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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虑了。”徒元徽客气拦住冯继忠,心下对弘圣帝这一番作态不以为然,觉得弘圣帝不过借题发挥,其意未必在冯继忠身上,倒像是存心为敲打自己。
待晚上夫妻二人上床安歇,冯玉儿将头靠在徒元徽身上,不满道:“皇上如今倒是一门心思要让臣媳父亲当这个官,还真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你们皇家也真够霸道。”
“别胡说,你如今也是皇家的人,”徒元徽笑了笑,“倒是你爹这事真让人头疼。”
冯玉儿猛地长叹一声,“为何丁忧三年即满,不知道臣媳父亲是大孝子吗,要不让他请旨,就说心疼老母,想再居丧三年?”
“你呀,倒是想得出来,”徒元徽拧了拧冯玉儿的鼻子,“真不行便让他就任吧,回头我派个人跟在你爹后头,糊弄过些日子,便上书致仕吧!”
冯玉儿却不言语,却自己出起神来。
已到秋高气爽时节,这日天气又不错,赵嬷嬷扶了刚歇过晌午觉的甄贵妃到御花园散步,刚上到一个小亭子,便听到下面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甄贵妃往声音传来处一瞧,原来是小郡主可卿和康安正在下面草棵子里乱跑,旁边还站着冯玉儿并几名东宫的人。
抬头见到甄贵妃远远地朝她们微笑招手,冯玉儿忙抱着不听话的可卿上去同甄贵妃见礼。
甄贵妃一笑:“今日如何进宫里来了?”
冯玉儿客气说道:“替太子爷给母后进份香。”
甄贵妃点点头,这时上前抱过可卿,“说来本宫也有两个大头孙子,只他们可是太皮了,如今反倒瞧着你家这漂亮干净的小丫头稀罕!”
可卿对甄贵妃也有些记忆,任由她抱着,却玩着甄贵妃身上的珠子,然后得意地对着康安笑。
康安跑到冯玉儿身上也要求要抱。
冯玉儿只能将人抱起来。
“听说太子妃你父亲要起复了?”
“我父亲可是辞了两回,如今人已然到了京城,可还在踌躇着呢!”冯继忠的事在京城也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你父亲呀,”甄贵妃摇了摇头,“倒是想不开……”
就在甄贵妃话音未落间,却见远远走来一行人,头前一位穿黄袍的,正望向她们。
甄贵妃对冯玉儿笑着递了个眼色,众人自是上前拜见。
弘圣帝倒似没想到冯玉儿也在,一脸惊讶地问,“太子妃如何今日来了?”
冯玉儿笑着回道:“昨日,太子梦见母后,便让臣媳来给母后进香。”
弘圣帝打量了冯玉儿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冯玉儿见气氛有些尴尬,将康安放下,又从甄贵妃怀中抱过可卿,道:“臣媳事了,便不打扰父皇和贵妃娘娘了。”
不料弘圣帝却拦住了她,“今日碰到太子妃,朕正好有话要问你。”
冯玉儿自不敢走了,将可卿放到地上,嘱咐两孩子道:“同杏月姑姑到旁边玩儿,可不许调皮掉湖里去了。”
随即杏月上来,领着两人走了。
这时弘圣帝走到前头,甄贵妃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却被安公公打了个请的手势,索性便拉了冯玉儿跟在后头。
进到一间游廊上,弘圣帝寻了个石凳坐下,甄贵妃自是随着坐了,倒是冯玉儿侍立一旁,瞧着宫女上来茶水,
弘圣帝望着游廊外的风景,好一会才问,“太子妃,你父亲辞官不受之事,想是你也听说了吧?”
