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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这里,向东莪望了一眼,才又道:“直到多年以后,便是摄政王……殡天回京之时,我与宫女们随太后出宫祭告时,却忽然遇到她。她……竟已变成了一个聋哑之人,而且神色慌张,只是将一卷书信塞到我的手里,便匆匆离开了。我回宫后,因怕被人发觉,只到两日后,方才有机会独自翻看这书信。”
“我永远记得那一夜,雷鸣电闪,陪伴我惊心动魄的看完那封长信的情形。第二日,便传来了她检举摄政王……殡殓谕制的消息,再后来……便是她的……死讯。”她抬起如火般炽烈的目光,看向东莪,道:“是我连累了姐姐,倘若她只是独自一人,在许多时候都有机会一走了之,再不然还有一死。即使再咬牙,也绝不会做下违心之事。”
东莪沉声道:“什么……违心之事?”
阿提轻声道:“格格,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东莪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阿提看着她,面向她慢慢跪下,哽咽道:“姐姐存活于阴谋之中,便是对摄政王也曾经……怀恨在心。可是,她说过,今生重重辜负了的,只有格格。得到格格的多般爱护,不但无力回报,还要做令格格一生痛苦的罪人。她要我哪怕只是为了赎她的罪过,也一定要活下来。知道格格将来必然孤苦,她要我一定要见到格格,绝不是为了要帮她诉苦道冤,而是……要陪伴在格格身旁,成为格格的力量。”
她仰首看着东莪,泪流满面。二人对视,都是无法动弹。
夜色还是如此浓重,仿佛没有色彩,只有深浅变幻、层层化开的黑而已。但是在这漆黑的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却随着微风开始缓慢移动,露出了高悬天际的那半轮弯月一角。地面上,这一重铺天盖地的黑影也随之渐渐褪开。东莪与阿提二人一立一跪,终于慢慢地显现在月光之下了,再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高大的人影也正面对着她俩,夜风悠然吹过,带动他们的衣角微微做响。
良久,东莪方才抬头,看看四周道:“你们错了,我不需要力量。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提道:“格格,奴俾这些年,虽知此地离京城太近,随时有性命之忧。可是一步也不曾想过要离开,便是为了等待格格到来。格格自独自离京起,一路上遭遇种种艰险,可是一一平安度过,如今更是得以回到故乡,可见天意如此,有许多事在等待格格去做。旁人无名无份,无从着手的,格格却只需顺应天意,便可完成。这天下,是摄政王以一生相博,心血所至。可是临了,不但未有正名,身后还要背负那不堪的名声,受尽污蔑。格格,难道你不想为他求一个清白么?”
东莪看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阿提又道:“只要……只要格格能相信奴俾,我与泰尔奇愿意成为格格的力量。生于这样一个天地间,在寒冷之中独立支撑,是多么可怕的事。可是,只要格格相信我们,我们愿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格格,从此生死一体,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东莪轻轻叹息,伸手将她扶起,却不再看她,自顾自朝密林中走去。阿提正欲跟随前行,身后伸来一只手轻拉她的衣裳,她停足回望,却见到泰尔奇站在身后,向她摇了摇头。她只得止步,站在原地。
东莪在青白的月光下,顺着依稀可见的林中小径朝林深处慢慢走去。四周是寂寂的山林,只有树叶随风摇摆发出极轻的“沙沙”声。虽然月光如影随行,可是东莪知道,她是独立在这月色下了,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的吧。
她自林中向远处的山脉看去,与天际相连的是重重迭迭的无尽山岭,再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了。然而,倘若她能站的更高一些,也许便能看的更远么?她多想看到当年阿玛所见到的风景,想体会那时的他,是如何的心境?是站在高处的,能感受到风的人?亦或……是攀登至顶却受不住那彻骨严寒……
第二卷 风雨炼微尘 第十三节 相见(上)
阿提与泰尔奇几乎整夜未眠,在小屋中等候东莪,可是眼见天色渐亮,却依旧未看到她的身影。阿提放心不下,向深山中寻去,可是却没有看到东莪,她急忙回到小屋,果然也未回这里。她心急如焚,便要下山去找,泰尔奇劝了许久,方才使她安静下来,自己则下山去了。
他一路寻觅,几乎连城里也寻了个遍,也没有见到东莪,只得无功而返。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良久,阿提喃喃自语道:“是我逼的她太紧了么?是我做错了。若是她就这样不告而别,那我……我与姊姊的大仇又要怎么办好呢?”泰尔奇不知如何安慰,正着急间,却听得小屋木门轻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俩同时回头,看到东莪就站在眼前,阿提几乎喜极而泣,迎上前道:“你去了哪里?”
