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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往南直隶的路,说远也算不上,但也得有几天的功夫。老薛就趁着这几日的闲工夫,把自己先前打听好的消息做个整理。
小小的车厢里头,摆满了老薛整理抄录下来的消息。
虽然已经把纸上的事儿熟记于心,但老薛还是仔仔细细地一张张又重新看了遍,就怕自己有个疏漏。等一圈儿看完,老薛呷着嘴,把两只手交叉拢在袖子里,不断地摇头。
这李家可算不上是好人家,这打老婆、折磨儿媳,乃是家里头的寻常事了。从这代李家当家的数上去三代,就没有哪个李家人没死过媳妇的。谢家怎么就会同意把女儿给嫁过去呢。折了一个不算,还送了第二个过去。
老薛这可就想不明白了。寻常人家就算再怎么喜欢儿子,忽略女儿,可也断没有把女儿往那火坑里推的。
为了能更好地了解情况,老薛甚至还去打听了大夫人的娘家,魏家的事儿。按说魏家对女儿的重视程度,断不会养出那等把女儿抛到一边不管的性子。先头折了的那个还是魏氏的女儿呢,现在这个,又是她的。
也不知道这个当娘的心里头怎么想的。魏家也不拦着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嫡亲的外孙女去送死?
偏生李家对自己家的女儿却疼得厉害。别说是夫家给碰一下了,就是婆婆让立个规矩,甭说第二天,当日再晚,一家子都会一道上门去要个说法。
想不通,真真是想不通。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李家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老薛咂巴了几下嘴,收起自己的心思,把铺开来的纸又给收了起来。不管人家怎么想的,薛简交给他的差事还是得完成。反正自己也不过是盯些日子,只要没出大事,就能回去了。
兴许那李家突然脑子开了窍,知道了人谢二小姐的好来,转了性子了。
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但老薛还是这么希望着。谁都不会盼着人家过得坏,除非是与自己有大仇的。
那哑巴车夫虽然不会说话,但赶车却是一把好手。除去因为路途不平而导致的马车颠簸,一路上对老薛都是极照顾的。大约是看在老薛年纪大了的缘故吧,车赶得很稳,还不耽误路。
老薛对自己挑的这车夫很是满意,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到底还是自己眼光够准呐。他寻思着,等事儿了了之后,给这车夫多些钱,毕竟人家大老远的赶趟车也不容易。
在路上没过多少日子,就到了南直隶的地界。
看着南直隶的路标,哑巴车夫心里很是高兴。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自己的钱就少不了了,何况这次的客人瞧着又是个好说话的,断不会随便寻些小事儿来欺负自己,强行压低了价格。不会说话真是吃够了苦头,有理都没处说去。但人活一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顺。
哑巴车夫兴高采烈地将老薛给扶下车来,点头哈腰地等着老薛给自己钱。
老薛笑着看了他一眼,从钱袋子里数了几个碎银子出来。还没递出去呢,就又收回了手。
哑巴车夫脸上的笑僵住了。没想到这个老头子竟然比那些年轻点的还吝啬。他哭丧着脸,想道,大概这次自己又得被扣一半的价钱了。
老薛脸上的笑越发盛了。他从钱袋里数了同样的碎银子出来,和方才的一并放到了哑巴车夫举着的手上。“回去路上小心些。你若不想空着车回去,就上北边儿再去瞧瞧,那儿会有不少人等着车去京城的。”
哑巴车夫不会说话,只抹着泪不断点头谢谢老薛。
老薛看他如自己说的那样,赶着车往北城那边走,点点头,去了李家。
他自然是不会直接上李家门的,而是想看看李家的位置是什么样的。寻常的舆图到底还是粗糙了些,不能同行军打仗那种舆图比。所以老薛决定自己去亲眼瞧一瞧。
李家是南直隶的大户,家里有人做官,也有人借着官势在本地做生意的。寻常断不会有人会想不开去找李家的麻烦,保不准自己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就先进了大牢。
也正是因此,无人管束的李家,在这南直隶一日日地气焰嚣张了起来。
这等地头蛇,老薛在旁的地方也见过。不过他没曾想到,在这直隶,天子脚下,也有这等不长眼的人。也不想想,要是哪天上达天听,派下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来,那一家子都得遭殃了。
任你官威再大,银钱再多。总有不吃这一套的人。届时一道圣旨下来,秉公执法,现在的一切不都成了空。
老薛背着手围着李家转了一圈,然后嘿嘿笑着打算离开。
此时却有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抹着脸上的泪痕打侧门出来。
老薛微微挑了眉,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那丫鬟挎着个小篮子,篮子上头盖了块随处可见的蓝印花布,看不清里头装了什么。老薛原以为这是个被主子责骂了之后,出来买东西的丫鬟。谁料跟着跟着,却见那丫鬟一步没停地进了当铺。
老薛自然也跟着一道进了当铺。不过他不好直接贴着人家小姑娘去看人家要做什么,便找了个伙计来问话。
“你们这当铺里头,可有什么东西值得叫人买了的?”老薛一边问,眼睛一边看着那丫鬟,“我今日刚搬来这南直隶,家里头还许多东西没买呢,你们这儿若是有什么值当的货,不妨同我说说。”
有生意上门,伙计自然是开心的,“这位爷,您想要些什么?家具?寻常用的家什?我们这儿有不少才当进来的死当,跟您保证样样都是经用的货色。爷大可放心。”
老薛点点头,“你去把册子拿来给我看看,我挑一些。”
“好嘞,爷您且稍等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老薛漫不经心地应了,继续注意着丫鬟那头的动静。
当铺的柜台极高,那丫鬟个子娇小,抬头都看不见那柜台的顶。老薛见她捏着盖着篮子的蓝印花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从里头取了一支多宝簪子来。
因为隔着有些远,所以老薛一时没能看清那是什么样的,只是模糊地看了眼。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差不多的款式。
“您看看,这簪子能当多少钱。”丫鬟吃力地把那簪子举高了,让柜台后面的伙计看清楚。
伙计隔着一块红色棉布去拿了簪子,凑在眼前细细看了后,问那丫鬟,“这是你家主子让你拿出来当的?”