冯玉儿想了想,低声说道:“此事臣媳略知一二,父亲来东宫见太子爷时,臣媳正好也在场。”
“太子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妥,”弘圣帝抬眼瞧着冯玉儿,“那孩子最是爱惜羽毛,却未免小心过甚,总担心身边亲眷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却忘了曲高和寡,水清无鱼,若连亲眷都笼络不住,如何指望他日后能得民心拥戴。”
冯玉儿并不敢贸然回答。
弘圣帝瞧了瞧冯玉儿的表情,继续道:“你父亲是个好的,朕很欣赏他,想来冯继忠那岁数,比朕还小两岁,如何就急着归隐,你们不用听太子的,此事,朕替你父亲做主。”
“是呀,冯大人年富力强,这时候不想着为皇上效力,难道还要等七老八十了,再重新出山?”甄贵妃掩唇笑道。
冯玉儿心里一紧,可还是开口道,“谢皇上和娘娘体恤臣媳父亲,只是,皇上怕是误会太子了。”
这话让弘圣帝颇不高兴,“朕如何能冤枉他?朕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朕心里一清二楚!”
“皇上,那一回被皇上训过,臣媳父亲和太子回到东宫,可是大哭了一场,”冯玉儿顿了顿,“虽说为长者讳,只在皇上面前,臣媳不敢隐瞒,臣媳的爹自来是个糊涂性子,在做官上其实平庸得很,皇上若是翻翻他以前的考绩,那定是绝无甚亮色。”
“你这丫头,怎的把你父亲说得一无是处?”甄贵妃觉得这太子妃很不可思议,竟是不想让自己父亲做官的意思。
“臣媳说得皆是实话,臣媳父亲倒不是一无是处,他那优点可多着呢,比如事母极孝,再比如啊,还算掂得清自个儿的份量。”冯玉儿笑答,虽然看不上冯继忠的愚孝,但是还是得夸的。
弘圣帝皱着眉头望着冯玉儿,说道:“听你的意思,也不想他继续当官?”
“不瞒皇上,在臣媳嫁进皇家之前,臣媳父亲已然有了的致仕打算,这其实也是算臣媳的主意。”
甄贵妃一脸惊讶,“冯大人竟肯听你的?”
冯玉儿看了弘圣帝一眼,这皇上对于太子是越来越怀疑了。
徒元徽在意什么,冯玉儿现在完全了解,人相处了这么久,这之后几年,徒元徽对她好得真是一家人,冯玉儿再冷的心,也不免暖了。
皇家无父子,但是徒元徽还是期待有父子的,这次冯玉儿还是准备大胆说一回。
“臣媳之前说过,臣媳父亲事母极孝,只是这孝得又有些过,他当日听从祖母吩咐,曾纳过一房妾侍,只那妾侍不是个好相与的,鼓动臣媳那耳朵根子软的祖母一块欺负臣媳母亲,这事在平安县也算人尽皆知,父亲惧于祖母威仪,多少有些护妻不力,挺伤了臣媳母亲的心。后来,妾侍勾结其弟谋夺祖母钱财,竟差点伤了她老人家性命,以至祖母直到去世前,尽是缠绵床榻,全无知觉,臣媳父亲这时才明白自己竟是愚孝,未能善尽劝解祖母之责,自愧优柔寡断,才害了一家子不得安宁。”
甄贵妃早就打听过这事了,现在听到冯玉儿这会儿摊开,还是忍不住摇头。
冯玉儿接下来说道:“这便要再提一下如今东山府的知州白德恒大人,他与臣媳父亲乃是至交,白大人当时点拨,才使得臣媳父亲幡然醒悟,不但惩治了妾侍,还当着平安县百姓的面,和臣媳母亲和好如初,皇上、娘娘,臣媳父亲这性子由此可见一般,若不是后来破了拐子一案得到嘉奖,他早自忖无能,准备致仕了。”
“方才你说,让冯继忠撂挑子的主意是你出的?”冯玉儿说了一大堆,弘圣帝什么都没用心听,他想移开目光,却控制不住盯住了冯玉儿。
“臣媳父亲是个软性子,臣媳母亲更是不惶多让,只知一味地顺从,要不怎么能让个妾侍在府里兴风作浪呢,”冯玉儿叹了一声,“一家子里,臣媳还算稍有些主意的,如此只能臣媳这当女儿不孝,来替父母做主,倒是臣媳父亲也肯听我的。”
“说了半天,太子妃不过是想替太子脱了罪名。”弘圣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误会了,这是冯家的事,太子还真插不上手。”冯玉儿连忙说道。
甄贵妃在一旁笑说:“你这孩子倒是真敢说,太子爷虽只冯家半子,可终究也是储君,难不成还得瞧你的脸色?”
