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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轻轻摇晃桨柄,划开平静的湖面,小舟就动了起来,徐徐地刺破先前激起的一圈圈清浅的涟漪。
湖面的水波乱了起来,小舟却是平稳的,十七的划船技术是一点不赖。
小舟缓慢地行动着,团团一早下了小木墩,趴在舟舷上,探出半个身子,两只小手都伸到了水里,拨弄出一串串水花。
我既想他玩得开心,又担心他的安全,只能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小心提防着。
“琴儿。”十七陡然开口。
“嗯?”我看向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听说你前阵子落水了……差点就……后来还病得很厉害……”他满脸的担忧。
“哦,这个啊,我这不是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不用担心了。”我心中一暖,安慰他说。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去看望你……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低下了头,语气里满是内疚。
“傻瓜,古人还说不知者不罪呢,何况,我也根本就没有怪过你。”我柔声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我有错……”他语气仍旧黯然。
“好好好,你有错,你有错,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你今天带我出来划船散心,算作弥补了,还是好孩子一个!”我开起他的玩笑来,试图化解他的不安。
他果然被说动,“琴儿,你真是的,我都十六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话中带着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不管你长到多少岁,你始终是我的好弟弟,对不对?”我摸摸他的头,这孩子,是真的心里有我呢。
“那当然,打你给我讲第一个故事起,我就把你当作我姐姐了,那时你不肯让我叫你姐姐,说我身份尊贵,你担不起。不过,既然你嫁了给四哥,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弟弟了,你推都推不掉的了!”他说着说着就自己乐了起来,柳叶儿眉一颤一颤的。
“好好好,我不推,我收了你这个好弟弟,好了吧?”我也乐了。
团团被我们的笑声惊动,突然转了个身,手里带起一串水花,飞溅到了十七的脸上……
一时间,我们三人都惊呆了。
水珠从十七面额上滑落,在下巴尖上积聚,最后滴落在绛紫衣袍上,晕散开来,像一株紫罗兰在蔓延生长。
看到这一变化,我第一个憋不住了,笑出了声。
接着,团团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十七缓过神来,也哈哈大笑起来。
幽静的山谷里乍然响起这么多的笑声,惊起了许多飞鸟,扑腾扑腾拍打着翅膀,飞离了巢穴,在天空盘旋,发出尖利的叫声。
十七突然止住了笑,紧张地问我:“那我还可以叫你琴儿么?叫了那么多年了,一下子要换,有些不习惯。”
看他这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起来,一边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一边又为了这么件小事这样紧张,“没关系的,你想怎样叫我都可以的,何况,叫我琴儿,比较不算坏规矩,到底我也称不上你嫂子,福晋才算得上是你嫂子的。”
他又急了,“你也是的,你也是我嫂子的!”
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好好好,我是你嫂子,不过,你可以叫我琴儿,这样,可好?”
“这样最好了。”他平静下来,乐呵呵说道。
我们又在湖上荡了一会,我估摸着也有一段时间了,十七虽是男生,到底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划了这么久的船,想来也是有些累了,就提议先上岸歇歇。
小舟掉了个头,向岸边行去。
我和十七正开心地聊着天儿,忽然他面上笑容一滞,冲我身后低低地喊上一声:“四哥。”
我一愣,四爷么?他不是在圆明园么?
团团也欢喜地叫了起来:“阿玛,阿玛……”
看来,是真的了,我慢慢地坐转身,扭过头看。
真的是他,早已看惯的一身青袍,负手立在岸边,面上是一贯的清冷平淡,背后的小泥巴脸上则是完全迥异的惊慌失色。
心下苦笑,早该知道的不是么?不论我到哪,他总能准确地找到我。
小舟终于还是靠岸了,小泥巴慌张地跑过来,扑向舟头要抓拴绳,却因为跑地太急,冲进了水里,湿了半个身子。
小舟最后还是被拴牢了,静静地停在了湖岸边上。
十七抱起团团,先下去了,我不等他回来接我,跟在后面,也下了小舟。
一上岸,团团就从十七怀里溜了下去,朝他老爸扑了过去:“阿玛!”这孩子,确实是想他老爸了,都几个月没见着了。
我和十七在后面端端正正地行礼,“四哥(四爷)吉祥!”
四爷伸手拨去团团身上沾上的一根水草,轻描淡写地说道,“起吧。”
我和十七默默站起身来,均是无言。
四爷似乎并不在意,轻声问团团:“玩地可开心?”
团团兴奋地答道:“开心,很开心!”
四爷又问他:“那还想再玩吗?”
不等团团回答,我先出声了,“不了,四爷,我们不想再玩了。”
听到我的话,四爷皱起了眉,团团也扭过头诧异地望着我。
我咬咬牙,转过脸,对十七说:“谢谢十七阿哥送元寿的寿礼,很别致,也很有趣,我们都很喜欢。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团团就先行回去了,可好?”
“也好。既然四哥来接你们了,我就不送你们回去了,有机会再聚吧。”十七顺势回道。
这之后是沉默,我们都在等那个人表态。
好一会,他才说话:“如此,我就带琴儿和元寿先回去了,多谢十七弟为元寿准备的这一份独特的寿礼,此处确是幽静怡人,改日,你我兄弟再一同过来游戏一番,可好?”
