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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很少,但是明莼活泼爱闹,好几个护士都走进来,一边和小明莼聊天,一边偷眼觑他。
明莼又很耐得住寂寞,护士、隔壁病床的阿姨、路过的小朋友一个个都走了,她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写一会儿奥数作业,不懂的就去问俞玄义。过一会,俞玄义说:“有本书比较适合你看。”。
明莼拿过来,是一本黑柳彻子的《窗边的小豆豆》。
俞玄义有的时候看看新闻,有的时候看书,更多的时候就看着房间里唯一活动的生物——小明莼。
明莼读书很专心,有的时候抬起头来,看见小叔睁着眼睛看着她,就露出开心的笑容,有的时候还读书给俞玄义听。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看你。
俞玄义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这句话,能不能形容他心情的万一。
陈尘雪默想着,忽然热泪盈眶,有种荡气回肠的心痛。
这些并非她的臆测,而是明莼偶尔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她所了解的片段。从明莼口中听到的不过是叔叔和侄女的普通相处,如今听到严胜坤一席话,才尝试换个角度,用一个成年人而非小孩子的视角去回忆当时的一光一影。
她抬手扶住额头,过一会微弱地说:“到明莼死,她也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信息的交流都是对等的,纯粹只是严胜坤自己讲的话,他当然会觉得无趣。可是现在这里还坐着一个了解明莼具体情况的人,少不得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有点诧异地说:“表现得这么明显,也看不出来?”。
陈尘雪愕然。严胜坤解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吧?有一次晚上我开车,远远的就瞅见俞玄义的车子,正打算超上去跟他打个招呼,赶巧儿遇上红绿灯。夏天的晚上么,你知道,大家伙都开着车窗吹风,我一看,好家伙,有个女孩子凑上来亲俞玄义的脸,亲一下就趴他肩膀上,笑得叽叽咯咯的。”。
“我死命按喇叭,想看看那妞儿是谁。按了十多下,又把头凑出去叫俞玄义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十米之内!俞玄义跟聋了似的,愣是没听到。当时我旁边另外一人就说,别喊啦,这哥们魂都给迷走了,听得到你叫他才怪!”。
“还有一次,明莼过生日吧,俞玄义给她办prty。我们家那位有点事情,我们俩就找个角落说话。结果就瞧见俞玄义不招呼客人,正躲小房间里跟明莼吹生日蜡烛呢。等许完愿了,明莼就用手指沾起一点奶油放口里尝一尝,然后突然蘸起一团奶油就往俞玄义脸上涂,俞玄义就躲呀,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碰到他嘴唇上去了。俞玄义就愣那了,跟着了魔似的舔了一下奶油。”。
“那气氛,嘿,我跟我们家那位都看得脸红心跳的。结果明莼一下子把手收回来,说‘不是吧,跟狼外婆似的要生啃手指头啊,有点吓人嘁’。我们家那位后来就跟我说,这小丫头,不可小觑,跟小妖精似的,能勾魂儿。”。
严胜坤一边说一边摇头:“咳,说得倒也没错,俞玄义可不就跟被勾了魂似的。这都死了五年了吧?古今中外哪有过这种痴情的例子?倒多的是‘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陈尘雪勉强说:“明莼不是这样的人。”见严胜坤似笑非笑的,辩解说,“她到去世也才岁,说这些真的太早了。”。
严胜坤倒能接受这个理由,点点头感叹说:“就是亏了俞玄义了。唉,命数这回事,真是凭谁都逃不掉的。”。
“之前明莼在的时候,他没事还回一趟他爸妈的家。左右他爹不可能当着孙女儿的面揍小儿子,他自己也肯听明莼的劝。如今没了转圜的人,他可不是就彻底和老头子老娘生疏了,而且听说为了葬礼的事儿,他和他大哥嫂子一家也闹翻了,如今真当得上‘众叛亲离,痛失所爱’八个字。”他说着叹了口气,“大概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吧。”。
大概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吧。
第一次见到俞玄义。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没有系领带,看上去非常年轻出挑。可是那种从容深思的气质,让他在大学男生中鹤立鸡群。他站在他们主教学楼前头,明显是在等人,可是既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左顾右盼,甚至没怎么挪动,就算是等待,也等得十分专心致志。
那时候她陈尘雪还是个女文青,搁那儿一看既呆了,心里只升起四个字。
孤芳自赏。
这其实不是个褒义词,可是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气质,完完全全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明莼也穿着英伦风的白衬衫黑裙子,冷淡的俊俏,不过这两个人一看到对方就露出了赏心悦目的笑容。这让陈尘雪又不那么肯定了。
到现在接触多了,陈尘雪也觉得孤芳自赏这个词太狭隘,不足以慨括俞玄义,但私心里还是要常常拿这个来形容他。不表达自己,不关心其他人对他自己的看法,不想从这个世界上获得任何东西,和什么都像隔着一层似的。
但不是孤僻,孤僻的人都不快乐,俞玄义很平和。
孤芳自赏,精神上自给自足。
这样的人就是让人觉得,去去复去去,辞君还忆君。每次和他分别后,总要在某个时段突然想起他似的,莫名其妙地牵挂。
陈尘雪这才想起来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医院的事儿的?”。
严胜坤需要想想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哦,那个啊,明莼的葬礼我们大家伙儿都去了。这事儿不同寻常,明莼都开始在他公司实习了,跟他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晓得,啥事儿都不用避讳明莼的,他做事的时候都把她带着。继承人突然就这么没了,大家伙儿当然都得上门。”。