丫鬟抹着泪,跺了跺脚,“难不成还能使我偷的?”
伙计连连摆手,道:“这簪子有宫里头的印戳,我这不是不放心吗。若是你家主子让当的,咱们还不敢轻易给兑了。”
丫鬟咬了咬唇,急得直跺脚,“算我求你了,快些给兑了。我家主子还等着钱去买药呢。”
伙计犹豫片刻,让那丫鬟等会儿,“我去找咱们掌柜,这事儿我可轻易做不了主。”
“你快些去,我这可真的是急。”
老薛等伙计走了之后,才慢慢走上去,问那丫鬟,“小姑娘,你是谁家的丫头?这御制的簪子,怎么就舍得拿出来给当了?”
丫鬟警惕地看了眼老薛,把头撇到一边并不答话。
老薛看出她对自己极不信任,也就不再问了,只笼着袖子,在一旁等着当铺给她答复。
伙计没多久就回来了,把簪子还给了那丫鬟,“对不起,您换别家吧,这当,咱们不能接。”
小丫鬟急道:“求求你们了,我不求多高的价钱,只要愿意给当就成。”
伙计还是摇摇头,把簪子往柜台上一摆,再也不理她了。
丫鬟极不情愿地咬着嘴,伸高了手,想把簪子拿回来,但怎么都够不着。
老薛在这时帮了她一把,将簪子拿下来。等簪子在手里的时候,老薛倒是认出了那簪子。
薛简未过门的妻子,未来的云阳侯夫人不就有根差不多的?
老薛记得谢凉萤在秋狝赛马前去薛简别庄练习马术的时候还戴过。
李家出来的丫鬟,手里有和谢凉萤差不多的簪子。老薛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谢凉晴的东西。
小丫鬟见老薛一直捏着不肯还给自己,还以为他想拿着东西就这么跑了,赶忙一把抢过转身就走。
回过神来的老薛几步追上去把人给拦住,小丫鬟见薛简拦住自己,忙退后了几步,一脸不信地盯着他。
“小姑娘,你愿不愿意把这簪子卖给我?”老薛从钱袋里取出了几张银票,“我见这簪子美得很,想买回去讨好我家那老太婆。”
丫鬟的眼睛一亮,那些银票可比自己想当的价钱要高多了。她方才也在当铺听了一耳朵,知道老薛是刚刚搬到南直隶的,看着眼生也是正常。想想府里头那个还在等着药,丫鬟一跺脚,“成交了。”
但她还是信不过老薛,拉着他道:“你得陪我去把银票给兑成现银,我才能把簪子给你。”
“成!”老薛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进了钱庄,并没有把所有的银票给兑成银子——那得多重,只兑了一部分。
小丫鬟心思细,生怕老薛和那钱庄的人是认识的。她特地捏着银票假装离开,再捏着银票进去,问了不同的伙计,确定日后可以来兑,这才把手里的簪子给了老薛。
小丫鬟收好钱,不好意思地道:“老人家实在对不住,我……”
老薛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问道:“是府上哪位病了?小老儿虽说方到南直隶,但却在此处有几个熟识的大夫。咱们能遇着,也算是缘分一场。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我说说?”
小丫鬟的警戒心,随着老薛那真金白银而消散。她带着哭腔道:“是我家夫人病了。老夫人不肯给夫人看大夫,也不出钱给买药。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带着东西出来当的。”
老薛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好。他追问,“你家夫人得了什么病?”
丫鬟抹掉刚落下的泪,“夫人前些日子小产了。老夫人连个产婆都不肯叫,还怪夫人把她的金孙给弄没了。明明就是她叫夫人去立规矩才没的孩子,这一转头,就什么都往夫人身上推。”
老薛皱着眉,如同是自己女儿遭了这种大难一般。“我听说,女子小产可是对身子极大的损伤。”他从钱袋里又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小丫鬟的手里,“你拿去,给你家夫人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丫鬟原想拒绝,但想到李老夫人的那副嘴脸,觉得谢凉晴在身子缓过来之后可能真吃不上什么好的。她大着胆子收了那银票,认真地看着老薛,“大爷,您人真好。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新买的宅子在哪儿?回头我家夫人身子好了定会上门道谢。”她扬了扬手里的银钱,“钱也不白拿您的,我家夫人的娘家是在京里做大官儿的,等她身子好了,娘家人就会送钱过来的。”
老薛笑道:“我就住在李家的边上,那个苏家巷子里头第三间就是了。我也不求你们还我银子。我膝下无子无女,若能常来看看,便叫我高兴了。”
丫鬟把老薛报的地址在嘴里来回念了几遍,确定记熟了之后,朝老薛一笑,“大爷,我可记住了,定不会忘了的。您可放心,到时候咱们一定把银子还上。”她朝老薛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我这还赶着去抓药呢,就此别过了。等夫人过些日子好些了,就过来府上。”
老薛点点头,催着丫鬟赶紧去抓药。等人走了,脸上的笑就没了。
出来?恐怕李老夫人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