东莪目光沉定,看了她一会道:“我要见一个人,你可有法子?”阿提忙道:“格格要见谁?”东莪道:“济尔哈朗。”阿提情不自禁,微微一颤,转身向泰尔奇望去。
泰尔奇上前一步道:“格格,为什么想要见他呢?”东莪不答。他又道:“济……济尔哈朗如今位高权重,只怕难以接近。”
东莪微微一笑,淡淡道:“你们倘若没有法子,我就用自己的名字去见他,想来也不难。”阿提忙道:“那不行的,我这就去想法子。”
东莪又道:“你们在京日久,难道不知道他重病在身么?一大早就已有好几拨太医进府去了,再不见他,只怕永远无缘相见。”她不再说话,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阿提二人互望,均觉对方目光中尽是忧色,只一个夜晚而已,眼前的东莪竟有些让人无法分辨了。
济尔哈朗身为开国重臣,又是当今皇帝顺治的叔父,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位极人臣,住所自然也是极尽奢华。亲王府闪亮的红漆大门外立有一对汉白玉蹲狮,府门面阔三进,上盖琉璃瓦单檐歇山顶,下是如刀削般平整,全都一样大小的青砖铺就,前有五层青石台阶,气势非凡。
自从他于五月因病革去职务,在家休养以来,本来已拒去一切访客。可是这日,他的府中早早便有太医出入,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天还没亮透,府外已聚集了数俩马车,各个官员纷纷递贴问安,上门探望来了。
王府之中既要接待来客,又要安排医药等琐事,只忙的院里各人往来不断,手忙脚乱。主事的是一个名唤张量的体胖男子,他四十上下,面圆短须,正拿着一块绸帕不停擦拭脸上如雨般淌下的汗珠,一边极力压低声音道:“轻些轻些,你们要脑袋不要了?弄出这么大的声响,不知道老爷病着吗?”他转眼看到一边的几个侍女,又急道:“你们倒是快一些呀!里面等着呢!”那两个侍女手拿托盘,听了他的话,慌忙快步往里院去了。
她们走到一个墙角,忽然自墙那边转出一个黑衣人,在她们颈后横掌一切,这二人立刻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边上的另一个黑衣人,忙接过她俩手中的托盘。这两人将这二个侍女拉到一边的小房里,关上房门。过了一会,自这小屋中走出两个侍女打扮的人来,她们反手将小屋关好,手拿托盘互望一眼,朝里走去。
她二人刚走出几步,迎面一个侍女已跑了来道:“还不快些,屋里等着换帕子呢!”二人忙低头应了,在她身后跟随。三人走了一会,进到一间大屋之中,这屋内进深三间,每个门厅均挂有厚帘,因而光线十分昏暗。
那两个侍女走到第二个门帘之外,便被示意停步,站在一旁,另有侍女接过她们手上的托盘,自去里间忙碌。二人站了一会,接过空盘,走出屋来。在门外稍稍一顿,依旧朝原路返还,别人也不去注意她们。二人转到一边,四下张望了一会,其中一人轻声道:“格格,现下你有什么打算?”说话的人轻抬面孔,脸上凹凸不平,但似敷了与面色接近的东西,看来并不刺眼,正是阿提。
另一人也面敷有物,脸上木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灵动不定,在阿提脸上停了一会,道:“我要回到方才那屋里去,他一定在里面。”却是东莪。
阿提道:“时间久了,就怕被人让出来。泰尔奇便在侧墙之外,可是真有什么事,他也一时近不了身。”
东莪道:“难道你真以为,我只为了看他一眼而来的么?”阿提听她语调不平,只得不再做声。东莪道:“你出去吧,我一个人,也容易脱身些。”阿提摇头道:“不,我决不会让格格一人冒险的。”东莪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向那个大屋靠近,这里院好似只有一些妇孺进出,这些女人个个神色慌张,满怀心事,便是见到这两个侍女走动,也没有人多看她们一眼。因而二人毫不费力,便又寻回到了大屋之侧。
二人围着大屋走了一圈,只看到一个小小侧门,可是手推不动,想是里面上了锁。二人无法,只得再往回走,刚要转过墙角,却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隐隐带着人声传来,二人只得在墙边的灌木丛中一躲。刚刚藏好,便听几人匆匆忙忙的走过,一个男子声音道:“你快去把屋里的下人全打发了,里院不能留一个侍女、守卫。”另一个人应道:“是,是”,二人转眼便走了过去。
东莪二人自灌木丛中站直身子,还未及说话,却听身后“吱呀”一声,那道方才锁着的小门,正向外开出,一个中年妇人迈步出来,与她二人打了一个照面。阿提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在她胸口轻击,那妇人一脸错愕,声音都未来的及发出,已向后倒下。
阿提与东莪二人忙将她拉进小门内,随手关好门。这小门之内是一个窄长的通道,尽头却有一排衣柜层层相叠,再向里转便是一个小间,由一道硕大的屏风与相连的正房那边相隔开来。
阿提将那妇人放在门边,又解下她身上的腰带将她双手反绑住,再用帕子塞在她的嘴里,这才回头看向东莪。只见她立在走道尽头,目不转睛的朝屏风那边看着。阿提上前探身,只见眼前一张巨大的六叶折立双绣大屏风,上面绣有山川河流等复杂图案,透过它却依稀可见屋里另一边的情形。
屏风正对几扇长窗,窗上一排密密的竹帘低垂,只透入几缕微光射在窗前的地面的地毯上。室内光线昏暗,药味浓重。大屋的一角有一张大床,此时正有一人弯身向床内,只听得“悉悉”声响,这人正扶着床内之人起身。
这时自外走进一名男子,轻声道:“王爷起了么?”床边之人“嗯”了一声,那男子又道:“内院里的下人已全都退到外院去了,这房里也只在最外屋留了两个丫头。宫内传来消息,出了东直门已经有一会儿了,可能转眼既到。”那床边的人道:“你把人手调配好,王府四周都不可疏漏,但也不能太过招眼”,这人应了,退出屋去。
这说话之人又道:“阿玛,你重病在身,还是不要起来迎驾了。”自床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重重喘气,过了一会才道:“身为臣子的,没有这样的道理。”
床那边过了许久,方才见到那人扶着一个老者起来,正要帮他穿上官服,可那老者忽然喘息起来,整个身子慢慢缩成一团,任那人在他背后重拍轻捶也毫无帮助,看那老者的情形实在是痛苦万分,他身旁的年青男子慌了手脚,只得扶他在床沿坐下。
那老者气喘如牛,又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他就