“结果他表现得太失态了。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哭得跟什么似的,倒把明莼家的正主儿们,比如她爸妈她弟弟都给比下去了。谁也不是傻子,都这样了还猜不到?他们家俞老爷子特别生气,哦,还有明莼她弟弟,叫什么来着,明柯是吧,也火得不得了。一个嫌他败坏家声一个嫌他败坏他姐名声。”。
严胜坤说到正题:“然后我们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就结伴去安慰他啊。他一个人躲在他那小岛上喝酒啊,还在那看相册。我一研究,发现那相册就从明莼十一二岁在医院的照片开始。我就想以前的去哪了?然后跟俞玄义打听了几句,人受了伤害总需要倾诉,他那会儿也就大致说了几句。”。
陈尘雪瞟了他一眼。
严胜坤说:“嘿,你别这么瞧着我成不?难道我是专门打听别人隐私然后四处传播的人?我就觉着吧,这哥们的痴情程度足以著书立传了,不然这么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没人知道多不好啊,简直是我们男人的损失——现代男人也不个个都是花心薄幸的好不好?”。
陈尘雪说:“他怎么可能写什么书。而且还是这件事情。”。
严胜坤倒是同意。但是又说:“太无欲无求了是不好的。”。
陈尘雪脸颊发烫,把脸贴在车窗上降温,她慢慢说:“听说离索群居的人都活不长。”她苦笑着看严胜坤一眼,“孤独也是不好的。”。
严胜坤想想又笑说:“你我还替别人担心呢,也不看看他现在多有出息。我伯伯都说,后生可畏。他们家没什么人从政,明莼她爸爸差不多也就到这地步了,再升不上去,但是听说明柯那小子很有前途。”。
他郁闷地说:“唉,看来圣人说的是对的,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往往能在事业上有出息,男女关系虚耗了我们多少时间哪——这是不是就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另一个版本?”。
陈尘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了。
玄义(五)
集锦篇第八十三章。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舒婷。
很多时候陈尘雪扪心自问,不能不说自己既不是好人,也不是优秀的人,甚至不是能吃苦的人,生活压迫下来,她表现出的形状和当初的想象完全不同。
但假如说生命里有哪一块是干净的,那一定是对俞玄义的爱情。
我并不高尚,可是我的感情很高尚。
有的时候她会这么安慰自己,那样,颠沛流离痛苦昏乱的一生,仿佛也有终于有了点符合自己期望的棱角。
为接近他,她用了三年。
那天陈尘雪在明莼家里,她坐在阳台上的藤椅里晒太阳,捧一本《红楼梦》看。俞玄义来探望大哥嫂子,突如其然看到这一幕,一时有点发怔。
太像明莼。
左右无事,就等着开饭,俞玄义也就和陈尘雪攀谈起来。她在那儿和他仔细分辩《红楼梦》里的宝黛恋,讲“诉肺腑情迷活宝玉”。
俞玄义一边听一边说:“嗯,是,那一段确实是这样——阿莼也仔细研究过这一段,她就《红楼梦》写过三四篇读后感,你看过吗?”。
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明莼。陈尘雪说:“嗯,她写的东西我没怎么读,她老是不好意思,不过您都看过吧。”。
俞玄义笑笑。因为发自内心,并非礼貌式微笑,所以格外难得和珍稀。
陈尘雪低头继续说:“宝玉不是就说么,‘好妹妹,你皆是因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至于一日重过一日’。后来又把袭人当作了黛玉,跟她告白说,‘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只不敢告诉人,只怕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好呢’……”。
俞玄义边听边笑,他不免回忆起明莼给他重复这段话的情形,说完阿莼就摇头感叹说:“我的天,我看书的时候可没发觉这两个人这么肉麻。还有《陆小凤传奇》里,西门吹雪和他老婆讲情话也是,肉麻到正常人受不了,唉,这些人真是!”。
突然有人嗤笑道:“你也弄了一身的病,我也弄了一身的病,这说的谁呀?刚从三亚回来吧,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三亚得了艾滋,我在上海得了HN是不是?”。
两个人一起抬头瞪过去,看是谁这么大逆不道亵渎名著,结果均气馁地移开目光。来人斜靠在门框上,理的是最中规中矩的小平头,可是眉清目朗五官秀致,一身军装,是个英气勃勃的美青年。
这人谁也招惹不起,用好听的话说是打小儿古灵精怪,用不好听的话就是混世魔王。
明柯说:“哟,陈尘雪。”。
尘雪再不敢坦然坐着,从椅子里站起来说:“明柯,好久不见你了。”。
明柯点头说:“那是,我一两年才回一次家,你就是往我家跑得再勤也见不着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转头和俞玄义说,“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瞧见你,怎么,不在你那破岛上抱着我姐的坟咕咕叨叨啦?跟唐僧似的,没准哪天我姐能给你烦活过来。”。
俞玄义说:“你还能摸到你们家的门在哪,这倒是挺让人惊讶的——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事儿要和我说?”。
明柯说:“我和你能有什么话题?去去,一边去。”。
俞玄义嗤笑:“你才多大点军衔,竟然也敢参合军方实验基地的事儿……呵,你当老头子是瞎子?你在他的地盘上呢。这不,被强制休假了吧。”。
明柯几乎跳了起来,他使劲儿瞪着俞玄义,俞玄义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明柯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他往房间里走过去了。陈尘雪举目四顾,见明莼爸爸依旧在书房练字,明莼妈妈依旧在厨房做饭,按捺不住地贴到房门上。
正巧她包里有极小一截中空的铜管儿——那是小乖玩具上的一截配件——于是顺势把铜管挨到了耳朵上。
明柯质问:“你怎么知道?”。
俞玄义说:“我和你没必要窝里斗,给外人看笑话。有些事儿,你去请教别人还不如来请教我,我才是你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