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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着,二姐此刻必定回到家中,一头栽倒在床铺里,眼泪直流,哭到双目红肿。现代人选择太多,感情太快,天长地久四字已离得我们太远,好不容易有个痴心执意的二姐,偏偏恁地命苦。
真是他生莫作有情痴,本来就人间无地着相思。
烟雾袅袅升起,我心中突然难以言喻地痛苦,压下眼中的潮意,狠吸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萨克斯的声音悠扬,锡林看我很久,微笑着说:“别难过……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恨不得一把抱在怀里呢。”。
我听得心烦,这家伙吃了什么错药,闹这种幺蛾子。烦人不烦人,恶心不恶心。
他赶忙补救:“这么不高兴,看到她总该开心点吧。”。
他取出一张照片,花房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冰绿色旗袍,娉娉婷婷,冰质玉骨,正俯身看一盆兰花。
她脸上毫无表情,无言无笑,香姿竟是冰雪容。
她身段、面容仍显稚气,但那种倾国之色,迤逦迫人而来。
我翻来覆去地看,锡林笑问:“如何?”。
我喃喃道:“除了她,还有谁配穿旗袍。”。
锡林不满地叫道:“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喂,不是吧,见张照片就迷成这样?”
我问:“这是?”。
他说:“她就是我跟你说的,明徽明中堂的嫡系后人。你不是很感兴趣么。不过看你这么喜欢,我还真不敢带你去见真人了。”他说着,竟有些半开玩笑半吃醋的意思。
我实在忍不住,反击:“太子殿下,这番心思真用错人了。皇宫中佳丽三千还等着您去宠幸呢。”。
锡林笑容僵住,委屈道:“就知道,你嫌弃人家失身……”。
我笑了两声,在心中暗暗翻一个白眼。哥们,别说性向问题择偶标准问题等等诸多现实问题,单说大一大二的时候,多少次您当着我的面和各色美女调情,多少次怂恿着要和我找个美女P,多少次向我吹嘘未来的老婆和现在的老婆多漂亮多温柔多体贴,多少次取笑我是个呆子不懂享受生活。
当然,我知道你们贵族阶层都是这样的。你已经算很节制很清心,但是你让一个对你大学四年X生活一清二楚的狐朋狗友突然对你动心?。
做梦吧。做梦也没这么荒谬的。
大概是醒悟到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失策,锡林竟随着我到长白山去观测双子座流星雨。
这个世界上上演的人心叵测、尔虞我诈统统千篇一律,让人厌烦甚至厌世。只有大自然,永远那么清新而多变,从没有一刻重复。
那天晚上我甚至都没有带相机。只是一直睁着眼睛,希图用头脑记住全部的景象。天空中的星芒像是化成了实体,漂游在人们身边,近的像是一伸手就能抓住。
不论科技多么发达,人也不能模拟出这样温柔、绚烂、骄傲的光辉。
抬头看天空,夜空中的星流成了漩涡状的河,搅动成的波浪,让人灵魂都甘心破碎。
其实这种时候,很不想身边有其他人。
这样一个人面对美景的时候,就像母亲招待归家的儿子,单独为他捧出了盛宴。我只想静静享用,翻涌出来的苦涩和安宁,都是我一个人的。
偏偏有个锡林。
好在他安静。到后来,我渐渐沉沦在每一颗星子划落的不同的弧度轨迹中,忘却他物。流星雨看久了有一种悲壮的感觉,那一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旅人,乘坐在孤舟地球上,穿梭过这样一大团星芒。
星光扑面而来,罩住了我整个人,而后又渐渐远去了。
这种时候,又害怕什么,又担心什么,又不安什么。
宇宙那么大,盛得下星光,也盛得下我。
流星雨持续了九个小时,到后半夜的时候渐渐停歇,我开车和锡林一起回京。
风声呼啸,手脸都是冰冷的,心中却像有一团热火。
邂逅美景,总让人这么开心,比喝酒还热血沸腾。
锡林轻轻说:“看着,我可以陪你到最后一颗星星落下。”。