冯玉儿连忙福身行礼:“皇上,娘娘,这公归公,私归私,说到公,臣媳父亲递请辞折子的事,之前太子爷并不知道;这私呢,从臣媳母亲到臣媳,加上个不懂事的弟弟,都盼着臣媳父亲别当这官,省得尸位素餐,给皇上添乱,冯家没人问过太子爷的意思,所以呢,他公私两头,都没沾上!”
弘圣帝心里头更加不舒服,仍坚持自己看法,不过语气却软和下来。
“任你如何替太子开脱,这其中必是有他的授意,你父亲做不做这个官并不打紧,只太子再这般不近人情,怕是会伤了众家亲眷的心。”
“皇上,太子爷有个在朝中做官,又没胆量胡作非为的岳丈,自是有益无害,他如何会不肯呢?至于皇上说太子爷不近人情,真是误会了他,便说钱家,如今虽老太太不在了,太子爷的接济却从来没断过,太子爷不肯善待的,是那些仗着同东宫沾着亲,便到处欺负百姓的人。”冯玉儿完全点名出来,
弘圣帝哼笑一声,过了半晌,猛不丁地问了一句,说道:“太子妃,你觉得太子能做一个好君王吗?”
众人皆愣住,都准备等着太子妃怎么回答。
冯玉儿总觉得弘圣帝这话中有陷阱,低头思量半天,小心回答说道:“回皇上,臣媳目光短浅,只盯着东宫那一亩三分地,说的自然也是最没见识的话。”
“说来听听!”弘圣帝淡淡地道。
“能嫁给太子爷,臣媳三生有幸,”说到这里,又道:“关于以后会如何,臣媳并不敢妄加猜测。”
“三生有幸?”弘圣帝心叹一句,起身道:“行了,朕先走了!”说着谁都不瞧一眼,便自离开。
甄贵妃站在冯玉儿旁边,目送着弘圣帝离开后,转头瞧了瞧冯玉儿,笑道:“太子妃你倒是挺敢说的。”
冯玉儿心里犹豫,完全弄不懂弘圣帝是什么意思。
“臣媳说的都是大实话,其实人各有志,臣媳父亲的心不在仕途,勉强他,又有何意思呢?”
甄贵妃摇了摇头去,这太子妃没了做官的父亲,这位子哪里稳?
倒是一心为太子想,但是男人哪里能信?
安公公带着人进到御书房准备掌灯之时,弘圣帝已在御座上低头沉思好久。
“皇上,天色已晚上,不如回寝宫歇息吧?”安公公打量着弘圣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弘圣帝头也不抬,甚至没有吭一声。
安公公有些紧张,走近了两步,叫了一声,“皇上?”
弘圣帝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安公公,道:“冯继忠那头,让他立马滚回苏州,朕手下人才济济,何至于少了他一个庸官。”
安公公明白了弘圣帝的意思,忙点头,“是。”
“行了,回宫,今晚宣甄贵妃侍寝。”弘圣帝抚了抚自己的脸,健步走出了御书房。
半夜里,弘圣帝辗转难眠,终于坐起身来,披衣便要下龙床。
甄贵妃受了惊动,也坐起身,问,“皇上这是去哪?”
“朕有些事,你先睡吧!”弘圣帝趿上龙靴,随手披了件外褂便往外走。
半梦半醒中,甄贵妃愣怔地靠坐在床头,望着弘圣帝出了门,随即听到外头当值太监的惊呼,“皇上,您要去哪?”
其实弘圣帝也没去哪,只不过站在乾阳宫门外,往东南方向一个巨大的假山张望着。
那里是当年李贵妃鸾和宫的位置,就在她死后不久,老太后以鸾和宫挡了她慈安宫的风水为由,强令将鸾和宫拆得支离破碎,最后又在其上堆起了一座假山群,真不知这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让老太后一定要毁了李贵妃留在世上的任何一点痕迹。
弘圣帝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