“全凭四哥安排。”十七恭敬地回答道。
话毕,四爷拉着团团上了马车,我跟在后面,也上了车。
马车动了起来,车帘子被风吹起,我看到十七,小泥巴,小舟,和另一辆马车。
车帘慢慢落了下来,又再看不见了。
回到府里,也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了。
四爷很少见地送我和团团到了小院门口。
我欲言又止,不确定是否要请他进去喝茶。
他也不说话,垂着眼帘默默地站着。
团团不明所以然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我……
终于,我忍受不了这静默,就要开口,却不料他先出声了,“紫苑开花了,我想也许你想知道。”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紫苑花,递给我。
这才七月底,紫苑是八月开花的,这该是开的第一朵吧?他从圆明园巴巴地回到京城,找到我,就是想送给我这第一朵紫苑花么?
捏着细细的花茎,诸多情绪交杂,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你和元寿该累了,早些休息罢,我就不进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心中一个涌动,我喊住了他,“那个,你还回圆明园吗?”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只低低地问道,“怎么?”
我紧张地捏着花茎,碧绿的汁液挤了出来,染绿了我的指尖,“那个,元寿很久没见到你了,他很……想念你……”
“哦……”他语气愈发低沉,“我这几日不回园子。”说完他便又迈开了步子,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我无力地蹲下身,抱住了团团,老天,我这算是在挽留他么?
团团看我这样子,害怕起来,也回抱住了我,小身子在微微颤抖。
晚风吹过,手中小花轻轻摇晃,嫩嫩的黄白花瓣,实在还青涩的很。
决定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四爷果然没有回圆明园,而是在这府里住下了。
应他要求,我又捡起了书本,又开始跟他学起了医术。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我们在圆明园那阵子的样子,不同的是他不用再给我诊脉,我不用再喝苦苦的药;他和我也不再去地里照顾紫苑,我们一起关注起团团的成长。
有时候,他会一天到晚都在这小院里待,午饭,晚饭都和我们俩一起吃,时而他还会给团团或是我夹块菜。
有时候,他会陪着我一起去找耿氏和天申,然后我们三个大人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两个小孩儿玩耍。
有时候,他会很忙,一天都用于处理公务,不能过来,但会在晚上抽出一点时间过来陪我一起讲故事哄团团睡觉。
……
那朵紫苑花,我找了个花瓶,盛了点水,插了进去。
它长久地保持着那个姿态,在四周无人的时候,我也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态,注视着它。
从没有想到过自己收到的第一朵花会是紫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收到第一朵花的时间会是在这百年前的古代,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收到第一朵花会是来自那样一个男人……
每天换水的时候,我都暗暗问道,紫苑呵紫苑,我该拿你怎么办?
过了几天,紫苑渐渐显得憔悴起来,碧绿的叶片和鹅黄的花瓣都卷曲起来。
我在上面洒上几滴水,可是于事无补,它在不可抑制地走向衰败,枯萎。
不论爱因斯坦有关时空是弯曲的理论是不是真确的,在我们存在的,可以感知的世界里,时间从来都是一维的,它从来不快也不慢,更从来都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静止,它永久地向前移动。
紫苑属菊科,它的花和所有菊花一致,就算凋谢,也不会有一瓣花瓣掉落,掉落的只会是叶片。在走向末路的过程中,所有的花瓣都选择同一个动作,不断地向花蕊靠近,直到紧紧地贴了上去。到了最后,远远看去,一支光秃秃且干瘪的茎杆顶着一个干枯的小花盘。
这个过程历时十二天。
从花盘底大概度量出十厘米的长度,用剪刀剪下,翻开《本草》,翻到紫苑那一页,将最终枯萎了的紫苑花夹了进去,合上,在上面压上好几本大部头的其他书。
之后的一天,四爷又给我上课,讲到田七,他取过书桌上的《本草》,书页翻动之间,那朵紫苑飘了出来,它已经被压地很平整了。
四爷把它捡起来,翻到紫苑那一页,又夹了进去,然后翻到田七,接着给我讲课。
从始至终,我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这一夜,有箫声伴我入眠……
只是,那曲子,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这十几天来,团团是最开心的了,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同样开心的还有方方和圆圆,两个小丫头总躲在一边偷偷笑。
耿氏和天申也是开心的,面上,眼睛里都散发着光彩。
可是我,我不清楚我是不是也是开心的……然而我很清楚,我很烦恼……
桂花飘香,又到了团团的生日。
四爷问我意见,我说不想搞大,小小庆祝下就好了。
于是,这一晚,没有邀请别人,就我们三大俩小五个人,在花园里那湖边亭子里摆了桌酒席,简单操办了。
今晚虽是十三,月亮却已经差不多圆了,明亮、皎洁的一轮挂在深邃、漆黑的天空之中,淡淡月光悄无声息地掩去了繁星的那点点光芒。
湖水里也有同样一片美丽,一时抬头看看天,一时低头看看水,我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字“好事成双”,当即笑出声来。
耿氏听见了,问我笑什么。
我告诉了她。
她沉思了片刻,说道:“妹妹真是好心境!人们常道,镜中花,水中月,视为不好,因其只能观,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