大概是心情太好,虽然给这小子寒得一阵发麻,我也没多计较,后来就和他讨论起后天拉力赛的事情。
飙车和摄影,看着一动一静完全不同的两项运动,我却是同等的喜欢。其热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自己的生命。所以三姐嫌弃我选择舒滢滢标准太低,但我却从来不这么觉得。
我已经有了太喜欢的东西,对其他人或事注定付出较少。爱情在我生命中占的位置太小,有没有它都无所谓。
引擎声的低声咆哮是乐曲的前奏,刹车的尖锐声音是乐曲的辅音。
风声刮过耳畔时,无法形容的快乐,像是飞翔。
当然经纪人也和我说了很多,比如要想走上国际必须得出名,不可避免地要暴露身份之类。
但我渐次觉得,这次奏响的乐曲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不再听我的控制。
心知未肯寻常。
跑车冲出赛道的时候,我也没有太意外。
只是有些遗憾,这样酒浓花艳的人生,就此别过了吗?。
童年
明徽篇第六十三章。
幸福的灵魂,时间在其中不再流逝。——米开朗琪罗。
穿越这种事情,真没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
大红色织锦地毯上,我歪歪斜斜走两步,腿一软跌在了地上,乳母丫鬟们惊呼两声,我跟着往前爬,她们就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摒弃这些让人发囧的莺声燕语,我执着地挥舞着爪子,终于险险够到了放在最边沿的印章。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恭喜太太,贺喜太太,二爷拿了印章,日后必定要做大官儿啦!”
堂上的女子不到三十岁,却已经着力摆出一派端庄慈和的态度来,虽然喜悦也仍然端着,温和道:“既是如此,遣人去报给他父亲知道。”。
大奶奶听了这话,在一旁赔笑道:“太太,要不遣人到宫中告诉莼儿一声儿?”
太太点头说:“也不必特意遣人告知,你下次进宫时说一声儿便了是了。”
丫鬟们一齐娇笑道:“看二爷多么活泼生趣,竟在吃自己的手呢!”。
我回过神来,汗颜地发现我居然真不知不觉把手塞进了口中,赶紧取出,板着脸把身体支撑起来,尝试着用两条腿站稳。该死的,这毯子太软了,鞋底子也太软了,真不好着力!
我啪叽一声跌了下去,阴沉着脸坐了起来,不再尝试站立。
这下子,连太太和大奶奶也一起笑起来。
真是完全没有想到的,我竟然会又从母亲腹中生出来,来到两百多年前的清朝的一个贵族家庭,还成了家中最小的少爷。
在穿越前,如果有人问我雍正元年意味着什么,那我只能说意味着雍正皇帝登基,我的明莼女神服侍的德妃升格成太后,哪里能想到雍正元年还有我的生辰礼。
因为是在国丧期间,家里人也只是悄悄为我办了个抓周礼,并没有宴请宾客。
家里人的关系很奇怪。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她生我的时候都四十了,父亲也四十多了。我有一个大哥,还有四个姐姐,大哥是嫡出,姐姐有庶出也有嫡出。爷爷将近六十,可是竟然续弦娶了一房太太,年纪才不到三十。
我有个姐姐,在宫里。但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妃嫔、是女官、还是宫女?我全不知情。只知道家里人说起她来都是骄傲得很,我隐约听到婢女们议论,我家根基浅薄,之前不过是平民,因为出了这个姐姐,祖父又侥幸得了个差事,因此才升格成小贵族家庭。
哥哥很想去考功名,想博一个出身,以后能帮到姐姐一点——她毕竟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他努力了很久,我也一直试着支持鼓励他,并下定决心自己也要这么做。我很感激宫里不知道做什么的那位姐姐,她先给我取了个小名“毛豆”,这名字跟我到四岁,她又给我取了个大名“明徽”。
和我前世的名字一样。我喜欢,并且也爱屋及乌地喜欢她。
但那一年,祖母终于和大哥说清楚,我们家的孩子无法在科考上博一个出身,满人和汉人的科考程序不同,满人的卷子简单而汉人的难。我们没法去参加满人的考试,但也绝不能因此就去参加汉人的——明家毕竟自认为满人,还希望着有一天能认祖归宗。
