便拉了商橒盯着她瞧,煞有介事地围着她转了一圈之后,她的脸上尽是揶揄的笑意:“真美,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也不过如此罢?”说完还用手肘拐了一下她身旁的白衣男子,“哎,你说是不是?”
男子挑眉,调笑道:“哦?这么说来,你是思嫁了?那我得提醒提醒张……”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子倩狠狠地踩了一脚,碍于形象,他又不好大叫出声,只能自己忍着,脸都憋红了也不过一句“你太狠了”了事。商橒已在一旁笑得不行,走到男子身边,她福身道:“想必这位便是莫公子罢?商橒有礼。”
莫逸轩极为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看了看萧子倩,眼神里似乎是在问“这是什么情况”,萧子倩耸耸肩,一只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商橒的肩上,另一只手抬着她的下巴,颇有调戏的意味:“阿橒果然说得没错,在小圣贤庄待得久了,耳濡目染的都会知书达理……”
莫逸轩闻言哈哈一笑:“倩倩,你是想说……唯独你是个例外?”
“……”
说实话,萧子倩很想发作,尤其想用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把他劈了。不过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他们也不是转呈来调笑的,不然张良一定会让她在婚礼完了之后背《礼记》。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萧子倩交到商橒手中,“这是张……三师公让我给你的贺礼。”
商橒略显讶异,“怎么?那支玉簪不是?”
萧子倩皱眉,“是啊……”挠挠头,她说,“那是我的贺礼,这个是他的,他是他,我是我呀……阿橒,你可不能弄混了。”
商橒若有若无地看了看萧子倩身后,眼里带了一丝狡猾,“哦?他是他,你是你?”
萧子倩没有注意到眼前华服女子忍笑的表情,反是极为郑重地点头,熟料一句清雅的声音自她身后传入耳里,“倩儿,你敢再说一遍么?”
“……”
屋内霎时便响起了一片笑声,属莫逸轩笑得最大。萧子倩转身,往商橒的身后靠了靠,眼眸却是飘向了窗外。张良看萧子倩的眼神是带了十足的宠溺,可惜萧子倩不敢看他的眼,否则她一定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眸里不再是她读不懂的深邃。
张良的手里拿了一把制作精美的琴,交到颜路手上时,他说:“良初到小圣贤庄时,一直都是师兄在照顾良,幼时顽皮,弄坏了师兄最喜爱的琴,师兄虽不怪良,但良一直是记在心里的。”
难得在张良的脸上能看见除狡黠之外的另外一些表情,萧子倩忍了笑,只听张良又说:“师兄,这琴……叫‘怀音’可好?”
颜路点点头,算是应允了自家师弟的提议。
日暮黄昏时,婚礼正式开始,此时高朋满座,奏响的乐曲正是《诗》中《桃夭》,编钟和鸣,琴声低缓。当商橒在所有人赞赏的眼光下走向颜路的时候,四周的繁华与她再也没有干系,她的眼里,只有他。
头上的那只花簪折射出了比往日更加柔和的光,仿佛透过这只玉簪能闻见淡淡的幽兰清香,就如那首《幽兰逢春》一样,令人耳目一新,自心底发出喜悦之情。
当婚礼结束时,已是快到深夜,幸好这个时候的婚服不是什么凤冠霞帔,否则脖子一定会被压断。不过这婚服亦是层层叠叠,压在身上也是有几分重量。商橒的肩已经觉得很痛了,而且这一晚都是处于跪坐状态,她的腿都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若不是萧子倩在一旁竭力搀扶,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摔下去。
前来道贺的宾客皆由掌门伏念与三当家张良招待,议事厅内此刻奏响的是《鹿鸣》,弦歌之声不绝于耳。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向来庄严的议事厅此刻也卸下了它肃穆的外表,换上了一袭红衣,就连闭关许久的荀夫子也出了半竹园为他们主持婚礼。商橒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有一次她还有幸地跟他说上了几句话,他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博闻强识,痴迷棋道。他那时还问她可否懂奕,商橒摇头时只见他的脸上有少许失落。
她说:“夫子若真想下棋,何不找颜先生或是张先生?”
荀子淡淡一笑,“他们么?无繇要帮着伯远那小子处理庄内事宜,子房嘛……他总是不在庄内,就连子倩那丫头,跟着子房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商橒听完扑哧一笑,想到曾读过的《劝学》,那样一丝不苟的文风。在她的映像里,一直觉得荀子应该是个很严谨的人,没想到在严谨之余,也是一个极为可爱的人。
相对于议事厅的热闹,淇澳居显得异常幽静。由于偏远,所以那里的雅乐传不到这里,商橒看着同样身着黑红礼服的颜路,痴痴一笑,此时夜阑人静,唯有空中明月散发着淡黄的柔光。泥土的清香因了晨间的细雨而显得异常芬芳,或许是这黑红礼服的喜庆也感染了屋外的竹林,归巢许久的鸟儿仍旧唱着空灵的调子,青绿的竹叶随春风飘摇而下,装点着这场盛大的婚礼。
从窗外吹进的风带着桃花的清香,今夜的星空似乎也比往日要来得晴朗,身旁丰神俊朗的男子的眸光,又比这天幕群星要绚烂明亮。商橒喜欢颜路的眼睛,总是会不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停留在拥有这双眼的颜路身上。
颜路。
这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名字,这个一直令她沉吟的男子。此刻,他们真的就这样在一起了。她从来不敢想的事,竟真切的发生在她的身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沉吟至今,沉吟为君。
“无繇……”商橒终于从痴迷中醒来,开口唤着身旁同样是一身黑红礼服的男子。谁料颜路却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低头俯身,暧昧地在她耳边轻轻道:“虽然我很喜欢听你这样唤我,但此刻……我希望阿橒能唤另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