大哥不如跟着祖父,弃文从武,先做个侍卫,虽然升得慢,看起来无希望,但好歹也是一条路。
祖母是贵族家庭出身的小姐,只是因为先时守了望门寡,后来家里又败落了,才会嫁给祖父。年轻的婆婆和年长的媳妇,相处起来是那么尴尬。
但好歹家里也是温馨又有希望的。祖父经常说,家里再坏也不可能坏过以前,现在我们家有钱又有官职,哪天莼儿能从宫里出来,阖家团圆,那就再无所求。
家里人说起姐姐来,都是感激又愧疚。康熙五十六年的时候大批征召宫女入宫,家里躲避不过,只得让唯一的姑娘进去了。谁能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出息,现在已经做到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身上有品级的。名利场里的人最是势利,姐姐在太后身边得宠,人人都避我家的锋芒,事事大开方便之门。
犹自记得,国丧过后家里的女人们买了一套又一套的头面首饰、漂亮衣服,感叹自家也有官身,总算不像商人家有那么多限制,连靴子都不能穿。
为一点点的事情,就满足到不行。
大哥把精力投向习武,渐渐荒废了学问。我却还是坚持着看书习字——虽然这在家里人看来只是小孩启蒙而已,我们家没有根基,文官的路比武将的路好走。而且我知道,等到元和帝后执政的时候,我会有大把的机会,我懂科技,我会外文,如果再加上比较好的国文底子,一定能很快得到重用。
由于对未来有严格的规划和期许,我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清朝的物质生活当然远远比不上后世,甚至我现在还是个三头身的小孩,但在平淡安宁的童年生活中,我却像是找回了在后世很少存在的,真正的岁月静好。
喜欢玩相机的人都知道,摄影的一大乐趣就是镜头变成了你的另一双眼睛,能从任何人眼无法企及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捕捉猎豹的身姿,捕捉新笋破土而出的一瞬,捕捉荷花薄如蝉翼的花瓣,这种种情状,都能让人看到大自然的丰富多彩。
那时候我总觉得,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变换的,只除了人类。
然而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所有人对我的期待都不过是好吃好睡,世间种种惊心之事都不会穿透房门上悬挂的那一道帘幕,我仰着头看这个社会的时候,突然发现它的种种有趣之处。
就比如春尽时的飞红,能让二姐愁蹙眉头;就比如姐姐从宫里传出的只言片语,能让老成持重的祖父沉思大笑;就比如三姐试着将喜鹊登枝簪子插入发间,对着镜子忍不住微微而笑,这样不为人知的女儿心事;就比如大哥听说家里人开始给他议亲,惊得语无伦次,反复怀疑“这也太快了吧”的窘态。
以前的时候,对尘事其实比较厌倦,总觉得金玉败絮才是常态,总觉得世界上没有太多值得期待的人,值得期待的事。
现在却活得津津有味。
在封建社会做官,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知识,还有背景和运气,我也想过可能我这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小小官吏,庸碌此生,但这样的人生想来也大有可期许的地方。
每天写大字读论语观察社会,日子也一天天过去。到雍正五年□将暮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个大太监报喜——“咱家在这儿给您道喜,万喜呀,府上大小姐册为端嫔娘娘啦!”
府上?祖父看着三进院落的青砖房,僵滞沉默。
娘娘?母亲茫然不能言语,父亲掐了她一把,她才好险没当场哭出来。
祖母走进来牵着我的手,她脸色虽然依旧镇定,双手却战栗觳觫。如果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